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云相宁回去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明白好端端的谋划怎么变这样了?难道是沈清越和二房那位教的?不然依那野丫头的见识和心计,听她一夜蛊惑怎么敢不乖乖照做!
从云家跟过来的老人陈妈妈也叹了声:“您命苦啊,老爷夫人走得早,您跟着大老爷大夫人受了多少冷待,如今终于苦心谋得将军府这个表小姐,比家里的大姑娘还要风光体面,可这小小姐,怎么就忽然找到了?连将军府的老人都说,小小姐当年十有八.九是死了的……”
云相宁把脸埋进被子里,恨恨道:“她要是死在那里就好了!偏偏要回来,偏偏要抢我的恩宠疼爱,她要是个假的该多好?”
“假的?”陈妈妈心眼子转起来,忽生一计,“听说人就是赵妈妈在大街上偶然遇到又带回夫人身边的,诺大的京城人来人往,这也太过偶然了,毕竟是大将军十多年都没找到的人啊,倘若,这位小小姐就是以假冒真呢?”
云相宁捶打被子的动作停下来,可是没一会,捶打得更用力了,声音都透着绝望:“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从老家探亲回来那会,我一听说就马上找人反反复复打听了,确实是凑巧发现,可我亲眼看过她身上的胎记,是真的,她有那个玉佩,而且她跟沈平南是孪生兄妹,两人站在一起,什么都明了了。”
所以,要从身世真假这里动手脚的可能性为零。
陈妈妈气得跺脚:“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就由着夫人将您嫁出去?御殿下……我们就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吗?”
提到御殿下,云相宁两行眼泪流下来。
那样光风霁月的郎君,她一见倾心。
可她深知自己的出身是远远够不上的!
要是将军府的嫡小姐呢?
当然可以。
只要没有沈清和,时日久了,姑母一定会以女儿的身份将她收养膝下,记入族谱,她再央着姑母去宫里走动走动,皇帝也要笼络将军府的吧?联姻是最好手段,只要绸缪得当,她就能得偿所愿了。她未来就是风光无限的皇子妃!
可惜,可恨的是,这一切都因为沈清和而破碎。
现在姑父见不得自己女儿受一点委屈,就想把她给嫁出去,好让他们一家人享尽天伦之乐。
她怎么能甘心?
绕是如此,第二早,云相宁还是得强颜欢笑,去望舒院找沈清和道歉,然后开始为期一月的禁足。
六月天的清晨凉爽,清和起的很早,跟阿禅在院子里练些防身的招数,秋音秋雨好奇,也跟着比划比划,满院安宁。
云相宁过来看见这一幕,又气上心头,咬紧牙根缓了半响,才跨过月门喊了声“表妹。”
清和只是回头道:“宁表姐这么早过来呀?”
“是。”云相宁走到近前,怕清和会打到自己,又退到斜右侧,歉意道:“昨日是表姐糊涂,不该那么误导你,你是个好性子,不会怪表姐的吧?”
清和终于停下动作,困惑地皱了眉,语气认真:“怎么能不怪呢?”
云相宁一愣,完全没想到她是这个路数,准备好的腹稿竟卡在嘴边。
二秋和阿禅见状恭敬退下了,院子里飘着茉莉香,清和站在那里,无辜又单纯,语气却浮起些怒:“宁表姐,你差点害了我害了整个将军府!要是我昨天没问父亲就私自收礼,今日朝堂上有言官告父亲私德不修结党营私该如何?你承担得起这个罪名吗?”
云相宁笑脸一僵,未及答话,又听到清和恨铁不成钢地道:“亏表姐还是养在母亲身边的,也是晓得父亲刚正廉洁的,竟没耳濡目染到一点点崇高品行吗?我在乡下长大尚且知道无功不受禄,幸好这事外头不晓得,否则,人家是说母亲教养无方,还是说表姐心胸窄小不学好?”
这张小嘴巴巴的也忒得说了吧?!
云相宁攥着手指,憋红了一张脸,可不得不承认,那一连串的逼问确实让她答不出话来。
清和盯着云相宁看了会,终于大发慈悲,惊讶问道:“表姐,你该不会生我气了吧?我年纪小不懂事,表姐却是大方明理的,应当不会同我计较。”
云相宁张了张口,又听清和委屈道:“不过我也不怪你了,只是以后不要这样骗我了,我会很难过的。”
她眼神流露出受伤和无奈,好似真的很难过。
云相宁:……
好话都叫你说完了!还难过,难过个鬼啊!你心里恐怕快活死了!
