第三章雏鹰飞

“大伯,这四个熊掌,你和大婶一人一个,剩下两个我带到山上拿给师父,待会儿还得麻烦大婶给做熟了,剩下的肉,你受累给分分,也让其他家叔叔伯伯们尝尝鲜。另外还得麻烦大婶帮我备些干粮,过两天下山的时候我要带着。”

“小元夕,这你就放心吧,大伯让你大婶给你准备齐全。”

赵千钧布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元夕的肩膀,

“待会陪大伯喝几口吧!”

元夕第一次喝酒就是帮助赵大伯虎那次,师父对他的表现感到很满意,就把自己的酒葫芦扔给了他。

惦记师父这个葫芦好久的他迫不及待的扒开塞子灌了一口。几乎和每个认为酒是个好东西的孩子一样,元夕的第一口被辣得够呛。

干呛了几口之后,元夕撇撇嘴,然后咂咂嘴,才从辣辣的味道中感受到了一丝甜味。

当时山居士笑了笑,告诉他,

“轻酌,慢饮。”

火堆上烤着的是处理好的虎腿。

虎是赵大伯和元夕一起宰杀的,山居士是绝对不会动手做这些的。

在元夕八岁之后,洗衣做饭之事都是由慢慢学会的元夕来做的,而在这之前,还有赵千钧。

刚开始赵家妇人是不乐意的,后来当赵千钧把银钱交给自己女人的时候她就眉开眼笑了。不是她爱财,而是平白无故的多给俩人洗衣做饭谁又乐意呢?

元夕做饭的手艺便是跟赵大婶学的。

山中烹煮野味,不是火烤就是煮。所以即便是元夕开始做饭,还是时常往赵大伯家跑,做些青菜白饭拎到山上换换口味。至于酒水,则是青石镇小酒铺子贩卖的,也就是农家自酿酒水,不是什么玉液佳酿,多是赵千钧帮忙买来的。

啃着虎肉,喝着酒水,元夕忽然觉得好不痛快。酒精的作用让这个半大小子心中舒畅,而师父也没有阻止他不断的往嘴里灌酒。

那一晚,初饮少年初醉。

少年不识愁滋味,会须一饮三百杯。

第二天,元夕醒来,头有些痛,盘膝打坐,内息调整一周天,便恢复到最佳状态。师父在一旁的地上,用树枝涂涂画画。这片空地,还是早些年元夕识字与练字的地方。

山居士见元夕醒来,招手教他过来,告诉他一句话,以后,贪杯可以,但若不是在自己放心的人身边,不可醉而不知。

元夕点点头,说记住了。师父告诉他很多话,他都记住了。

赵家后院,小方桌上摆着四盘佐酒小菜,盐水煮青豆,风干鹿肉脯,清炒时蔬,还有一大盘清蒸风干山鸡。

元夕与赵大伯相对而作,赵大婶则在伙房忙着蒸熊掌。老两口自己那两只没有蒸,是留着喊闺女姑爷回来一起吃一只,再给亲家带回去一只。至于熊肉,待会赵千钧再砍吧砍吧给庄里各家拎一些送去,都来沾沾小元夕的光。以前经常沾,以后怕是没啥机会了。

爷俩喝着酒,唠着这些年的过往,赵千钧心中不舍,便多饮了几杯,红着眼跟元夕说,

“绉绉的话大伯不会讲,你是一定会有出息的,将来别忘了这里有个王李庄,还有你赵大伯。”

别了有些醉意的赵大伯,元夕拎着做好的熊掌上了山,去找师父。

人未醉,眼却红。

山高林密处,似有桃花源。

元夕回到了他和师父的家,这里是最初见到赵大伯之时赵大伯给找的一处清幽之地。

山中有石洞,里面很宽敞,大约有一间半屋子那么大。而石洞外面约有半亩平地,已经用树枝扎成的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

