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程不用赶时间了,从临沧到封州下船,一行人改为陆路走官道。清和心里空落落的,倚在车窗边看沿途陌生的景致,都没怎么说过话。
沈夫人握着她的手,轻轻抚着无声宽慰,她腕上的红绳跟着滑下来。
红绳是大罗金刚结的编法,坠着一个小桃雕,观色泽,似乎有些年份了,不过另一块和田玉佩色泽温润,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难得的上乘佳品。
清和回身,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去,笑了笑:“小时候我三天两头的生病,陆娘就给我编了这个绳,桃核是陆阿爹雕的,说是可以避祸,哥哥也有一个。那次在京城,赵妈妈攥着我的手一脸震惊,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死活不肯放,我以为碰见人贩子了,慌得大哭喊救命。”
想起初遇女儿那一幕,沈夫人也笑了:“是啊,赵妈妈带个小姑娘到我跟前来,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都吓一跳,可仔细一看这姑娘,也惊住,这不是我的阿和吗?当年的奶娃娃长成小姑娘了,容貌也变了,可我一眼就知道,这就是我的阿和。”
除了容貌,确定身份的就是这块小玉佩,当年沈夫人生产时,沈老太太亲自给小孙女带上,此后从未离身,清和锁骨下三寸,还有一个蝴蝶状的暗红胎记。
造化弄人也好,机缘巧合也罢,沈夫人如今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庆幸了,她把女儿衣袖放下来,慈爱道:“我们阿和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能遇到陆家这样的良善人,往后的日子,也必定顺风顺水。”
只可惜,事与愿违,顺,是不会顺的。
清和深知此行离开临沧后就是奔赴一个没有硝烟的险恶战场。
此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清和不禁往外瞧了瞧,见一个侍卫调转马头回来向父亲禀报着什么,然后父亲就骑马过来了。
沈夫人倾身过来,柔声问:“怎么了?”
沈定疆脸色严肃:“夫人,前边似有打斗声,你与阿和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回。”
这附近是一片小树林,人烟稀少,沈夫人面露担忧,“将军小心。”
“嗯。”沈定疆带了三个侍卫前去了,剩下侍卫和随行下人便形成一个包围圈,警惕四周。
清和望着父亲的背影,记不起前世此时发生了什么,但算着日子,他们离开临沧有五日了,哥哥该是今天下西南,那么前面自京城走官道而来的……是未来的西南王,离殿下!
南宫离被打发去西南边境,皇帝老爹只派给他一支二十人的队伍护送,其中还包括了三个车夫、两个小太监,以及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
可想而知,这支薄弱的队伍要顺利抵达西南,路途该有多艰辛。
况且南宫离病弱,年且十七,就鬼门关里走了两遭,平素汤药不离身,宫里有传闻说断药七日便会要了他的命。
数十个黑衣刺客从草丛里杀出来时,马儿惊吓抬起前蹄,他撞在车架上,险些摔出来。
侍卫大喊:“保护殿下!”可是话音刚落,刺客的刀剑就划破了他的脖子。
为首的黑衣人用剑挑起车帘,见到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美少年,不由得一嗤:大费周章就为了杀这个小病秧子?嗤笑归嗤笑,黑衣人的剑倒是没有一丝停留地朝人刺去。
利刃不断逼近,南宫离眉目一紧,掌心微动,却先有一道疾驰风声自耳边掠过,瞬间,黑衣人被砍中手臂,剑“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视线里出现一抹灿若骄阳的红。
“殿下,你身子都这样了,还有人想要你的命啊?”说话的红衣少女英姿飒爽,明媚张扬,跳到车架上,一把将南宫离带下来,身后欲缠斗上来的刺客被她反手用剑刺中,动作熟练而精准。
南宫离微微合掌,收了力,脚刚落地就忍不住咳嗽一声,好在还撑得住,语气虚弱道:“沈姑娘,你怎会在此?”
沈清越扶他到一旁,边道:“我回去看妹妹,赶巧遇上你。”言罢,她招呼那两个不知所措的小太监过来,撂下一句“照顾好你们殿下”就提剑与追上来的黑衣人打斗起来。
沈定疆赶来正是此种乱状,不过十几个黑衣人,他身边的侍卫都是战场厮杀过的好手,亮剑上前,南宫离那仅剩的几个侍卫如有神助,不多时便解决了这帮刺客,还有两个黑衣人见情况不妙,飞快溜了。
沈清越要去追,被沈定疆拦下,“阿越,你怎在此?”
沈清越见到他也很惊讶:“大伯,我和我哥正要回京呢!您怎么会在这里?”
沈定疆道:“也好,先别追了。”
二人往回走,沈定疆大概跟沈清越说了回临沧的事情,沈清越听说大伯母和刚找到的妹妹也在,忙说要去瞧瞧。
沈定疆便指了个侍卫带她过去,他则去查看伤亡还有南宫离的状况。
清和与母亲在原地焦灼等着,远远地就见到一个红衣少女打马而来,对她们招手喊道:“大伯母!阿和妹妹!”
