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回首】(为盟主就是来看看呀加更)

汝阴城。

李守振依旧住在他的大将军府,而且看起来比先前的排场更大,因为无论他在做什么,身边都有四名精光内蕴的高手贴身相随,即便是去茅房都会有人瞪大双眼盯着他。

几天前,也就是汝阴城破的那天晚上,萧望之在这座大将军府接见他,一开口便让李守振哑然无声。

“庆聿忠望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领军进入东阳路了?”

这句话让李守振失魂落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个汝阴城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庆聿忠望的安排,而且这段时间他连睡觉都是独自一人,因此不存在泄露秘密的可能,那便说明己方的所有谋划都在萧望之的预料之中。

李守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萧望之也没有为难他,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已经给了对方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些天他茶饭不思,既希望庆聿忠望神兵天降夺回汝阴城,又害怕那位小王爷一头钻进萧望之设置好的陷阱。

被困在府中的李守振肯定不知道,汝阴城悄然恢复了原样。

如果让他出城一看,他肯定以为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自己还是那个手握三万大军、静待淮州军展开进攻的东阳路大将军。

城外依旧有延绵不断的齐军营地,营外鹿角和拒马一应俱全,足以应对骑兵的冲击。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如今城外的淮州军兵力减少将近一半,其实压根不需要那么多营帐,然而外人一眼望去很难发现其中的细节。

另外一处不同,淮州军眼下是围三缺一,营地环绕着汝阴城东、南、西三面,却没有堵住北门。

城墙之上,燕军旗帜依旧飘扬,守城士卒也都穿着燕国制式甲胄。

粗略一看,似乎淮州军并未攻克汝阴,依旧处在围城的姿态,而燕军目前还能坚守。

北门城楼下方,萧望之看着身上的轻甲,对尉迟归微笑道:“虽说要以身作则,终究还是很不舒服。”

旁边几位大将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

尉迟归道:“大都督再忍一忍,等把景朝骑兵诓进城里,你就可以换上咱们自己的甲胄。”

如他所言,这是萧望之给庆聿忠望准备的一份礼物。

景军骑兵虽然强悍,想要正面冲击有所防备的步军大阵不太可能,毕竟这种长途奔袭只能是轻骑兵,重甲骑兵跑这么远肯定会累死自己。

等庆聿忠望领兵抵临,发现无法撼动齐军阵型的时候,他为了补给和协防汝阴考虑,唯一的选择便是从北门进入汝阴。

到那个时候,萧望之自然会给他一个惊喜。

萧望之已经得到厉冰雪派十余名信使一人三马快速疾驰送来的消息,知道景朝万余精骑已经进入东阳路。

他看向北方的茫茫天地,轻声道:“只怕这等阵势骗不了庆聿忠望。”

众人面面相觑,康延孝小心翼翼地说道:“大都督,庆聿忠望不入城,难道他想带着一万多骑兵在东阳路境内流浪?”

萧望之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城内情况如何?百姓是否稳定?”

另一边的裴邃答道:“回大都督,末将已经将燕军所有将领集中控制,温希光等主动投诚的将官不在此列。直属于李守振的士卒分散看管,其他人则收缴兵器甲胄。城中百姓知道我军的规矩,这一路从各处逃来汝阴的百姓可以作证我军不犯黎民,再加上姚刺史派来的随军官员进行安抚,目前城内很稳定。”

萧望之微微颔首,又对一位织经司的官员说道:“冯孝文还在养伤,这段时间你要打起精神好生盯着,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找他。”

那人躬身应道:“是,大都督。”

萧望之便对众将说道:“各自去做事吧,让将士们再辛苦一段时间。”

“遵令!”

众人齐声应下。

萧望之抬手按在墙垛之上,目光沉静深邃。

……

又两日过后。

汝阴城北方数十里外,罗山县。

景军步卒主将蒲陆浑毕恭毕敬地跟着一位年轻人,谦卑地说道:“小王爷,城内已经准备好大军需要的补给,末将安排的人手正在搬运,军粮、草料乃至随军郎中皆已齐备。”

庆聿忠望微微颔首,淡淡道:“做得不错。”

蒲陆浑登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垂首道:“小王爷谬赞,这是末将的本分。”

两人走入正堂,庆聿忠望坐下之后说道:“马屁留着以后再拍。我且问你,这些天南边情况如何?”