云相宁从没有哪一刻觉得她从前心心念念想要住进来的望舒院有这么讨厌!没一会就尴尬离开了。
云氏与长媳孟月明过来,在月门外遇到眼眶通红的云相宁,云氏诧异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云相宁当时就哽咽喊了声“姑母!”可是抱怨的话没说出口,就不得不憋回去了,这节骨眼再说沈清和的坏话,不是往枪.口上撞,更惹得姑母厌烦吗?
云相宁使劲儿咽下那股子不甘心,勉强笑道:“没怎么,我过来给表妹道歉,为自己竟然听信谗言羞愧不已。”
果然,云氏听到这话脸色和蔼许多,不过她忙着给女儿送早膳,倒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云相宁回去别多想,便进了院子。
这些日子来,清和的早膳都是云氏亲自做了送来的。
云相宁心中嫉很,踩着飞快的步子走了。
这一早,宫里来了内监传话说让沈家两房夫人携女进宫面见皇后,沈陵安沈平南以及沈祝荣三兄弟也收到了六殿下的邀请,入宫赛马。
云氏跟清和说完,细细交代她一些宫里的规矩,又去衣橱里挑了一套嫩绿的裙装,边道:“皇后为人敦厚和善,是个好脾气,要是问话你不晓得怎么答,就轻轻咳嗽一声,皱皱眉,母亲就晓得了。宫里皇子们多,阿越倒是熟的,有她带着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哦好。”清和往嘴里喂了个水晶饺,视线跟着云氏走,云氏挑好裙装,又去妆台挑首饰,她送来的早膳,自己却一口没吃。清和忍不住问:“母亲,你吃过了?”
“你父亲上朝前喝了粥,我跟着吃了一碗。”云氏回头,不禁问,“是母亲做的不合你口味吗?”
清和忙摇头,笑着道:“没有呀。”
云氏见桌上小碟空了大半,也笑了:“母亲这些日子高兴,胃口也好了许多,但昨晚你父亲……”
云氏忽然住了口,姣好的面容浮现两抹红晕。昨夜沈定疆说,她身上似乎长肉了。
“父亲怎么?”清和一脸好奇。
云氏转过身去,“没什么没什么,只叫我多做些好吃的给你!”
清和大笑,其实她明白着呢!不就是长胖了所以要少吃点维持窈窕身形吗?
可是笑过后,她就陷入了沉思,母亲生得这么美,年纪也不到四十,却要节食,前段日子清越也说,她有点婴儿肥,瘦了会更好看。想着,清和的目光又转到院外吩咐侍女的大嫂嫂身上,无一例外,玲珑窈窕,怎一个美可道尽其风姿绰约?
再看看自个儿,回京顿顿吃,毫无拘束,才几日就长肉了。
那等到四年后哥哥回来,她应该变成一个大胖子了吧?
脑海里已经浮现哥哥认不出自己的惨状,清和赶忙放下了筷子!
孟月明转身进来,好笑道:“五妹妹,你还在长身体。”
云氏闻言,想到自己或许让女儿对美产生了误解,忙放下首饰过来解释了半响,大意是孩子要多吃,才能长高,最后又搬出陆娘:“离开临沧时我可答应了你陆娘,等过年她来,看到一个瘦巴巴的相思,该多难过?”
清和迟疑地点点头,但实际上云氏每日做的早膳有十多样,别看一碟没多少,但换着花样来,她几乎全吃了。
还是孟月明看到小姑子的为难,体贴道:“母亲,时辰不早了,想必二婶婶那边已经收拾妥帖。”
她们还要进宫。
皇城威严。
高大肃穆的宫门后,墙院深深,幽静庄严。
黛皇后立在庭前,静看睡莲绽放,极轻的叹息随风散去,雍容华贵的气度有一丝忧郁浮起。
宫人知道,娘娘这是想太子殿下了。
众妃请安过后,外头内监来禀:“娘娘,沈大夫人沈二夫人与两位小姐到了。”
黛皇后脸上露出笑:“好,快请进来。”
清和一行人进来时,黛皇后已坐在坤宁宫主位,接受她们的跪拜。
陆氏是黛皇后闺中好友,清越也常进宫,黛皇后的视线停在云氏身边穿着嫩绿裙装的少女身上,少女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不过乖巧安静,一应规矩礼仪也不错,让人心生欢喜。
“这便是沈卿的幺女了吧?”黛皇后亲切地招招手,“走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清和应“是”,转头看向云氏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她缓步上前,停在凤位阶下,微微垂着眼,唤道:“娘娘万安。”
“嗯。”黛皇后一面示意沈家俩妯娌和清越坐,边拉过清和的手,柔声问:“孩子,这些年在外头,吃了许多苦受委屈了吧?”
