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自今日始】

山阳郡公府。

大门上的匾额已经被宫里的内监换掉,由此可知李宗本很早就决定加封陆沉为郡公,纵然没有李道彦一言定策,他也不会被辛一先等人带偏。

府中的规制没有变化,唯有侍女和仆役们满面激动喜悦之色。

自家少爷被封为郡公,这可是极高的荣耀,哪怕他们身为下人也会享受到好处。

陆沉不会吝啬,因为陆家内宅的规矩很严,待遇自然不能差,于是当他回府之后,总管家陈舒遵照他的叮嘱立刻让账房给所有人分发赏钱。

回到亲兵们守卫森严的内书房,陆沉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

书房内还有一人,乃是陆家秘卫首领之一的谭正。

他望着站在窗前陆沉的背影,恭敬地说道:“公爷,王小姐有书信寄来。”

陆沉微微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一封火漆完好的密信。

看着信纸上王初珑熟悉的清秀笔迹,陆沉心中那股一直压制着的火气慢慢消散。

沉默地看完信中内容,陆沉淡淡问道:“辛一先等人的串联是否钟乘的指使?”

谭正沉声道:“目前尚无这方面的发现。遵照王小姐的指示,我们有几位身手敏捷的兄弟一直盯着钟府,没有发现钟尚书和辛学士有过联系。公爷,这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嫁祸?”

“不排除这种可能。”

陆沉思忖片刻,缓缓道:“我们在京城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

这句话其实有些越界,但是谭正面上没有丝毫慌张。

他的身家性命早就依附在陆沉身上,就算陆沉要带着他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相反,当陆沉终于决定将关注的重心分出一部分到京城,谭正只觉得无比振奋,这意味着他有了用武之地。

陆沉继续说道:“先前王姑娘将你们分做三拨,我本来不想干涉她的决定,但如今局势有了变化,我们也需要做一些调整。”

谭正了然道:“请公爷示下。”

陆沉依旧望着窗外,平静地说道:“传信给渠忠,让他带着人手南下,往后你和他负责京中的消息打探。至于江晟,让他继续留在定州那边,接下来这两年定州是重中之重。无论江南这些人如何搅动风云,只要我能牢牢掌控定淮两地,他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谭正难掩兴奋之色,垂首应道:“是,公爷。”

陆沉叮嘱道:“两位宰相、六部尚书以及韩忠杰、张旭、陈澜钰、李景达、沈玉来等人的府上,都要安插进我们的钉子。朝堂中书、军事院、六部九寺七监,包括御史台和翰林院,都要有人被我们拉拢。我会让家里准备五十万两银子,由你和渠忠负责打通各处关节,具体事宜你们继续向王姑娘请示,由她掌总一应细节。”

谭正道:“小人遵命。”

“去做事吧,晚上会有客人来访,你们不必惊慌。”

“是,公爷。”

谭正行礼告退,陆沉双手负在身后,望着庭院里碧绿青翠的夏日景色,轻声自语道:“虽然你比那个被烧死在皇宫里的昏庸帝王强一些,但我真的不是杨大帅。”

入夜之后,清风微动。

一抹身影悄然潜入郡公府,出现在书房之内。

陆沉亲自斟茶,请他入座。

来人施施然地落座,右手握着茶盏,打量着书房内的陈设,微笑道:“外人都以为你是不学无术的天才,倘若让他们走进这间书房,恐怕会惊得下巴掉在地上。如果不是对你足够了解,我多半也会以为伱这是附庸风雅。”

陆沉亦笑道:“本来就是。”

来人指着书架上各种琳琅满目的典籍,以及大案上两摞厚厚的书本,笃定道:“我敢打赌这里面至少有一半的书你都认真读过,而且留下了批注。”

陆沉没有继续否认,感慨道:“还是你了解我。”

“那是当然。”

来人追忆往昔,悠然道:“广陵细雨中初见,我就认定你是人中龙凤。别忘了,当初我可是用自己的功劳给你换来干办的职事,让你可以一脚踏入风云,从此青云直上。”

“瞧瞧,一点恩惠记了这么多年。”

陆沉顺势打趣道:“要不你就辞了现在的官职,随我去定州开创事业?”

