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走出伊格广场的地铁站,今天是平安夜前一天,路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把握最后的时间采购圣诞礼物。圣诞季节的宁静氛围似乎已笼罩着整座城市,人们露出满足的微笑,圣诞节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或是露出疲惫的微笑,就算没完成也没关系。一名男子穿着整套的羽绒外套和裤子,宛如航天员般摇摆前行,脸颊圆滚泛红,咧嘴呼出白气。哈利看见一张焦急的面孔,那是个身穿单薄黑色皮夹克的女子,夹克手肘处有破洞,女子站在钟表行旁,双脚不断改变站姿。
柜台里的年轻钟表师一看见哈利就脸色一亮,迅速打发走眼前的客人,冲进里面的房间,出来时手中拿着哈利爷爷的手表,放在柜台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它动了。”哈利十分惊讶地说。
“没有什么是不能修的,”钟表师说,“记得发条不要上太紧,这样会损耗零件。你试试看,我再跟你说。”
哈利旋转表冠,感觉到金属零件的摩擦力和弹簧的阻力,并注意到钟表师露出如痴如醉的眼神。
“抱歉,”钟表师说,“可以请问这块表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是我爷爷给我的。”哈利答道,听见钟表师突然语带崇敬之意,很是惊讶。
“不是这块,是这块。”钟表师指着哈利的手腕。
“这是我的前任长官辞职时送给我的。”
“我的老天爷,”钟表师俯身在哈利的左腕之上,仔细查看那块手表,“这是真的,绝对是真的。这实在是一份非常慷慨的礼物。”
“哦?这块表有什么特别吗?”
钟表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哈利:“你不知道吗?”
哈利摇了摇头。
“这是朗格表厂的Lange 1陀飞轮腕表,背面底盖上的序号会告诉你这款腕表总共生产了几块。如果我没记错,一共生产了一百五十块。你手上戴的这块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手表之一,问题是你把它戴在手上是否明智?严格说来,以它现在的行情,应该锁在银行金库里才对。”
“银行金库?”哈利望着手上那块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手表,前几天他还把它扔出卧室窗外,“它看起来没那么名贵。”
“这就是它的价值所在。它只推出黑色表带和灰色表盘的标准款式,连一颗钻石都没镶,也没用到黄金,看起来只是采用一般标准的精钢或铂金,而且也确实如此,但它的价值在于已臻化境,精湛的工艺技术已达到艺术境界。”
“原来如此,你说这块表值多少钱?”
“我不知道,我家有一本稀世腕表的拍卖价格手册,改天我可以带来。”
“给我个整数。”哈利说。
“整数?”
“大概的价钱。”
年轻的钟表师凸出下唇,把头偏到另一侧。哈利静静等待。
“这个嘛,如果是我要卖,开价绝对不会低于四十万。”
“四十万克朗?”哈利高声说。
“不对不对,”钟表师说,“是四十万美元。”
离开钟表行之后,哈利不再觉得寒冷,呼呼大睡十二小时后残留在身体中的昏沉感也不见了。他也没注意到那个眼窝凹陷、身穿单薄皮夹克、有着毒虫般眼神的女子走过来,问他是不是前几天跟她说过话的警察,他是否见过她儿子。已经四天都没人看见她儿子了。
“他最后是在什么地方被人看见的?”哈利机械地问道。
“你说呢?”女子说,“当然是普拉塔广场啊。”
“他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约根森。嘿!有人在家吗?”
“什么?”
“老兄,你看起来像是去神游了。”
“抱歉,你最好拿着他的照片去警署一楼,报案说他失踪了。”
“照片?”女子发出尖厉的笑声,“我有一张他七岁的照片,这样可以吗?”
“难道你没有他近期一点的照片?”
“你以为谁会拍?”