所谓南边,自然是指汝阴城。

蒲陆浑面露愧色,道:“小王爷,我军目前只能确认汝阴城还在坚守。原本末将还可以派出一些斥候前往汝阴城附近打探,一开始确实能够探知南齐淮州军已经包围汝阴。可是十天之前,萧望之突然派出一支兵马驻扎着南边十余里外的积善屯,又有大量游骑斥候和织经司的探子遍布积善屯附近,末将的人手实在无法越过去。”

庆聿忠望目光一凝,语调冷了下来:“十天之前?也就是说伱从十天前就不能确定汝阴城的状况,那你为何能确认燕军还在坚守?”

蒲陆浑微微一怔,略显茫然地说道:“小王爷,汝阴城墙高耸坚固,李守振手里还有三万兵力,正常情况下守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萧望之纵然用兵如神,他也不可能让淮州军直接飞进城里。”

庆聿忠望寒声道:“既然如此,萧望之为何要刻意隔绝你的视线?”

蒲陆浑语塞,片刻后迟疑道:“或许是他想防备我军干扰他麾下的主力?”

“猪脑子。”

庆聿忠望毫不留情地斥责,又道:“你手里才三千步卒,若是仓促进入战场,萧望之只会喜出望外,为何要像防贼一样防着你?”

“可是……可是汝阴……”

蒲陆浑渐渐说不下去,因为庆聿忠望这般提醒,他也渐渐意识到其中古怪。

庆聿忠望眉头紧皱,他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感觉。

南下之时得知雷泽大败的消息,他便在筹谋反败为胜,毕竟他南下不能只是为了守住河洛,这种事谋良虎便能应对妥当,又何必让他在北边攫取战功的时候白跑一趟?

所以他让蒲陆浑分兵南下,密令李守振只守汝阴,同时放任陆沉率领的那支偏师不断西进,只为将萧望之的兵力全部吸引到汝阴城下,然后千里奔驰完成一场出其不意的强袭。

然而听完蒲陆浑的述说之后,长期带兵养成的敏锐触觉让庆聿忠望心生疑惑。

如果蒲陆浑手中有近万兵力,他都可以理解萧望之如此谨慎的缘故,但是区区三千人就能把那位淮州大都督吓得如临大敌?

他起身在堂内缓缓踱步,蒲陆浑大气也不敢出地在旁边站着。

“假如汝阴已经失陷……”

庆聿忠望自言自语,脑海中猛然蹦出一件事。

那是他率领这支骑兵从燕子岭营地出发的时候,他的父亲派亲信给他送来一句话,那便是要提防南齐谋夺河洛。

河洛?

尧山关内守军万余,河洛城内守军数万,其中还有谋良虎统率的一万五千精锐景军,陆沉那支偏师凭什么可以觊觎河洛?

除非……

庆聿忠望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蒲陆浑问道:“你方才说萧望之派了一支兵马驻扎在南边十余里的积善屯?”

蒲陆浑点了点头,然后急忙道:“那支齐军昨天下午撤了回去,末将派人跟上去查看,发现他们回到汝阴城外齐军营地。因为萧望之麾下的斥候委实厉害,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确定汝阴城头上依旧是燕军大旗,城外有大战过后的惨烈痕迹,不过燕军还能守得住。”

庆聿忠望定定地望着他,直将这位作战勇猛的武将看得心里发毛。

“小王爷,莫非是……”

“你即刻通知麾下部属做好两手准备,明日要么随我军主力杀往汝阴,要么立刻往北撤退,我会派人通知你具体军令。”

庆聿忠望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同时往外走去,留下蒲陆浑怔怔地站着。

次日清早,三千余骑从罗山县城出发,在庆聿忠望的率领下往南而去,剩下一万骑兵和三千步卒依然留在城内。

午后,待接近汝阴城十五里之内,景军骑兵便发现了淮州军的骑兵斥候。

庆聿忠望没有派人去追杀那些疯狂南奔的淮州军骑兵,反而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行,只是格外地小心,尽量避开视线存在遮蔽的地带,只沿着开阔地前行。

