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责骂

第十四章

按说清和过生辰,收到贺礼无可厚非,毕竟今日连皇帝皇后都送了生辰礼来。那么其他来客的礼物自然算不得什么。

因为这些在门房处都是有详细记录的,待宴毕会由云氏陆氏两妯娌精心挑选出价值相当的回礼,又或者下次别家设宴再行随礼,有来有往。

清和真正要防的,是宴席私下送给她的东西。那些人与将军府非亲非友,都想着门路拉关系,她这刚回府的小小姐就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诺大的将军府,宾客来来往往,随便一个拉她在园子说说话,边说边往她怀里塞东西,日后官场上若有求于沈定疆,但沈定疆铁面无情拒绝的,别人就有话说了,言官也有本子参奏了——你闺女都收了我们的礼,你这当老子的还装清高?

这种事说小是有损名声品行,闹大了就是沈定疆结党营私,一切看帝王心意。这些年将军府权势几近鼎峰,既有数不尽的战功和民心,又握着实打实的兵权,有道是,功高盖主,盛极而衰。一旦哪天皇帝听了谗言,起了猜忌,一件小小的礼物就可能成为沈家覆灭的导.火.索。

所以前世那几年,沈定疆才会在功成名就后选择交出兵权退出这个权力漩涡,保一家平安。就是没料到,此举激怒南宫御毒杀清和。

……

真假字画一茬过后,热闹的花厅有些安静下来。穆夫人歉笑着对云氏说了几句都是误会的场面话,又想拉着清和套近乎。

不料陆氏直接拉着清和清越姐妹俩起来,阴阳怪气道:“光坐着耍嘴皮子功夫有什么意思?走,咱们去那边瞧瞧祝荣他们投壶!”

清越心底叫好。

清和回身看了眼云氏,这么多人在场,云氏这个主事的纵使有千般个疑惑想问女儿,也只能按耐下来,和蔼地点点头,道:“跟你二婶婶去吧。”

清和弯唇一笑,乖乖地对各位夫人道了别才走。

三人走出花厅后,有与云氏交情好的贵妇靠近她低声道:“你这个妯娌直来直去的,真不怕得罪人啊。”

云氏笑笑:“多少年了,大家都知道她这脾气。”

陆国公府出了三个顶顶厉害的言官,连皇帝都敢怼的人,那陆氏又能软到哪里去?她乐意跟谁交往就露笑脸,不乐意跟谁交往,甩个脸子撂句冷话,再寻常不过。

但……云氏的新疑惑又多了一个,向来跟她不对付的妯娌,怎么这么护着她女儿?

此时云相宁轻语问:“姑母,今日人多眼杂,我去陪陪阿和表妹吧?”

云氏恐怕陆氏亲近她女儿是别有用心,便应下:“去吧。”

清和已经和清越陆氏走远了,到人少处清越就忍不住问道:“阿和,你怎么晓得那是假的?”

陆氏也投来困惑目光。

清和认真想了想,想出一个极好的借口:“祭祀完祖奶奶托梦告诉我的呀!”

陆氏“噗嗤”一笑,倒没再追问了,提点清越道:“以后多跟你妹妹学学吧!”

清越不高兴地撅起嘴,三言两语便转移“学习”的话题,拉她们去看投壶了。

这是男孩子们的游戏,平南和朋友们在中央玩得欢快,周围叫嚷声一阵高过一阵。清越兴奋地拨开人群钻进去瞧热闹。

清和看见父亲也在一旁,就没有跟进去,她走到沈定疆身后,小心扯扯他的袖子,唤了声:“父亲?”

耳边吵嚷,沈定疆转身看到一只腕带红绳的小手,旁边有人推攘过来,他威武的身躯将人挡住,一面侧身出来,带闺女去了前边人少的廊下说话。

不过沈定疆显然还没有学会怎么当闺女的父亲,刻意放轻的语气与他伟岸威严的形象十分违和:“阿和,你是不是想投壶啊?今天人多,明天父亲再教你好不好?”

清和摇摇头,低垂着眸子,手指揪紧,似乎有些忐忑,“父亲,女儿好像做错事了。”

沈定疆闻言讶异,忙问:“这是怎么了?你细细与父亲说来!”