黛皇后与云氏的脾性是有些像的,同样温柔良善,清和前世就对这位皇后印象很好,因而当下也是坦诚道:“回娘娘,苦是有的,但养父母待清和很好,回家后见到父亲母亲也十分欣喜,清和不觉得委屈。”
黛皇后欣慰道:“本宫略有耳闻,昨日生辰宴你能认出张太师画作,想必都是他们的功劳。”
清和不好意思道:“都是误打误撞。”
云氏笑着接话:“阿和年纪尚小,臣妇与将军前些日子才说,诗书礼仪琴棋字画,她且有的学。”
“哦?”黛皇后挑了挑眉,挥手叫身边的嬷嬷上前,道:“既如此,芳嬷嬷,你去传夷嬷嬷过来,她教导公主有方,今日便跟小小姐一起回去吧,教教规矩礼仪也好。”
云氏忙起身,眼神示意了下清和,清和心神领会,一齐谢恩道:“谢娘娘恩典!”
“本宫也是举手之劳罢了。”黛皇后叫她们坐下,余光看到清越一会儿剥果子,一会儿捏着桌上的糕点来吃,动作悄悄的,黛皇后忍俊不禁,打趣道:“清和乖巧恬静,不过拘你这么坐着,闷坏了吧?”
清越赶忙咽下嘴里的糕点,起身道:“才没有呢,娘娘声如仙乐动听,清越乐意坐一天!”
这话逗得黛皇后笑起来,扬手道:“得了,本宫还不晓得你?近些年又是远行边塞又是游历大川,到时候夷嬷嬷教导,你可得与清和一起学。”
这话正中陆氏下怀:“娘娘放心,臣妇必揪着她学!”
“姐妹俩有个伴也好。”黛皇后再看看姐妹俩,一动一静,觉得有趣,便道:“今日傲儿叫了几个皇子在马场那边骑马,清越啊,你带清和过去玩玩吧。本宫与你们母亲说说话。”
清越一下子笑了,拉过腼腆的清和,屈膝一礼:“谢娘娘恩典!”
入夏天气爽朗,今日皇家围场热闹得很,清越熟门熟路地带清和过来,一眼望到骏马上身姿矫健的皇子们。
皇帝后宫充实,除去早年南下赈灾意外身亡的太子殿下共还有二十八个孩子,公主只有四位,一位已出嫁,一位是黛皇后嫡出的十三公主,一位赵贵妃的十五公主,余下一位南宫娅,是南宫离的妹妹,素来不得宠,在宫里如同透明人一般,鲜少有人提起。那么围场上的皇子们,就有点说道了。
清越与清和走在边上,指着骑马跑在最前头的介绍道:“那个穿玄袍的,就是皇后娘娘的次子崇殿下,那个紧追不放的,是月贵妃的儿子……”
一长串的介绍后,清越语气有点激动:“最后最后,牵着马儿在末尾慢慢悠悠走着,身穿月白袍,气度非凡的,就是苏妃的御殿下了!”
听到御殿下,清和眉心狠狠跳了跳,利箭穿心的痛楚滋味又浮上心头,她按按手心,压下那股子没来由的恐惧,面色如常道:“好多皇子,都快记不住了。”
“就是说呀!”清越一拍手,小声道:“有次皇上还把八殿下跟九殿下弄混了呢!不过这二十几位皇子里,御殿下最好相认,他容貌俊美,做事总是细致周到,温文尔雅,连看门的侍卫都夸赞他,主要是御殿下不争不抢的清风气度在宫里极为珍贵难得。听说过年的时候,皇上问皇子们想要什么赏赐,别的都说要什么珠宝骏马宝贝呀,只有御殿下,神色真挚,说想要皇帝将他诵经祈福的锦囊悬挂一日,好让福气贴身庇佑。后来有皇子也学他云淡风轻,没曾想,弄巧成拙……”
关于这位御殿下的好呢,清越好像说不完,一路走进围场了还滔滔不绝。
清和默然听着,指腹被掐出一道道红痕。前世临时那个风雪夜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是啊,就是这样连清越阿姐都赞不绝口的郎君,披着君子皮囊,掩饰恶狼野心,将世间无解的毒药,淬在箭上刺中她胸膛,却还会温柔地抚着她的脸说:“阿和,你放心,你还是我的妻子,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后。”
就是这样温柔的郎君,也会为了逼死她,叫人来说,哥哥死了,万箭穿心。
那种蚀骨挠心的恨再一次涌上来,如巨浪,如波涛,喧嚣着要冲出心房,这回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刚重生时,清和想这辈子定要远离南宫御保平安,如今,她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得很,天真得很。就像云相宁,难道她能远离那种嫉妒和歹毒?
