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是故老传说中的泛指,对应的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十二个月。
事实上,天有不知几万重,每一层天的时间流速都不相同。谢青鹤在天上不过两三个时辰,凡间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从寒江剑派出发前往天下水域的各个小队伍都已就位,连朝廷指派的各个水域衙门也都拉拉杂杂到了预定的驻地,偏偏上官时宜那边出了问题——找不到仙棺。
以谢青鹤惯爱装逼的脾性,他当然不肯告诉伏传,他在桑山找啊找啊找了很久、找得非常艰难。
仙棺这东西听起来就很牛逼,还有法阵加持,直接污染天下水域,千万年来不断催生水边魔物,正常人都会揣测它是个能量非常强大、一找就能找到的“刺眼”玩意儿。
伏传这么认为,上官时宜也这么认为。这是常识!
哪晓得这玩意儿是反常识的。它埋藏在三千尺的地下,怼在谢青鹤面前都差点被略过。
桑山范围那么大,谢青鹤尚且找了好几个月才找到。就算上官时宜知道它埋在三千尺之下,找起来也差点疯掉——不吃灵,不吃气,与尘土沙砾无异。只有拿眼睛凑近了看,才能发现它的下落。
问题是它还埋在地底下!怎么拿眼睛看?难不成把整个桑山都往下挖空三千尺?
上官时宜带着燕不切等几个能出窍的修士,天天放魂魄在地底下飞,找了好几个月,依然没找到地方。谢青鹤所说的三千尺,它也只是个泛指,并不是恰恰好好就三千尺。
这事痛苦之处在于,三千零一尺和二千九百九十九尺,只差那么一尺,它也会彻底错过。
——地底无法视物,哪怕是差一寸,看见的也只是无边无尽的尘泥沙土。
找起来简直如大海捞针。
不在现场的人很难体会到上官时宜、燕不切几人的憋屈与艰难。
龙城和寒江剑派都三天两头派使者去问情况,朝廷派了大部队驻扎在水域附近“协助巡查”,一来一回人吃马嚼都是花销,问一问好像也合乎常理,伏传那边则是三天两头被胎光大师兄搞得要疯。
“怎么说,找到了吗?”伏传接见从桑山回来的信使。
没有人知道仙棺阵法打破之后,天下水域是否会发生异变,此前上官时宜与伏传商议之后,就把寒江剑派与小世界来的各人都编队派了出去,连同道挚友诸如盘谷山庄、云荒门下、紫竹山庄等门内精英也纷纷前来助阵,这种情况下,寒江剑派能派出去的弟子都出去了,一二线都不在家。
如今负责传递消息的都是三线弟子,跑得比较勤快的就是吕旦。
刚回来的吕旦灰头土脸,小心翼翼地回禀:“回师父的话,还没找到。”
伏传见他吞吞吐吐情志不爽,问道:“怎么了?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吕旦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有老真人坐镇,哪能出什么事?就是……这么些日子都没找到仙棺,老真人也有些着急上火。恰好这回弟子过去,跟朝廷那边的使者撞在了一起,都在问进展。老真人也不好对那边发作,便骂了弟子一顿,说,有消息自会告诉弟子,不必再去问了。”
伏传哪会不清楚上官时宜的脾气,惹急了连最心爱的谢青鹤都要找茬骂一顿。只怕骂的根本就不是吕旦,而是他。这小子不敢直说罢了。
“你辛苦了。”伏传先安慰吕旦,“师父既然说不必去问,这些日子你恰好歇一歇。”
吕旦熟知伏传与谢青鹤的关系,就担心伏传头铁不肯从命,还非要命他去桑山打听消息。
上官时宜骂人那是真的狠,伏传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皇帝也没得好。想当然尔,吕旦不敢跑回来转述老真人骂了啥,被骂得连夜下山的大太监想必也不敢跟皇帝学上官时宜的脏话。
“弟子不辛苦。师父辛苦。”吕旦关心地问,“掌门真人这两日好些了么?”