哈利在灯塔餐厅找到玛蒂娜。餐厅已经打烊,但救世军旅社的接待人员让哈利从后门进来。
玛蒂娜背对哈利站在洗衣间里,正在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哈利为了不吓到她,轻咳一声。
她转过身时,哈利正盯着她的肩胛骨和颈部肌肉,心想她的身体怎么会这么柔软?是不是永远都会这么柔软?她直起身子,侧过头,拨开一绺头发,露出微笑。
“嘿,传说中的哈利。”
她双臂垂落身侧,跟哈利只有一步之遥。哈利好好地瞧了瞧她,只见她苍白的肌肤依然焕发奇特的光彩;敏感的鼻孔翕张着;与众不同的双眼和溢出的瞳孔看起来有如局部月食;嘴唇下意识地抿起,柔软湿润,仿佛刚刚亲吻过自己。滚筒烘干机隆隆作响。
洗衣间内只有他们两人。她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仰头,依然和哈利有着一步之遥。
“嘿。”哈利并未移动。
她的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脸上掠过一丝困惑的微笑,又转过身去,面对工作台,开始叠衣服。
“我很快就好,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得在假期开始之前写完报告。”
“明天这里会提供圣诞晚餐,”玛蒂娜半回头地说,“你会来帮忙吗?”
哈利摇了摇头。
“有事?”
今天的《晚邮报》在她旁边的工作台上摊开,其中一整版都在报道昨晚加勒穆恩机场发现一名救世军军官陈尸在厕所中。报上引述甘纳·哈根发表的声明,目前凶手与动机依然不明,但可能跟上周在伊格广场发生的枪杀案有关。
由于两名死者是兄弟,加上警方怀疑一名身份不明的克罗地亚人,媒体已开始揣测命案背后的原因可能跟家族仇恨有关。《世界之路报》说多年前卡尔森家族曾前往克罗地亚旅游,该国素有血债血偿的传统,使家族仇恨之说成为可能。《每日新闻报》有篇文章提醒大家不要对克罗地亚人产生偏见,将他们跟来自塞尔维亚和科索沃阿尔巴尼亚的犯罪分子混为一谈。
“萝凯和欧雷克邀请了我,”哈利说,“我刚刚去给欧雷克送圣诞礼物时,他们邀请我的。”
“他们?”
“她。”
玛蒂娜点了点头,继续叠衣服,仿佛哈利说了一件她必须想清楚的事。
“这是不是代表你们两个人?……”
“没有,”哈利说,“不是那个意思。”
“那她还跟那个人在一起吗?那个医生?”
“据我所知是这样。”
“你没问?”哈利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股受伤的怒意。
“他们的事跟我无关,我只知道那个医生要跟他父母一起过圣诞节,就这样而已。所以你一直会在这里?”
她叠着衣服,沉默点头。
“我是来说再见的。”哈利说。
玛蒂娜点了点头,没有回头。
“再见。”他说。
她叠衣服的手停了下来,他看见她的肩膀上下起伏。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说,“现在你可能不这么想,但有一天你会明白,这样下去……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玛蒂娜转过身来,眼中噙着泪水:“我知道,哈利,但我还是想要,至少维持一段时间,难道这样也算要求太多吗?”