不能的。
这辈子,她就该让南宫御也尝尝那种全身心依赖后被欺骗被夺命的滋味!
惊愕,悔悟,绝望,痛楚,却又无力回天。
最后再用他最在意的皇位、名声,压垮他最后一丝气力,让世间所有人都晓得,这是怎样恶毒虚伪的一个男人。
“阿和。”清越忽然停下来,摸着清和发白的脸,紧张问:“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清和一怔,猛然回过神,摇头道:“没,没有。”
清越皱眉打量她。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马儿嘶鸣声。
清越诧异回头,见到一匹比人高的黑马张大嘴,身旁穿着月白的清隽郎君腕上微微使劲儿,勒紧缰绳,马瞬间听话了。南宫御见到清越有些愠怒的神色,好看的桃花眼浮起一抹歉意,握着缰绳拱手道:“无意惊扰,还望沈姑娘见谅。”
原来她们不知何时已走到围场饲马处。不过清越一点没生气,反倒豪迈地道:“御殿下没有吓到我,但是恐怕吓到我妹妹了。”
“哦?”南宫御的目光越过清越,落在清和身上。他似乎才想起来,忙把缰绳交给小太监,小太监牵着马儿走了。他上前两步歉笑道:“抱歉,是本王失礼,小小姐害怕马?”
南宫御的汗血宝马生的高大,明明主人是个温润如玉的郎君,马却自带凶相。
清和垂了眼藏下厌恶和恐惧,匆匆对南宫御屈膝行一礼,声音小小的道:“是有点儿怕。”
“我就说,脸色怎么忽然那么白!”清越为自己找到原因而豁然开朗,又为妹妹害怕马而失落沮丧,毕竟骑马奔驰是一件很畅快的事啊!
“黑风难驯,不过马场里还有温顺可爱的小马驹。”南宫御感觉抱歉,语气里有种与身份不符的温柔,“不如本王带小小姐去看看吧?”
清和抬头看他一眼,又匆匆垂下眼,摇头道:“不,不敢劳烦殿下。”说着,便小心扯扯清越的袖子,看起来窘迫又腼腆。
清越倒是护妹,没两句话功夫就拉清和过去瞧赛马了。今日沈家大哥沈陵安和沈平南几个都在,不过因赛马跑远了,没看到清和她们。
南宫御望着沈家小小姐受惊逃走的背影,勾唇一笑,心觉有意思,也并不追上去,只回去精心挑选出一匹毛色纯白的漂亮小马驹,低声吩咐小太监几句,只见小太监牵着马儿走了。
清和与清越也并没有走远,只在边上看看,另一头有一白色骏马奔驰而来,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朝她们招手:“妹妹!”
清越不由得“哼”一声,“沈平南这小子,眼里就只有妹妹没有我这个堂姐!”
清和忍俊不禁,忙夸几句清越英姿飒爽的话,逗得清越开心又不好显露。
沈平南直往妹妹奔来,怕马儿吓到人,老远就下马跑过来了,却见清和脸色不好,紧张地拉着人问个不停。
清和忙说并无大碍。
清越眼神往后看了看,南宫御仍在原地。
沈平南皱眉,想起御殿下那匹疯马的桀骜不驯,不过没有当场发作,只拉着清和去别处玩儿。
皇子公主们身娇体贵,过了晌午便散去,各回各宫。
清和与云氏她们在黛皇后宫里用了午膳才离开。
出了坤宁宫,云氏问清和:“在马场玩得开心吗?要是喜欢骑马,回头让你大哥帮你寻一匹合适的马驹来好不好?”
清和点点头,说“好。”
清越忍不住道:“大伯母,我的疾风乖顺听话,可以给阿和!”
陆氏“啧”了声:“只怕你愿给,你大伯母也不会要。”
云氏确实不会要清越的疾风,她的女儿要学骑马,自当有一匹只属于自己的马儿,但陆氏这么拿话刺她,倒显得她眼见高看不上似的。云氏笑着应清越:“就是大伯母想要,你母亲也未必肯啊。”
陆氏:……
清越大大咧咧惯了,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好心的分享可能要引发一场争执。
清和敏锐,也不想让母亲跟二婶婶因为这种小事闹得不快,心生一计:“二婶婶,我想要一匹自己的小马,因为到时候就可以和阿姐一起打马球了!母亲擅音律,不过我可听阿姐说了,二婶婶最会打马球!”