伏传敷衍道:“好些了。”绝口不提让吕旦拜望问候的话。
吕旦就知道只怕是没什么起色,见伏传精神还好,他便多留了片刻,服侍了一盏茶,临走之前又去谢青鹤的屋前磕了头,方才捡起飞鸢回飞鸢寮缴令。
伏传把往来文书看了一遍,该回信的回信,这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冷不丁听见隔壁动静,伏传马上就往外跑,推门就看见原本应该在睡觉的谢青鹤站在屋内,手里拿着一件不能见人的东西,放在嘴边咬——伏传差点窒息。
“大师兄,这个……”伏传凑上前去,试图让那件不该出现的东西,远离谢青鹤的嘴。
谢青鹤的眼神不再空洞虚无,而是一种类似于幼儿的兴奋与不解。
他不认识屋子里的大部分东西,对好奇的东西就要放进嘴里尝一尝——人更擅长用舌头认识感知物体,而不是习惯认知之后的手。
这时候的谢青鹤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孩子。但,他的皮囊又完全不是一般孩子能相比的强悍。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已经咬烂了不少旧物。不少都是他从前与伏传都很喜欢的物件。
伏传倒也不是舍不得给他咬。就是担心大师兄牙口太好,甭管什么东西咬着咬着就吞下去。
棋篓子里的玉棋子就被谢青鹤吃了二十好几个,伏传只听见他嘎嘣嘎嘣嚼得欢,等谢青鹤吃了一把之后,他才发现大师兄吃的居然是棋子!
把伏传愁得没法儿,哄着谢青鹤吃泻药,试图让他把那一堆嚼烂的玉渣子拉出来。
哪晓得谢青鹤身体实在太好了,两大碗泻药吃下去纹丝不动,屁都没放一个。
唯一让伏传觉得安慰的是,泻药吃了不管用,那一把玉棋子吃了也没啥异样。没说肚子疼,也没说哪儿难受,他亲自检查过大师兄的恭桶,一切如常,非常健康。
如今家里能收起来的东西,伏传都搬了出去。就怕大师兄心血来潮啃一顿,嚼吧嚼吧吞了。
哪晓得……
不知道从哪儿翻了这么个东西出来!
谢青鹤还不肯放手。好在他脾性相对温和,不像小孩子那样蛮横尖锐。伏传伸手来拿他手里的东西,他也是轻轻地把伏传的手拿开,不肯把东西交出去而已——并没有发狂发飙尖叫。
“大师兄,这个不能放嘴里,它……”伏传有点不会了。
虽然,眼前的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但,他明显是个心智不成熟、什么都不懂的大师兄。
幽精和爽灵都有属于谢青鹤的记忆,一个懂情,一个多智。唯独胎光,它是天魂。天魂就是不接地气、不落凡尘,它不负责物质界的一切。幽精和爽灵负责的都是“为人”的那部分功能,胎光负责的就是“存而不论”的那部分功能。
现在三魂去了两魂,正常人就会变得痴傻、等着死亡了,谢青鹤的胎光又懵懵懂懂地站了出来。
他开始学习了解这个世界,学习为人的一切。
哪怕他穿着谢青鹤的皮囊,人高马大体格英伟,却有着一双纯然天真的眼睛。
——这让伏传怎么跟他解释,那东西是道侣之间、闺阁狎戏用的东西……对,那是他跟大师兄经常玩的东西,可是,这个大师兄他不懂啊!他那个眼神最多一岁半!
“给我好不好?”伏传只能好声好气地哄,讲不明白道理就撒娇,“我也想要这个。”
这段时间都是伏传独自照顾谢青鹤,有求必应,又非常温柔耐心,谢青鹤非常喜欢他。他向谢青鹤索要东西,谢青鹤想了想,就把手里的怪东西让给他了。
伏传松了一口气,连忙把那东西塞进袖子里,这口气没彻底喘匀,看见谢青鹤的动作又窒息了。
那边谢青鹤将手一撇,手里又出来一根!
伏传马上意识到,谢青鹤是在从随身空间里拿东西。如今谢青鹤只是“不懂”并非“不能”,懵懂状态里进出随身空间、从空间取用物品,都很正常。伏传小时候就能自由进入祖师爷空间。
从空间拿什么东西不好,拿这个玩!
——被人发现掌门真人吃棋子,顶多算个笑话。被人发现掌门真人舔角先生,这就是噩梦了!
家里的东西放在那里,伏传心中大概有数,毕竟这东西它也不好意思见人。
可是,谢青鹤喜欢做点手工,与伏传更是闺阁和谐玩得很风雅,他若是私下做了些“小礼物”在随身空间里收着,来不及与伏传分享,伏传哪里能知道究竟有多少、在哪里?
伏传只好上前抱住谢青鹤,再次向他撒娇:“大师兄,你还有啊?都给我好不好?”