忽然威严的语气大有谁敢说他女儿错他就把人绑来好好教育一顿的架势。

清和心道一句父亲威武,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扯谎:“方才在院子里,有个穿得很金贵的夫人拉住我说了好些话,她还要给我一个金灿灿镶嵌东珠玛瑙的镯子,我,我赶忙拒了她,说我想要什么父亲母亲自会给我买的。”

说完,清和心虚地想,其实也不算扯谎吧?若非她自从出现在众人眼里不是和清越姐一起就是有陆氏在,否则早有人按耐不住了。前世那会她可收了不少好东西!

“原来就是这?”沈定疆松了口气似的道,同时又感到欣慰不已,不愧是他女儿,骨子里流着刚正清白的血,懂事!

谁知下一瞬闺女快忐忑哭了,急道:“可昨晚宁表姐跟我说,不管谁送的礼物都是一定要收的,因为父亲您是大将军,那是他们敬仰您的风采才送礼孝敬您,我要是不收,会坏了您的名声,叫人说我们托大拿乔,不识好歹……”

沈定疆万没有料到后续是这样,脸色沉了下去:“相宁是这么教你的?”

清和抬起一张无辜天真的脸,眼圈红红的,点头道:“父亲,我是不是给您闯祸了?那现在怎么办呀?”

沈定疆重重“哼”一声,两手握住她肩膀道:“什么怎么办?我女儿这件事办得很好!咱们沈家的名声都是在战场上用鲜血和生命厮杀换来的,几个不相干的小人休想破坏!你想要什么只管跟父亲说,便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也叫人去摘摘看,外头那些肮脏东西咱们不要。”

“……啊?”清和懵了,一副刚来到京城不懂事的小姑娘模样,这本来也是她十四岁的生辰,心思单纯得像一汪清澈池水,直觉该听父亲的话,可想到宁表姐,又犹豫起来,“那表姐……”

沈定疆神色一凝,只道:“你先别管她说什么,今日好好玩,什么人塞东西给你也别要,等晚上父亲会找你宁表姐问话的。”

清和声音低低地“哦”了一声,片刻后放松地笑了:“女儿听父亲的!”

“乖。”沈定疆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头,想到外甥女,又觉得头疼得很!

正巧忠叔过来,沈定疆招手吩咐道:“去买个金灿灿镶嵌玛瑙东珠的镯子来,小小姐喜欢,干脆买一对吧,瞧着气派。”

清和不禁一怔,惊讶望向父亲。

大将军公务繁忙,忙的是国家朝政大事,一眼一板,不苟言笑,也没有云氏身上那种母亲的柔和光辉令人情不自禁想亲近,但他会将她无意提起的一个镯子记到心里。

清和忽然发现这位父亲并没有前世以为的那样难以接近,是她,她先把父亲当成大将军看待,将军自然是威严神圣的,有了这个认知,就让人潜意识里不敢靠近,好像平时多说了一句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不合时宜,是打扰,她做不到像跟哥哥还有陆阿娘相处时的亲切和自然。

可,大将军也是个普通的父亲。他只有一个女儿,女儿丢了十多年,小时候的事都记不得了,这段感情的缺失,或许要用一辈子来弥补。

就那一瞬间,清和感到遗憾又惭愧——她之所以找父亲说这件事,是因为母亲心软,不会真正对宁表姐说狠话,那么就达不到震慑效果。把话说难听些,她是有些算计,或者说是利用心态地找了父亲告状。

可,她也是个女儿,有委屈有难处找父亲诉苦解决,不是很正常的吗?哪还至于刻意谋划着,斟酌着来说。

清和沮丧地垂下了脑袋,为自己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而懊恼,她深知自己要做出改变,她重新抬起头,眼眶微热,却是真挚笑道:“父亲真好!”

沈定疆忽然被这样一夸,愣了下,心都软了,养闺女果然跟养儿子不同,但他还是保持严肃,拍拍清和的肩膀道:“好孩子,走,父亲教你投壶!”

“……啊?”她没说想投壶啊,呜她最不喜欢投壶了!因为总投不准!

这时候沈定疆还说:“你哥哥们都是随随便便一投一个准,想来你也不会差。”

清和小脸一垮,就是大家都准,所以才衬得她没用啊!很丢人的好不好!