“不算,”哈利露出苦笑,“一段时间会很棒,但最好现在就说再见,不要等到会心痛的时候再来说再见。”
“可是现在就会心痛了,哈利。”第一颗泪珠滚落她的脸颊。
倘若哈利不够了解玛蒂娜·埃克霍夫,可能会认为这么一个年轻女子不可能懂得心痛是什么。而这时他想起母亲曾在医院说过的话:“世上比活着没有爱更空虚的,是活着没有痛。”
“我要走了,玛蒂娜。”
哈利转身离去。他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旁,敲打车窗。车窗降下。
“她已经长大了,”哈利说,“所以我不确定她是否需要这么密切的关注。我知道你还是会继续这样做,但我只是想把话说出来而已。圣诞快乐,祝你一切顺利。”
里卡尔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点了点头。
哈利迈步朝奥克西瓦河的方向走去,感觉天气已经回暖。
十二月二十七日,哈福森下葬。这天阴雨绵绵,融化的雪水如湍急的小溪般流过街道,墓园里的积雪灰白沉重。
哈利负责抬棺,前方是哈福森的弟弟,哈利从他的步态看得出来。
丧礼结束后,众人聚在瓦尔基丽酒吧。瓦尔基丽是一家很受欢迎的酒吧,大家都称之为瓦基酒吧。
“过来吧,”贝雅特带着哈利离开其他人,来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大家都在那里。”她说。
哈利点了点头,克制住自己,没把脑子里浮现的一句话说出来:可是毕悠纳·莫勒不在那里。后来莫勒没跟任何人联系过。
“哈利,有几件事我必须知道,因为案子没有侦破。”
哈利看着贝雅特,只见她脸色苍白,神色哀戚。哈利知道她并非滴酒不沾,但她杯子里盛的只是法里斯矿泉水。换作他,今天一定会用任何可以到手的东西来麻痹自己。
“案子还没结束,贝雅特。”
“哈利,难道你以为我没长眼睛吗?案子已经交到克里波一个无能的白痴警官手里,他只会把文件搬来搬去,一直挠他那颗没脑子的头。”
哈利耸了耸肩。
“但你已经破案了,对不对,哈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想告诉别人而已。”
哈利啜饮一口咖啡。
“为什么,哈利?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本来就决定要告诉你,”哈利说,“只是想等过一阵子再说。去萨格勒布雇用杀手的人不是罗伯特,而是约恩。”
“约恩?”贝雅特大吃一惊。
哈利说出钱币和流浪汉埃斯彭·卡斯佩森的事。
“但我必须加以确认,”他说,“而唯一能指认约恩去过萨格勒布的人是史丹奇的母亲,所以我跟她谈了条件,把约恩的手机号码给她,她正好在约恩强暴索菲娅的那天晚上打给他。她说约恩一开始说的是挪威语,但她没出声,所以约恩又用英语说:‘是你吗?’显然以为打电话给他的是小救赎者。事后史丹奇的母亲打给我,确认电话里的声音跟她在萨格勒布听见的一样。”
“她百分之百确定吗?”
哈利点了点头:“她说她‘非常确定’,还说约恩的口音错不了。”
“那她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要我保证她儿子不会被我们的人射杀。”
贝雅特喝了一大口法里斯矿泉水,仿佛需要将她听见的这句话和水一起吞下去。
“你答应了?”
“对,”哈利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重点,杀害哈福森的人不是史丹奇,而是约恩·卡尔森。”
贝雅特张口结舌,看着哈利,眼眶逐渐盈满泪水,接着用悲恸的语气低声说:“哈利,这是真的吗?还是你故意这样说,想让我好过一点?因为你认为我无法忍受凶手逍遥法外的事实?”
“呃,我这边有一把折叠小刀,是约恩强暴索菲娅的第二天在罗伯特家的床底下找到的,如果你拿去请鉴定人员比对上面的血迹是否符合哈福森的DNA,我想你的心情应该会平静一点。”
贝雅特看着水杯。“我知道报告上写了你去过那间厕所,但什么人也没看见。不过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以为你看见了史丹奇,却没有阻止他。”
哈利沉默不语。
“我想你之所以不告诉别人你知道约恩有罪,是因为你不想让别人阻碍史丹奇执行任务,杀了约恩。”贝雅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但如果你以为这样我会感谢你,那你就错了。”
她把水杯重重放在桌上,有些人朝他们望来。哈利保持缄默,静静地等待。
“哈利,我们是警察,我们维护法律和秩序,但我们不审判,而且你也不是能让我获得救赎的救赎者,明白吗?”