这里原本是赵千钧上山打寻觅到的歇脚之处。当时只是简单收拾一番,没想到最后成了元夕师徒的家。

这里最让人惊喜的是石洞旁有天然山泉,有道是,清泉石上流。

小院子中洞口右前方有赵千钧帮着搭建的小木屋,里面储放着一些食物和干柴。左边搭一凉亭,亭中有木桌条凳。

院中还有一小块空地,十分平整,那里便是山居士教元夕识字练字的地方。

山居士在凉亭中自己下棋,他时常自己与自己对弈,却从未教过元夕如何下棋。元夕拎着食盒走到亭中,没有打扰师父。

山居士落子之后,抬头看了眼元夕,

“是什么?”

元夕一笑,

“师父,是好东西,蒸熊掌!”

虽然师徒二人都身手不凡,但是山居士是绝对不会去打的。而元夕多打山鸡野兔雀鸟为物。黑熊他曾经打过,那是师父为了让他学会打架,带着他去山中找对手。

那次的熊掌,师父吃过之后赞不绝口。

山居士点点头,又扫了眼元夕左手提着的一只野兔和两只山雀。

“熊掌不够吃?”

元夕咧嘴一笑,

“就两只,待会儿我再把这兔子和山雀收拾了,烤着吃!这就要下山了,师父难道不馋我的手艺嘛!”

山居士双指摩挲着光滑的棋子,笑了一下,

“是你吃得多吧!你那打鸟的指法取名字了?”

元夕小时候跟赵千钧学过射箭。后来嫌射箭打费事,便自己研究用手指弹石子儿打物。

他的内功是师父教的,什么名字也不知晓。自己内力有多大他也不清楚,反正赵大伯说他很厉害。有了内力,他弹出去的石头就很有力量了。

而准度,自然是天天练出来的了,山中是不缺少移动靶子的。

不过对于力道的控制,是师父教他的。因为他当初打的鸟儿,大多数被他弹出去的石头震个稀碎,物打到了,收获却跟没有一样。

山居士让元夕在三十丈远的地方设置一个靶子。然后让他弹指射目标。但是不是射一颗石子,而是三颗,什么时候练到只剩下一颗石子最后击中目标,就算对指力的把握控制的很好了。

其实也是在让元夕练习对自己的内力的控制。

毕竟他教给元夕的内功,可不是唬人的功法。

如何才能剩一颗石子最后击中目标呢?那只有让后射出来的石子追上前一颗石子并将之击碎而继续前飞。

元夕练了一年,终于做到了只剩下第三颗石子击中目标。

后来他习惯了,便继续变着花样玩儿,练他的指法。先前一颗一颗的碎石法已经练成。他便想出另外一个方法,用后面射出去的石子击中前一颗石子后便掉落,给前一颗石子一个推力继续前飞而击中目标。

最初他练习在用第二颗石子击中第一颗石子之后掉落后继续用第三颗石子击第一颗石子然后再掉落,保证第一颗石子能够顺利击中目标。

有了先前控制力度的底子,元夕这个练得就比较容易了。然后他又开始练习前后射出三颗石子,三颗石子保持在同一条线上飞向目标,但是第三颗先击中第二颗石子然后掉落,第二颗再击中第一颗石子再掉落,然后第一颗石子击中目标。

这个练成之后,他又想出了新花样。第一颗和第三颗石子都能击中目标了,那他就练习让第二颗石子击中目标。

那就先用第二颗石子击碎第一颗石子而继续前飞,而第三颗石子击中第二颗石子后掉落。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不过元夕练了这么久,已经把弹石子当成一个游戏了。后来他练到随心所欲,想让哪颗石子击中目标就能让哪颗击中目标。前两颗,后两颗,都行。

他的指法没干过别的,就用来射鸟打兔了。还打过一次蜂窝,就一次他想弄一些蜂蜜来吃。师父没告诉过他蜂子是会蜇人的,所以他把大大的蜂巢射下来之后便傻乎乎的跑过去捡蜂窝去了。

他挥舞着蜂窝跑,群蜂在后面追,而手中的蜂巢还有不断被他甩出来的蜂子。

蜂蜜很甜,但是脸上的包也很疼。

师父看着他那肿得猪头一样的脸,笑着打趣道,

“元夕,你该少吃点了,谁家九岁的孩子脸像你这样胖?”