沈夫人定睛一瞧,“哎呀”一声,对清和道:“瞧瞧,那是你二叔的女儿,清越堂姐,她与你堂兄祝荣前段时间随舅舅去游历大川了,在这里遇到也是赶巧。”
清和方才也认出来了,不过听母亲说着,她点点头,心想这是这一世的初见,便装作不认识的模样,赞道:“姐姐骑马的样子好像江湖英姿飒爽的女侠呀!”
沈夫人笑笑,却不喜欢自己女儿是这江湖女侠,只道了句“阿和想骑马,等日后就叫你哥哥教。”
待她们母女下车,沈清越刚好翻身下马,跑过来,见到清和的瞬间竟呆住了。
先前母亲写信给她说堂妹找着了,她就忍不住想,在乡野里长大的妹妹,会不会是脸儿黑黢黢的,然后有点驼背,眼神畏畏缩缩的,穿着最华丽的罗裳浓妆艳抹打扮富贵艳丽……反正,是一个土妞形象。
可眼前的妹妹却与她想的完全相反!伯母是她见过的大美人了,妹妹这五官骨相完全成了伯母的精致,甚至还要更优越些,琼鼻星目,樱唇不点而朱,主要是白呀!比冬日最干净的初雪还要白!那双眼睛也好看死了!还有这淡雅的气质,唇角弯起的甜美……
“妹妹生的好漂亮!”这是沈清越的第一句话,然后顿了顿,纠结起来:“就是这身子骨吧……”
沈清越小心翼翼地捏捏清和的胳膊腿儿,软乎乎的,她很为难地得出结论:“着实柔弱了些。”
沈夫人顿时不太高兴地蹙眉,难不成姑娘家家要成天舞刀弄剑的才好?
清和小心扯扯母亲的袖子,她知道这位堂姐只是心直口快惯了,相比起府里装模作样的宁表姐,好了太多。她有心与堂姐交好,笑容乖巧地问好:“清越姐姐好。”
“好好!”沈清越是个比男人还要喜爱美人的,别提这美人是她堂妹,当时就道:“等以后姐带你好好练练!”
沈夫人“哼”了声,岔开话题:“前边是怎么了?你见到你大伯没有?”
沈清越马上规矩起来,言简意赅道:“离殿下途径此处遇到刺客,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大伯母就放心吧。”
果真如此。
清和没猜错。
天色渐晚,附近又无驿站客栈,沈定疆处理完那边便回来说今夜在此扎营,明日再启程。
南宫离的二十人队伍损失过半,死的死伤的伤,今夜也只得歇下来。
入夜后,几人围坐在火堆旁,南宫离由小太监扶着过来,在沈定疆身前微微拱手,姿态谦卑:“今日多谢沈将军,沈姑娘搭救性命,此恩,本王定记心中,来日再报。”
沈定疆为人刚正不阿,对这位被发配边远的落魄皇子既没有冷落也没有奉承,起身扶住他道:“无妨,举手之劳罢了。倒是殿下,这点人手恐怕不能平安抵达西南。”
沈清越愤愤难平:“要我说就不该派殿下去西南。那是什么土匪窝窝啊?别说殿下.体弱多病,就是多少身强体健的老将也不敢打包票说定能平乱西南……”
“阿越。”沈祝荣出声打断她。
南宫离掩唇咳嗽一声,语气牵强道:“无妨,无妨。父皇此番也是想让本王去历练历练,沿途多加留心便是了。”
沈清越心想:就您这身子骨比我妹妹都弱,还历练呢?恐怕是提早见阎王爷吧!
他们说话,清和安静听着,并不插嘴。
间或,她也抬眸认真看了看这位未来的新帝。
如今已是初夏,夜里也算不得冷了,南宫离却要披着毛领棉氅,时不时地咳嗽一下,旁边那个小太监紧张兮兮地躬身侍奉在侧,好像生怕自己主子再咳就要咳出血似的。
可最后就是这样一个皇帝不疼、没有亲娘护着、毫无根基且体弱多病的皇子,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任谁也想不到,那哥哥是怎么发现离殿下的帝王潜质的呢?
清和想破脑袋也没明白,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我哥慧眼识珠真真厉害!
南宫离与沈定疆说完话,察觉清和的目光,微微转眸看去。他虽久居王府,不常应酬,不过将军府的几个同辈还是认识的,唯独没见过这个乖巧恬静的少女,便困惑地问:“这位是?”
沈清越赶忙起来,到清和身边,十分骄傲地介绍:“殿下,这位就是我走丢好久的妹妹,清和,近些时日刚找到的!”
南宫离恍然:“原来是沈将军的幺女,恕本王眼拙了。”
沈夫人笑着开口:“刚寻回不久,还没来得及带阿和见过大家,殿下不识得也是情理之中。”
清和起身见过南宫离。南宫离微微颔首,如此,二人算是认识了。
沈清越就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清和身旁,不知不觉,竟将沈夫人隔开了。
沈夫人好一阵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