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新生

“但像这样无条件地相信别人……”埃米尔有些混乱地说道:

“你不怕会被利用或者伤害吗?”

他问了一个毫无无意义的问题,因为会去担忧这些的话,就谈不上是“无条件的相信”了。

但这又的确是埃米尔最无法理解,也最无法做到的地方。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放下所有的忧虑和恐惧,将自己的控制权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哪怕他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没有伤害背叛你,又有谁来保证明天也不会?别说别人了,有时就连自己也不可相信,也许刚才一念之差,自己就会顺从统帅的指令,直接命令薇拉去死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对吧?”薇拉只是窃笑着回答道:

“不然你也不会费尽心思,让我知道暗示的存在了。”

埃米尔哑口无言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眼前的薇拉究竟是智慧还是愚蠢。

说她智慧吧,她仿佛没法意识到毁灭随时可能到来,还任由别人的暗示操纵和污染自己的信念。

但如果说她愚蠢吧……她又确实在享用大多数人忧虑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幸福,而且从结果来看,薇拉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而且,这个女人一副好像吃定了自己的样子,让人有些火大。

那双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分明在说:

“控制我的人是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这下埃米尔有些分不清了。

到底谁是谁的奴隶呢?

如果是另一个人对薇拉下了暗示,也许她早就挣脱了吧。

其实自己还是特别的,知道了这个事实后。埃米尔感觉自己心中像是有一条小溪在流淌。

那是他未曾体会过的满足。

但是有多少满足,就有多少痛楚。

“松开。”埃米尔温柔地说道。

薇拉闻言就轻轻松开了她抱住的手,完全下意识地听着他的话。所以松开之后才反应过来:

“你要继续解开暗示吗?”

“是呀。”

“……我说了没关系的。”

“我没法相信自己。”埃米尔说:“也没法保证这些暗示不会被转交到另一个语言魔法师手上。”

“可如果解开的话……你自己怎么办?”薇拉担忧地问。

如果说薇拉还有一丝逃离的可能,那么埃米尔就是绝无可能。

毕竟他的坐标就在中央情报处手里。

“对统帅来说,我毕竟还算是自己人。”埃米尔说:

“他栽培了我这么久……不会因为一次犯错就舍弃我的。”

噗嗤。

听着他的话,薇拉一时忍不住惨笑出声。

“你真的好天真啊,埃。”

竟然指望那个钢铁般的老人会在事后放过你。

你不知道他们为这场行动准备了多久,又关联到多么重大的秘密吗?

或者不知道一个不忠的语言魔法师意味着什么?

明明已经为七号大楼工作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对他们的想法和性情一无所知。

“我知道埃一直想保护我,哪怕你比我天真得多……照我说,还是老实按照上面的命令去做吧。”薇拉说道:

“我是罪有应得,早就应该是一具尸体了。但埃是一个好人,所以我绝不愿看到你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处境。”

“你不想自由地活下去吗?”埃米尔问。

“死也不要。”她说。

“你想阻止我。”

“是的。”

“那你试试攻击我好了。”埃米尔向她张开手说:“只要捆住我的手脚,堵住我的嘴,自然就能阻止我。你的实力在我之上,随时都能做到吧。”

薇拉犹豫了一会,然后猛然摇头:

“不,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看……”埃米尔渐渐地冷静下来说:

“会不会一直是那个暗示在控制你的想法。无论是不愿攻击我,还是想要为我去死。”

“你觉得我的所有想法都不是真的?即使听了我说的那些话,你还是这样想?”

“如果你真的心无疑虑,又为什么这么害怕它被解开?”他问:

“你怕暗示一旦解开,自己立刻就会后悔?”

“不是的……不是的……”

薇拉低头几乎带着一丝哭腔否认说:

“我只是,不想被埃看到自己以前的样子。”

埃米尔没有再听薇拉的话。

只要下了决心,那么她就不可能阻止自己。

他继续调配药剂,而薇拉只能无助而犹豫地站在一旁。所以一时房间里只剩下玻璃器皿的碰撞声,以及烧杯里的物质咕噜噜的冒泡声。

一小时后,调配完成。埃米尔强制让薇拉服药,等她痛苦地咽下最后一滴液体之后,埃米尔最后一次进入薇拉的内心,亲手解除了这个持续了五年的暗示。

无论薇拉多么抗拒,这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始终关联在两人之间的什么东西,就这样彻底断裂开了。

反复确认暗示已经不复存在之后,埃米尔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他感到有些疲惫,心里也空落落的。

“现在,你自由了。”埃米尔最后说道。

但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敢去看薇拉的眼睛。

因为只用余光也能注意到,对方身上散发的阴郁气息。

像是毫无希望的行尸走肉。

一条没有人要的野狗。

“呵。”薇拉忽然笑了一声,厌世,冷戾,不知道在嘲讽些什么。

“蠢死了。”

抬起眼睛,带着恨意深深地看了埃米尔一眼。

这是埃米尔从未见过的薇拉,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甚至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原来没了暗示之后,自己甚至不敢跟她说话。埃米尔自嘲地想道。

而薇拉显然也没有要和他再多说些什么的打算。

她已经重获新生。

所以只是用那种眼神看了埃米尔一眼,就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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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尔没有收拾那些乱七八杂的实验器具,直接扑到床上闷头睡去。

但很快他又醒了,翻来覆去地开始盼望夜晚快点过去,因为失眠的滋味有些煎熬,但同时又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因为埃米尔不知道天亮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