然而躲不过了,沈定疆兴致勃勃要教她,特地清了场子。

清和捏着那只箭,简直欲哭无泪,想着要重建父女情,索性一鼓作气,投出去。

“哐当”一声,果然没中。

沈定疆:“哎,不怕,一回生二回熟。”

清和又拿了一支,这回对准了,再投。

还是“哐当”一下,没中!

沈定疆很有耐心,鼓励她:“无妨无妨,事不过三!”

“哎哎,阿和妹妹是姑娘,壶应该放近点才公平啊!”周围围观的大多是青年郎君,其中多数是沈平南的朋友,跟着平南喊她妹妹,说着便有人把九步远的壶挪到四步。

沈平南觉得还是远,当着父亲的面又明目张胆地挪一步,道:“我妹还小!”

清和:……

再不中真的没面子了。

这回她真的比得准准的,先在心里预估一遍,还默默念了遍哥哥保佑我,然后深吸一口气,投——

“咚!”

终于进了!

耳边瞬间响起一群哥哥的由衷赞赏:“哇小妹好厉害!”

清和心虚得脸都红了,腼腆道:“都是父亲教得好。”

沈定疆本来说两句日后要勤勉练习的话,闻言顿时笑呵呵地应下:“那是自然,今日生辰,玩的开心便是。”

云相宁站在廊下盯着这一幕,心里的嫉妒简直达到了顶峰!她也学过投壶,可姑父匆匆一眼,撂下一句“差些火候”便走了,等她日夜练习终于能一击则中,姑父却没有过任何的夸赞。

沈清和就是个废物!凭什么能认出那幅梅图是假的?凭什么轻轻松松就让姑父纵容夸赞?

云相宁满肚子怨气地走了。

生辰宴的热闹还在继续,酉时正式开席,席间言笑晏晏,还有戏班子和杂耍,一直到天黑才散去。

大人的宴席散了,沈平南组织的夜宴却才开始,清越兴冲冲拉着清和过去玩儿,临走前,清和看了看同席的云相宁,特意问她:“宁表姐不一起去吗?”

云相宁隐忍一天,笑容无懈可击:“表妹先去吧,我帮着姑母送送客。”

“哦。”清和遗憾道,“那好吧。”

其实云相宁才没有跑去送客,等她们一走她就回望舒院了,果然见到阿禅带人提着好些礼物进屋,她粗略看了看,什么玛瑙镯子,东珠项链……她问阿禅:“这些都是前院送来的?”

阿禅摇头。

云相宁得意一笑,提着步子去了前院找沈定疆。

沈定疆刚与云氏送完亲眷,云相宁跑过来,也没个铺垫,也不顾四周还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以及零星两个有些醉酒的宾客,看起来真的是急了,嚷道:“姑父,姑母,阿和表妹刚回来,许是不懂规矩,私下收了好些贵夫人的礼物,都快堆满望舒院了!”

云氏微微皱眉,沈定疆冷哼一声。

云氏忙劝他:“将军,阿和还小……”

“夫人,你不必多言。”沈定疆对待妻子很温和,转脸看云相宁就没好气了,他还没抽空问问她是怎么教阿和,她反倒告起状了?

沈定疆平时不管内宅诸事,真正管起来,必定比云氏严厉百倍。他把人叫去书房问话。

一路上云相宁琢磨着要是姑父斥责沈清和,她该怎么说好话才显得懂事明理。

没曾想,到书房后,沈定疆板着脸道:“那是我给阿和买的东西。”

云相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而沈定疆太过威严,她慌乱间,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难道那野丫头没收礼?

“听说,你教她不收礼会给我添麻烦?你如今又慌慌张张跑来告诉我和你姑母她收礼,是何用意啊?”

云相宁的脸唰一下白了,嘴皮子嗫嚅着,下意识反驳道:“您,您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沈定疆倏的加重语气:“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他难道会不信自己女儿吗?

这一声重斥下来,云相宁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了,红着眼,可怜巴巴地看向云氏。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要过年才回来~

(呜我发现这个字数好像又要多了,这就意味着不能日更了否则会超,影响走榜顺序,之后暂时停更一下吧,等入v后争取多更!希望宝贝们理解一下呀,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