元夕一点点地啃着蜂蜜,不是不舍得,而是嘴不敢张太大的,况且也张不开。师父没多说什么,只是跟他说,小小的蜜蜂一样能伤到你,所以不论任何时候,切勿掉以轻心。

然后又感慨了一句,群体的能力才是最大的力量。

功力再高又有何用?

师父说过很多话,元夕不理解的,就直接记在了心里。他想着将来自己一定能明白师父说过的话。

听闻师父问自己指法的名字,元夕瞥了眼师父,

“师父,不过是个弹石子的玩意儿,为啥还要起名字啊?要不叫弹石指?”

山居士笑骂道,

“就算师父没教过你那些我觉得没用的诗词歌赋,你也不至于起一个这么土气的名字吧,你不嫌害臊,我还嫌丢人呢!”

瞪了弟子一眼之后,山居士继续说道,

“你觉得是弹石子的玩意儿,等你下了山可能就是一门惊世骇俗的武学了。既然你用来打过鸟,那就叫惊雀指吧。”

元夕一听,赶紧向师父道谢,

“惊雀指,惊雀指,师父随口一说果然比我刚刚费劲心思想过的打鸟,射兔之名强太多了。真是好名字,谢谢师父!我去做饭啦!”

山居士点点头。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身居深山十三载,是该出山了。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元夕,山居士轻捻棋子放回罐中。

一指弹出雀飞起,雏鹰离巢鸣惊人。

木炭火红。

元夕翻转着穿着野兔山雀的树枝。物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不断滴到火炭上,滋的一声,然后腾起一条条白烟。

佐料已经撒好,是磨得细碎的盐粒和一些混合着辣椒面的香料。

眼见烤得差不多了,元夕轻轻拨动火炭,将火分散一些,以免将架子上的食物烤焦。

从小木屋里拎出一张小方桌,两个方凳,摆在院中。元夕再从屋内锅中端出用热水保温的熊掌摆在桌上。

当元夕招呼师父吃饭了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食物。

两只蒸熊掌,一盘被撕扯开的烤野兔,一盘烤山雀。两副碗筷,一坛酒。

师徒二人对坐,元夕拍开酒坛封泥,给师父碗中倒满,然后又给自己倒上。山居士先夹了口蒸熊掌放入口中。

点头之后,山居士用筷子示意自己的弟子赶紧吃,然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元夕看师父吃得高兴,自是欢喜,看到师父示意,他刚要举筷也尝一尝,便见师父又端起酒碗。

元夕赶忙端起酒碗,陪师父一饮而尽。

山居士已试过熊掌,元夕又忙让师父尝一尝自己烤的野兔山雀,自己也大吃特吃起来。

关于吃饭一事,师父于他说过,小小方桌之上,最显规矩,最看教养。

与自家人吃饭,一桌人尽兴就好,各家有各家吃饭的习惯,一地有一地的风俗。莫笑他乡人粗鄙,莫叹自家无礼。

但是要记住一点,入乡随俗。想要融入一个地方,首先就是要接受那里。

吃饭如此,做人做事,亦如此。

师徒二人吃饭的规矩并不多,但元夕从小时候的自己先抢好吃的变成师父先动筷,便是他从师父给自己讲的书里学来的。

尊师重道。

今日不算小酌,一坛酒喝光,山居士又叫元夕拿了一坛出来。

这顿,算是元夕的送行酒了。师徒二人朝夕相处十三载,要分别,如山居士这般高人,心中亦有些失落。不过他知道,将来师徒二人必有相见之时。

看着同样有些醉意的元夕,山居士似乎看到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端碗一饮而尽,

“少年握槊,气凭陵、酒圣诗豪余事。”

