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对姜汜笑道,“朕登基之后每日焦头烂额,大婚才得了三日空闲,反倒不知怎么打发,亏得皇叔还记挂我。”
姜汜身后的侍子端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引得毓秀食欲大动,二人并肩又走回东宫。
他们走进院子时,正撞见灵犀半弯着身子趴在姜郁耳边说话,姜郁背虽挺直,却没有刻意避嫌。远远看去,两个人的侧身像是贴在一起,十分暧昧。
姜汜看到这种情景,笑容冷在脸上;毓秀就只是尴尬。
待灵犀与姜郁看到去而复返的毓秀与面色深沉的姜汜,才笑着分开来,行礼问安。
四人各怀心事,面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一同在桌前落座,笑着共饮了一杯茶。
替换梁岱的侍从步尧匆匆赶来,姜郁对他之前替毓秀换衣的事还耿耿于怀,灵犀也禁不住嘲讽,“从前并未觉得,现在看来,皇姐身边的侍从似乎一个比一个俊俏?”
毓秀明知灵犀刻意挑衅,便半字不回应。
灵犀巧眉一弯,才要开口说什么,就被姜汜笑着打断,“陛下,公主年过十五,已行了笄礼,理应出宫封府。”
一言既出,灵犀变了脸色,姜郁眼眸一闪,看了毓秀一眼又马上错开眼。
毓秀满心纠结,姜郁做皇后还不到一天,她就让灵犀出宫,恐怕会被人诟病心胸狭窄。
姜汜见毓秀不应声,就笑着再劝一句,“公主笄礼出宫是宫规,陛下当年还是皇储时,也是十五岁离宫封府;如今陛下已大婚,公主留在宫中不甚方便。”
灵犀冷着脸不说话,姜郁低头喝茶掩饰神情,毓秀看着他二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皇妹十五岁生辰才过去没有几日,留她在宫中再住些日子也无妨,有她在宫中陪伴我,姐妹时常欢聚,也省得我寂寞。”
姜汜摇头道,“陛下不日就要选妃,公主留在宫中不合规矩。陛下顾念姐妹情谊,也要顾及公主的声誉。”
毓秀笑道,“我与皇后才大婚,选妃之事宜晚不宜早。”
姜郁听了这一句,不自觉地就看了毓秀一眼。
灵犀却在一旁冷笑,“早选晚选一样要选,皇姐何必故作姿态。”
毓秀见灵犀不领情,索性也不纠结,“既如此,请皇叔为公主置办出宫事宜,以一月为期入府安置,公主府也不必特别修建,用朕之前的旧府就是了,需添置什么,内务府酌情安排,节俭为宜,切勿铺张。”
姜汜才应一声是,毓秀就接着说了句,“办妥灵犀出宫之事,皇叔与礼部便可着手安排选妃事宜。”
姜汜听毓秀话说的坚定,也不敢多说什么,喏喏应了。
灵犀看了一眼姜郁,姜郁却没有看她,只皱着眉头望着毓秀,眼中的情绪越发暧昧不明。
暗潮汹涌之时,毓秀起身对姜汜笑道,“公主出宫之事与来日选妃之事,一并托付给皇叔。朕还有奏章要看,先去勤政殿了。”
大婚之前毓秀极少自称为朕,如今屡屡示意,姜汜几人都有些吃惊。
一句说完,毓秀就吩咐摆驾,姜郁望着毓秀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近来毓秀在忙大婚的事,朝政难免有积压,勤政殿的折子已积赞厚厚一摞。
但凡有递折子资格的官员,不管是朝中的还是地方的,无一遗漏都上书恭贺今上大喜,有的仅仅为了道贺,有的却还长篇大论掺杂重要的事说,毓秀看的多了难免眼花,只盼有人能帮她把折子里有用的事情都挑拣出来。
直到殿中掌灯,毓秀才意识到入夜了,就胡乱在勤政殿用饭。用到一半,梁岱来请,说皇后在金麟殿备了晚膳等陛下回去。
毓秀不想跑来跑去,随口吩咐一句,“请皇后与公主自行用膳,不必等候。”
梁岱犹豫着是否该禀报等候的只有皇后没有公主,一抬头瞧见步尧摇头的动作,就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默默退出殿外。
毓秀用过茶,又看了一会奏折,眼睛被烛火灼的生疼,一边叹气,一边揉眼,正想着要不要明日再继续,步尧就躬身说了句,“下士为陛下念。”
毓秀摆摆手,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姜郁来勤政殿时,正撞见步尧轻手轻脚地给毓秀披外袍,眼神一黯,不发一言。
步尧等见到姜郁纷纷跪拜,姜郁却并不叫平身,站在殿中半晌,最终也没有叫醒毓秀,一个人回了金麟殿。
毓秀醒来时夜已深,勤政殿内外都静悄悄的,步尧一直守在旁边,连个瞌睡都没打。
毓秀吩咐在偏殿准备床铺。步尧吞吐半晌,喏喏劝道,“帝后只有三日婚房之享,三日后皇后便会搬去永乐宫,陛下若歇在勤政殿,于皇后颜面有损。”
言下之意,陛下要独处,也要熬过这几日。
毓秀望着步尧一声长叹,只能吩咐摆驾金麟殿。
她进内殿时,姜郁已就寝,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她怕吵醒他,就去偏殿洗漱换装。