这个话陆氏就爱听,“属你嘴甜,到时候二婶亲自教你。”
清和嘿嘿一笑,娇憨可爱,让云氏也没了不舒服。
云氏和陆氏实在是很独特的两妯娌。
说不和睦吧,外人面前也是言笑晏晏有商有量的,说和睦吧,这种再寻常不过的话里又是带着小刀子的,说不准什么分歧就谁也不让谁,虽没有哪个后宅有绝对的安宁,但那大多是因为妾室争风吃醋所致,历来也有妯娌不合,为的无非是钱财权势和人。
但这种情况在沈家发生的概率极低极低。
沈家家风当属本朝第一严苛,家训足足有数百条之多,世代相传,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规矩,也可真正道一句兄友弟恭。
沈老太太可是有三个儿子,如今只剩大房二房,老三当年就是在战场上为保长兄沈定疆性命才被敌军刺中胸膛,最终殒命。多年来沈定邦敬服大哥沈定疆,兄弟从无嫌隙。
同样的,沈定疆的二儿子在京北一战为保长兄冲锋陷阵,斩了敌军头目,也身负重伤,后病死军中,三儿子的离去,则是为了他们的父亲。
由此可见,沈家的男人们心中装的是家国天下,磊落光明之辈,是罕见的上阵父子兵、兄弟一条心的典范,皇帝多次赞扬,要那些为了爵位权势斗得你死我活的世家大族们都学学!
家风如此,男人们顶天立地,对于家族大权是否掌握在自己手里,远不如边塞安宁永无战争杀戮来得要紧,那么陪伴一生最亲密的妻子,自然由长辈精挑细选,不会是那等小肚鸡肠的。
上辈子清和没想过为什么母亲跟二婶不合,如今想过了,原因大概有三。
一则,两人是天南地北、截然相反的性子。母亲似水柔和,但用二婶的话来说,是耳根子软拎不清,温吞犹豫连罚个下人都要考虑这考虑那,二婶刚烈如火,在母亲眼里,却蛮狠无情,说骂就骂要打就打,随心恣意惯是不给人面子,恐怕会留下一个跋扈飞扬的恶名。这种相反的性子,或许也是沈老太太的一番苦心安排。
二则,有个云相宁别有用心,在母亲耳边鼓捣猫腻。
三则,将军府的日子太安闲了,没意思,所以俩人有时吵一吵,斗一斗,不失为乏闷枯燥日子里的一点乐趣。
长辈们性格不合,晚辈只能从中慢慢调解,但是其中的最大祸端,云相宁,却不得不防,在这位宁表姐嫁出去不会再影响将军府前,清和必须努力让母亲和二婶好好的。
马要精挑细选,回府路上云氏就和骑马与车架同行的长子沈陵安说了这事,沈平南抢着拍胸脯道:“母亲大哥,你们就放心吧,我早就要给妹妹挑一匹马儿了!”
“好好。”孩子们乖,云氏再欢欣不过。
谁知,他们才刚回到将军府呢,就见一位小太监牵着一匹毛色雪白的小马驹在府门前候着了。
清越眼尖,认出那是御殿下身边的人,好像叫小庆的。
小庆见主人家回来了,赶忙笑盈盈上前,恭敬道:“我们殿下日前南下寻画,错过小小姐生辰宴,十分遗憾,今又无意惊扰了小小姐,特送马驹以赔罪,望夫人切莫推辞。”
沈平南绕着马转了一圈,欣赏道:“这可千里挑一的好马啊!”
“御殿下果然心细。”清越也感慨了一句。
清和心中却无比清楚,南宫御的谋划,从此刻就开始了。他那样心细周全的人,办事从来水到渠成,叫人找不出一丝刻意接近的意图。否则,前世怎能骗过所有人。
小马驹收下了,云氏派人拿了谢礼给小庆带回去。
清和并没有很喜欢那匹漂亮的小马驹,沈陵安也不多问什么,道:“大哥再带你去挑一匹。”
沈平南听到这话,马驹也不看了,忙道:“大哥每日上朝又回营里练兵批阅军务,哪里抽得出空?”
沈陵安:“忙是忙,但给阿和选马的时间还是有的。”
沈平南立马转头看向清和。
清和心神领会,乖巧道:“大哥空暇不如多陪陪大嫂嫂吧!我有四哥哥带着便好了。”
长兄是当成下一代掌权家主培养的,府内府外,诸事繁杂,不比沈定疆轻松。
云氏见两个孩子这么懂事,感慨之余,不禁想起了临沧的孤傲青年,他说要去西南剿匪时,一腔坚毅决心,连阿和也劝不动。可明明是读书的好苗子啊,要是与她们一起回京,该多好?
她也就多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