然后看着元夕,

“少年有少年的志气与朝气,只管去吧,别辱没了师父的名号,记住,为师叫霍弃疾。”

山居士从来没有告诉过元夕他的名字。

“但是,你要记住,在为师允许之前,先不要透露为师的名号。至于你的内功,切不可向人透露分毫。”

元夕饮尽碗中酒,跪地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

元夕的内功,师父告诉他,叫高深内功。那就高深内功吧,反正就是个名字而已。

至于剑法,掌法或是拳法,皆没有名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有一个叫元夕的少年,要下山。

元夕背着包裹离开了自己住了十三年的山头,离开了那个待自己如本乡人的王李庄,拜别了赵大伯,拜别了师父。

包裹里有衣物,干粮,还有临行前师父给的一些银钱。师父对他说,这些银钱是他这几年打攒下的,算不上师父给的。不要觉得这是很多钱,进了城,花不了多久的。

下山不是赏景,而是求生。

至于如何能够活得更好,那就看他元夕自己了,本事师父都教了,就算是要饭,或是饿死,师父也不会管。

不过山居士自然知晓元夕不会沦落到要饭那种地步,同样也不会干出偷盗,拼抢那种贼人勾当。

他在元夕最初学武之时就告诉过他,武德意为何。

元夕脚穿赵大婶纳的布鞋,结实耐磨,沿着官道往青云镇走。除了包裹之外,两张捆好的兽皮异常醒目。

一张熊皮,还有一张虎皮。

虎皮是赵大伯硬塞给他的,他一再推辞,结果在大伯红了脸,也红了眼之后就收下了。

大伯还想塞给他一些银钱的,他坚决不收,大伯便没有再坚持。

赵大伯告诉元夕,到了平南城,没有找到谋生的手段之前,可以去云德武馆找他师父,至少可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那银钱花点就没了,能省则省。他还手书了一封信,好让元夕敲门有据。

到底是少年心性,离愁只是一瞬,元夕已经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好奇。

路要一步一步走,第一步,去平南城。

没有骏马骑,只能靠双腿,青云镇距王李庄大约八十多里。元夕的体力与脚力自是不错的。又不急着赶路,用不着轻功。

多半天的功夫,元夕就到了青云镇。赵大伯告诉他,如果不缺银钱就不着急在青云镇把兽皮卖掉,因为价格照着平南城要差了好多。而且元夕打的熊皮与虎皮又很完整,更是那些舞枪弄棒之人喜爱之物。

在青云镇元夕不过是把两个水囊灌满,捎带歇歇脚,咬了几口干粮就再次赶路了。

平南城距青云镇有三百多里的路程,中间隔着吴桐镇和庆阳镇。按照赵大伯所说,三四天差不多就能到。

天色转黑后,元夕还在路上。他也不会去找村庄借宿。路边有小溪,他在溪旁找一平整处,铺好熊皮和虎皮,坐在上面休息。

露宿野外对他来说并无任何不适之感,跟在山里也没什么差别。

枕着双臂,看着天上繁星,元夕有些想师父了。

一旁篝火渐低,无需在添柴。听着鸟叫虫鸣,蛙声鼓鼓,走了一天的元夕进入了梦乡。

翌日,天刚破晓,元夕便已醒来。盘膝而作,运转内息,练起了他的高深内功。其实他的内功已经无需再这样打坐修炼了。师父对他说过,必须经历过大战,他的内功方可再有所突破。

逆境,是人本能潜力迸发的可能。

至于他的内功能不能再有所突破,山居士是不在意的,毕竟元夕的功力高低本就不是他所关注的事情。教他武功,让其能自保就好了,况且以元夕现在的功力,一般人还是不能奈他如何的。

练功完毕,继续启程。

走了约么两个时辰,有几人骑马迎面跑来。元夕立身,往路边多站了站,以免被尘土所呛。

正当他背身以袖掩面躲马之时,这几人却在他身旁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