贝雅特喘着粗气,用手背擦去脸颊上滑落的泪水。
“你说完了吗?”哈利问道。
“嗯。”贝雅特用执拗的眼神怒视哈利。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哈利说,“大脑是台单一的机器。也许你说得对,可能我设计了一切,让事情这样发生,但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你知道,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让你得到救赎,”哈利把咖啡一饮而尽,站了起来,“我是为了让自己得到救赎。”
圣诞节到新年这段时间,街道被雨水冲刷得非常干净,积雪完全消失。新一年的曙光在零下气温中照亮大地,天空飘落着羽毛般的细雪,冬季似乎被赋予了一个全新的更好的开始。欧雷克收到的圣诞礼物是障碍赛滑雪板,哈利带他去韦勒山的下坡路段,在除雪机开出的弯道上滑雪。第三天去山坡滑雪的回程路上,欧雷克在车里问哈利,他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去山口滑雪。
哈利看见马地亚的车停在车库外,便让欧雷克在车道底端下车,然后独自驾车回家,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聆听老唱片。
一月的第二周,贝雅特宣布她怀孕了,将在夏天生下她和哈福森的宝宝。哈利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
一月份哈利有很多时间思考,因为这个月奥斯陆的一部分人决定休个假,暂停彼此残杀。他思考是否要让麦努斯搬进六〇五室的情报交换所,思考下半生该做什么,思考人在世时能否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抉择。
七山环绕的卑尔根依然是秋天,并未下雪。弗洛伊恩山上,哈利觉得笼罩在四周的云雾似乎跟上次的一样。他在弗洛伊恩山顶餐厅的一张桌子旁找到了那个人。
“听说你最近都来这里坐。”哈利说。
“我在等你,”毕悠纳·莫勒说,喝完杯中的酒,“你花了点时间。”
他们走出餐厅,来到观景台的栏杆旁。莫勒似乎比上次更为消瘦苍白,他双眼虽然清澈,但脸颊肿胀,双手发抖。哈利推测这应该是药物的作用,而不是酒精。
“上次你说我应该追踪钱的流向,”哈利说,“起初我还不懂你的意思。”
“我说得对不对?”
“对,”哈利说,“你说对了,但我以为你说的是我的案子,不是你自己的。”
“哈利,我说的是所有的案子。”风将莫勒的长发吹到脸上,又吹开,“对了,你没告诉我甘纳·哈根对这件案子的结果满不满意,也就是没有结果的结果。”
哈利耸了耸肩。“最后戴维·埃克霍夫和救世军免于受到丑闻冲击,声誉和事业不至于受到损害。阿尔贝特·吉尔斯特拉普失去了独生子和儿媳妇,也丢了原本可以拯救家族财富的合约。索菲娅·米何耶兹和家人要返回武科瓦尔,当地有个新捐助者打算盖一栋房子,同时资助他们。玛蒂娜·埃克霍夫跟一个叫里卡尔·尼尔森的男人开始交往。简言之,世界还在继续前进。”
“那你呢?你还跟萝凯见面吗?”
“偶尔。”
“那个当医生的家伙呢?”
“我没问,他们有自己的问题要面对。”
“她希望你回到她身边吗?”
“我想她希望我的生活跟那个医生一样,”哈利翻起领子,望着被云雾遮住的山下市区,“其实我有时也希望自己是那种人。”
两人沉默下来。
“我把汤姆·瓦勒的手表拿去钟表行给一个懂表的年轻人看过了。你记得我说过我会做噩梦,梦到那块劳力士手表在汤姆的断臂上嘀嗒作响吗?”