来人光风霁月地说道:“你要是舍得丢掉织经司的资源,我当然愿意去定州,问题是你舍得吗?”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来者便是织经司提点苏云青。

第一次北伐结束后,他因为积功被秦正推举为新任提点,淮州检校一职则由羊静玄接任。

旁人自然不知,早在陆沉领兵奇袭河洛之前,苏云青便主动向他投效。而当淮州军攻破河洛,将景军的头颅挂在城墙上,这位矢志为全家人复仇的织经司高官早已成为陆沉最忠实的拥趸。

如今陆沉的羽翼下有多么强大的势力,旁人很难看透究竟,而这些追随者当中除开陆家的亲信,当属苏云青的心志最为坚定。

原因很简单,苏家十九口人的血债一直压在苏云青心底,他一日不敢忘却亡父的头颅曾被景军挂在城头上。

基于此,景国一日不亡,景帝一日不死,苏云青就无法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只有陆沉能帮他完成这个壮烈的复仇。

所以陆沉其实一直对京中的局势很了解。

苏云青饮了一口清茶,转入正题道:“陛下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倒也未必。”

陆沉在他面前显得很放松,平静地说道:“在旁人看来,陛下压根没有做错什么。”

苏云青微露不解:“没错?”

陆沉道:“他加封魏国公,又封赏我郡公之爵,这有什么错处?犒赏三军本就是朝廷必须要做的事情,此事又不可能绕过魏国公、荣国公和我。如果他只字不提,世人会如何看待朝廷这般苛刻?从臣子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赏罚分明、慷慨大方的君上才值得报效,不是吗?”

苏云青一怔,随即失笑道:“也有道理。”

陆沉嘴角微微勾起,继续说道:“至于这种封赏会将我捧得抬高,会导致我被架在火堆上遭受文武百官的审视,这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苏云青迟疑道:“但是这样会引起你的反感,因为你不想太早进入这种处境。”

“这不重要。”

陆沉摇了摇头,继而道:“陛下恩赏郡公之爵,又没有削弱我的军权,并且允许我自行组建定州都督府,这是何等的信任和器重?倘若我因此心生不满,全天下的有识之士都会问一句,你陆沉如此贪婪究竟想要什么?在这种局势下,你说我敢有任何不满吗?我敢成为众矢之的吗?”

苏云青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陆沉又道:“再者,陛下心里很清楚,他不是先帝,和我没有太深的交情,我对他不会像对他先帝那般忠心不易,他心里自然会有些忐忑,所以才用这种手段将我架起来。君臣之道,大义名分,我们这位年轻的陛下运用得很纯熟。其实他如果不这么急切,我和厉叔、萧叔依旧会像对待先帝那样对待他。”

苏云青不禁感叹道:“或许他只是在担心,毕竟人心难测。”

“这句话没错,但是我也通过今日朝会上的风波确定一件事。”

陆沉眼中泛起锐利之意,一字字道:“陛下有心疾。”

苏云青双眼微眯,作为浸淫在人心鬼蜮一辈子的织经司高官,他完全能理解心疾这两个字的意义。

沉默片刻之后,他轻声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坦白讲,原本我只是想送先帝最后一程,然后就北上执掌边军,继续完成先帝的遗愿,争取早日还于旧都收复故土。在这個基础上,其实我不太在意中枢那些人如何争权夺利。只要他们不影响到边军的实力,不将手伸到江北,只在江南地界争斗,我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沉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轻叹道:“但是这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陛下像先帝一样不偏不倚,心里装着边军二十万将士。如今看来,我们这位年轻的陛下有很多想法,而且具备达成目的的手腕,所以我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可以提前察觉他的谋算。”

这个人选毋庸置疑,苏云青很快就领会陆沉以隐秘手段召他前来的缘由。

只不过他的神情略显严肃,问道:“你觉得陛下会对秦大人下手?”

“下手这个词有些重了,陛下不至于此。”

陆沉稍稍沉默,轻声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已经在宫里着手此事,朝堂和军中他暂时不会也不敢擅动,但是他不会完全信任秦提举。对于任何一位帝王来说,像织经司这样的衙门岂能不握在手心里?”

苏云青点头道:“的确。”

陆沉抬眼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所以你要一点点靠向陛下,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打算让秦提举回家养老,接手织经司的那个人必须是你。”

苏云青没有丝毫犹豫,凛然道:“放心,我能办到。”

陆沉举起茶盏,两人遥遥相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