大概是在勤政殿睡了一觉的缘故,毓秀躺上床时反倒睡不着了,她还在思索之前看到的那一封左相与大理寺卿联名上书的折子。
折子的内容与当初闹事的外籍士子有关,大理寺卿请她赦免当初以下犯上,因变法事件受牵连的生员,尤其是关在牢里不见天日的陶菁。
毓秀登基大赦天下时,就有心将那人放出牢狱,提议一出,却遭到以右相为首的权贵众臣的极力反对。
左相虽位高,手中握有的权夺却远远不及右相,行事常中庸求全,不敢轻易与右相一党正面冲突。
毓秀是登基前一天才知道,左相手里执掌一枚献帝的九龙图章。凌寒香对她母亲无疑是忠心耿耿,对她的态度却还不明朗。
如今的朝局看似一滩静水,实则暗潮汹涌,错综复杂。毓秀登基之后,很想找一个机会试一试左相的立场,没想到大理寺卿的行动比她还要快一步。
一声叹息罢,毓秀轻轻翻了个身,翻到一半就听到姜郁的沉声,“陛下为国事忧心?”
毓秀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时隔三年,姜郁居然会主动同她说话。
“朕吵醒皇后了吗?”
姜郁沉默半晌,才又开口,“臣一直都没睡着。”
这就有些尴尬了。
毓秀斟酌道,“过了这三日,皇后便可搬到永乐宫,不必事事掣肘。”
姜郁并不接话,转而问一句,“陛下在想什么?”
毓秀想的事牵扯右相,如何能同姜郁实言,唯有顾左右而言他,“皇后从前有什么心愿没有?”
“陛下何出此言?”
毓秀一声轻叹,“我们从前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如今回想起来,都是我太过任性妄为的缘故。朕年少时给皇后带来的难堪,还望你海量汪涵,不要再计较。”
姜郁沉默不语。
毓秀讪讪笑道,“皇后入宫是迫于家族的压力,并非如你本愿,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你若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完成。”
姜郁的嗓音悲凉低沉,如同他吹的埙,带着莫名的沧桑之感,“陛下如何帮我实现心愿?”
毓秀叹道,“嫡庶之分,朕也深为痛恨,皇后身为庶子,不能继承家业,不能追求心中所爱,若我是你,也会心存怨怼。来日若你想出宫封府,或以举业入朝为官,我绝不阻拦,以皇后的资质,即便不借助姜家的威势,也必有位极人臣的一日。”
一言既出,姜郁没有马上回话,半晌才反问一句,“陛下还在为华砚未能封后的事耿耿于怀?”
毓秀淡然笑道,“华砚是母上选的人,我只望他得偿所愿。”
姜郁还记得,自己十二岁时被明哲弦召见,她说的那一番改变他一生的话。
他从前面对毓秀时一向都游刃有余,直到三年前的锦鲤池事件,他们的关系才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特别是毓秀监国之后,变化更是一日胜似一日。
二人沉默良久,姜郁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半晌却没得到回应。他支起身子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睡熟的毓秀,胸中一阵憋闷,禁不住在龙凤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毓秀一夜安眠,醒的也早,相比之下,姜郁却有些憔悴。两人在金麟殿摆了早膳,饭食还没上桌,毓秀就降旨召左右相与大理寺卿进宫觐见。
姜郁随口一问,毓秀含糊搪塞,“永乐宫已置办妥当,服侍的宫人等你亲自去挑选。”
姜郁明知毓秀敷衍,面上却不动声色。
早膳用到一半,毓秀就急匆匆往勤政殿去。
姜郁不慌不忙用罢茶饭,摆驾去见姜汜。
毓秀在勤政殿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左右相先后到了,人没齐毓秀也不说话,命人奉茶伺候,她在上面默默批奏折。
左相想的是前日凌音在大婚宴上敬酒闹得有些过分,连累她被小皇帝记仇。
右相的心思却比较复杂。
直到大理寺卿也来了,毓秀才露出笑容,似不经意地提起左相与大理寺卿联名的折子,“母上在位时,朕初涉国事,已有心变法,虽说外籍士子之中考得功名的是少数,可误一人就误是终身,朝廷得遇有德有才的贤能之士,本该破格录用。”
此言一出,大理寺卿于第一时间出声应和,躬身以应。
左相也笑道,“臣等为陛下马首是瞻。”
右相一双眼在左相与大理寺卿面上来回逡巡,冷笑道,“依老臣看,外籍之事还不宜处置,献帝依照祖制惩治闹事士子,陛下若放人出狱,于情于理都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