莫勒点了点头。
“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哈利说,“世界上最昂贵的手表都具备陀飞轮系统,它的振动频率是每小时两万八千次,秒针似乎不停地在绕圈飞行,再加上擒纵机构,使得它的嘀嗒声比一般腕表还要强烈。”
“劳力士,很棒的表。”
“那块表的劳力士标志是钟表师后来加上去的,用来隐藏它真正的牌子。其实它是Lange 1陀飞轮腕表,是一百五十块限量腕表中的一块,跟你送我的那块表属于同一个系列。上次这款手表在拍卖会上售出的价格将近三百万克朗。”
莫勒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你就是用价值三百万的腕表来犒赏自己?”哈利问道。
莫勒扣起大衣,翻起领子。“它们的价格比较稳定,没有车子那么显眼,也没有昂贵艺术品那么招摇,比现金容易夹带,而且不需要洗钱。”
“还可以拿来送人。”
“没错。”
“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哈利。一如许多悲剧,它原本的用意是好的。我们这一小群人希望恪尽职守、拨乱反正,弥补这个由法律所管理的社会的不足之处。”
莫勒戴上一副黑手套。
“有人说社会上之所以有那么多罪犯逍遥法外,是因为司法系统犹如一张网眼很大的网,但这种说法给人完全错误的印象。其实司法系统是一张网眼很小的网,可以抓到小鱼,但只要大鱼一冲撞,它就破了。我们希望成为这张网后面的网,挡住鲨鱼。这个组织里不只有警察,还有律师、政治家和官僚,这些人看见国界失守时,挪威的社会结构、立法及司法系统不足以对抗大举来犯的国际犯罪组织,挪威警察的职权不足以和犯法者在相同规则下进行游戏,必须等立法系统迎头赶上,因此我们决定暗中采取行动。”
莫勒望着云雾,摇了摇头。
“但如此一来我们就得在封闭且秘密的环境里行事,于是腐化开始产生,微生物开始滋生。有人提出必须走私武器到国内,才有办法跟敌人抗衡,接着又说必须贩卖这些武器,为我们的工作筹措资金。这是个怪异的矛盾,但反对人士很快就发现组织已被微生物接管。接着他们送来礼物,一开始是小东西,说是用来激励大家,不接受礼物等于没有凝聚力。但事实上这只是下个腐化阶段的开始,你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同化,直到有一天赫然发现自己已坐在屎坑里,找不到出去的路。你有太多把柄握在他们手上,而且最糟的是你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们的组织划分为小单位,各单位之间只能通过联络人来互相联络,而联络人对一切保密。我不知道汤姆·瓦勒是我们的人,也不知道他负责走私军火,更不知道有个代号叫王子的人存在,直到你和爱伦·盖登发现这件事。这时我已经知道我们早就失去了真正的目标,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除了中饱私囊之外就没有其他目标,而且我也腐化了,我成了……”莫勒深深吸了口气,“杀害爱伦这类警察的同谋。”
缕缕云雾环绕在他们周围,弗洛伊恩山仿佛正在飞行。
“有一天我受够了,我想退出,于是他们给了我选择,很简单的选择,但我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担心他们会伤害我的家人。”
“这就是你逃到这里来的原因?”
莫勒点了点头。
哈利叹了口气:“所以你送我这块表是希望我终止这件事。”
“哈利,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完成,没有其他人选了。”
哈利点了点头,觉得喉头一紧,只因他忽然想起上次他们站在山顶时莫勒说过的话:想想还挺可笑的,从挪威第二大城市的市中心搭乘缆车,六分钟就可以抵达这些山脉,但却有人会在这里迷路和死亡。试想你以为自己所在之处是正义的核心,不料却突然迷失方向,变成了你所对抗的那种人。哈利想到自己在脑中所做的计算,以及自己所做出的大小抉择,是这些引领他在最后一刻到达加勒穆恩机场。
“长官,如果我跟你其实没有那么不同呢?如果我说我和你是在同样的处境中呢?”
莫勒耸了耸肩:“英雄和恶徒的区别,在于机会时势的细微差别,一切向来都是如此。公义是懒惰和没有远见之人所崇尚的美德,若少了破坏规定和不守规则的人,现在我们仍会活在封建时代里。哈利,我迷失了,就这么简单。我相信了一些东西,但我眼瞎了,等我看清楚时,我已经腐化了。这种事随处可见。”
哈利在风中打了个冷战,思索着该说什么好,然而当他终于想到并说出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而扭曲:“抱歉,长官,我没办法逮捕你。”
“没关系,哈利,其他的我再自己解决,”莫勒的语气听起来很冷静,几乎像是在安慰他,“我只是希望你看清并理解一切,也许会从中学到些什么,没有别的了。”
哈利看着难以穿透的云雾,想按他的长官及朋友莫勒所说“看清一切”,却无法办到。他转过头去,发现莫勒已经离去。他朝白雾中高声呼唤莫勒的名字,尽管他知道莫勒说得没错,没有别的了,但还是觉得应该有人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