等他望见汝阴城的轮廓时,那边仿佛一场大战刚刚落幕,淮州军各部已经返回营地。

注意到这支景军骑兵的出现,淮州军立刻严阵以待,而城头上的燕军则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似乎是在迎接援兵的到来。

距城两里地,庆聿忠望策马驻足于一个安全的位置,抬头眺望着汝阴城的北面城墙。

他身侧则是三千余名剽悍骑兵。

城墙上人头攒动,杂乱的声音相继出来,无非是表达对援兵到来的喜悦之情。

一群将官热切地朝庆聿忠望挥手,紧接着便有一员大将在一群人的簇拥中来到城楼下,似乎就是东阳路大将军李守振。

景军骑兵没有任何回应,庆聿忠望只是目光冰冷地望着对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见景军骑兵似乎没有入城的打算,城头上也渐渐安静下来。

良久过后,庆聿忠望雄浑的声音响彻四野。

“淮州萧都督可在?本人庆聿忠望,欲请一见!”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庆聿忠望死死地盯着城楼附近,直到那个疑似李守振的大将军退下去,另外一位身着燕军甲胄的男子出现。

一道悠扬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王爷跋山涉水,千里突袭,何不入城一叙?”

这是尉迟归的声音,毕竟相距较远,萧望之无法催动内劲。

庆聿忠望并不在意说话的人是不是萧望之,因为这句话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汝阴城已经落入淮州军之手,城里城外皆是萧望之布置的伪装。

“萧都督好手段,数日便攻克汝阴,我十分钦佩。”

“小王爷谬赞,终究比不得你一眼看穿此间真相,可谓颇有乃父之风。”

这一刻庆聿忠望只觉面皮发烫,胸中气血翻涌。

他的所有谋划在萧望之轻取汝阴的结果面前变成一个拙劣的笑话,所谓长途奔袭千里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壮烈。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萧都督很想与我一战,如今我便在此处,身边只有三千余骑,难道萧都督不敢出城一战?”

“本督不擅奔跑,不及小王爷领军辗转上千里进退自如。素闻景国骑兵奔袭之术天下无双,本督如今已经见识到了,可谓名不虚传。”

庆聿忠望死死抓着缰绳,手背上青筋爆起。

他呼出一口浊气,自嘲笑道:“承蒙萧都督美言,我现在就要领兵返回河洛。你若不愿放我离去,可以派兵追击。”

“小王爷,好走不送。只是归途艰险,还望小心珍重,切莫马失前蹄,让庆聿元帅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乃人间之悲也。”

庆聿忠望自然满心愤懑,旁边的亲随更是怒目而视远处的城墙,景军骑兵尽皆躁动不安。

想要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庆聿忠望沉默片刻,朝那边拱手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一次萧都督的手段让我获益匪浅,受教了。将来我会再向萧都督请教,希望那时候你还能昂然屹立于战场之上。”

他眼中已满是血色,将心中的所有情绪强行压制,拨转马头转身怒喝道:“走!”

三千余骑如流水一般漫卷向北。

在双方没有纠缠在一起的情况下,淮州军步卒肯定无法留下对方。

北面城楼之下,众将神色各异,有人对庆聿忠望的背影露出讥讽之色,有人若有所思暗自沉吟,也有人神情凝重。

萧望之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

“萧闳,你马上派快马绕道通知厉冰雪,让她和七星军林溪小心应对,如果事不可为不要硬拦,这一万多景军骑兵没那么好对付。让她们见机行事,不行就退入宝台山内,庆聿忠望在山里奈何不了他们,而且他现在急着回河洛,应该不会兼顾其余。”

“遵令!”

“康延孝,你立刻率泰兴军前出积善屯,防止庆聿忠望杀一个回马枪,同时让斥候尽量散开,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盯着对方北上。”

“遵令!”

“裴邃,你率镇北军西出奉福城,然后沿着清流关稳步向西,同时派人将此间发生的事情通知陆沉。”

“遵令!”

安排完一切之后,萧望之走到城墙边,看着北边逐渐远去的景军骑兵,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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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