谢青鹤看向他的袖子。你不是有了吗?
“都是我的。你忘了吗?这些都是给我的。它、它就是个……玩具。”伏传说得磕磕巴巴。
平时谢青鹤咬到什么“新奇”的东西,伏传都会给他解释,这个是椅子,这个是烛台,这个是花瓶,它是什么东西做的,有什么用,能不能吃,好不好吃……但是,今天的东西,实在没法儿说。
谢青鹤似乎很耐心,帮他把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将手里的东西举起,碰了一下。
这是他啃茶杯的时候,伏传教他的动作。
分享,碰杯,开心!
伏传:“……”救命!谁来救救我!
无论如何,这么疯狂的东西绝不能留在胎光大师兄手里,万一不小心被人撞见了,这是能让寒江剑派羞愧三千年的重大事件。若是幽精和爽灵大师兄知道此事,也必要责怪我没保护好他!
伏传只能挨着谢青鹤软磨硬泡:“都给我好不好啊?大师兄,大师兄……”
谢青鹤被他缠得很痛苦,似乎就有些不喜欢他了。
“我给大师兄做汤圆吃。”伏传哄道。
谢青鹤早已过了需求人间烟火的境界,他之所以保持着为人的习惯,要吃饭、睡觉、洗澡,是因为他对人间道的追求,对为人生活的向往——这部分感情在幽精,理智在爽灵,都与胎光无关。
本质上来说,谢青鹤对七情六欲都没有“需求”,胎光更不会贪图口腹之欲。
伏传用谢青鹤爱吃的“汤圆”做交换,根本无法打动他。
“大师兄……”伏传继续缠着。
谢青鹤终于不高兴了,指了指门口,要他出去。
“给我。”伏传伸手去取。
谢青鹤愤怒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以他的手劲儿,玉雕的奇怪物件瞬间碎成渣。
碎片四处飞溅,没有伤着伏传,反倒是顺着谢青鹤的脸颊擦过去,顿时就是一道不深的血痕。
谢青鹤也没觉得很疼,他修为极深,感知敏锐,马上就察觉到脸上非同寻常的知觉,试图用舌头去舔自己的伤口,发现舔不到之后,方才改用手心去碰触,对此深为惊奇。
——连生气这件事都忘了。
伏传没想到他气性这么大,哪怕只是一道很浅的红印儿,还是心疼得不行:“我看看……”
谢青鹤突然拦住他。
伏传心下一跳,真就生气了?
哪晓得谢青鹤低头看的是地上的碎渣,用脚把碎玉糊了糊,也没能弄得很干净,他就往前一步把伏传抱了起来,一直走到里间才把伏传放在榻上。
伏传满心都是甜蜜:“大师兄是担心扎着我的脚吗?我穿了鞋子的。”
谢青鹤默默在他身边坐下,开始掏东西。
玉质四件,木质二件,除此之外,还有谢青鹤认为比较相似的玉捶三把,金轮一支,蜡烛十根,香膏八捆,封在油纸里的制钱八十串……林林总总,榻上摆不下,地上也丢了一堆。
掏完之后,谢青鹤示意——都给你。
然而,伏传实在是太了解谢青鹤了。他很感动地看着满地物件,再看看谢青鹤:“还有吗?”
谢青鹤果然不大高兴,阴着脸,揣着手,幽幽与他对视。
“又不能吃。也不好玩。”伏传不肯让步,“就不能全都给我吗?”
谢青鹤偏过头去。
“等你以后‘懂事’了,全都还给你。说话算话。”伏传伸出一根手指,要与谢青鹤拉钩,“到时候大师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保证都听大师兄的吩咐。”
谢青鹤对此毫不心动,他根本听不懂伏传在承诺什么。
只是,伏传说话的时候特别乖,那种特殊的口吻让谢青鹤莫名觉得心软,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是他学得最快、懂得最早的一种感情。每次伏传露出那种好看的神情,用那种虔诚的目光望着他,听着伏传温软的声音,谢青鹤心中就会有一种很难理解、也无法驯服的悸动。
这种悸动会让谢青鹤违背自己的本能,去做一些取悦伏传的事情。
——他甚至不知道“取悦”是什么意思,就已经学会了取舍。
沉默片刻之后,谢青鹤把最后一根放在锦盒里的角先生取了出来,放在了伏传手里。
“我就知道大师兄对我最好了!”伏传可劲儿哄着他心目中只有一岁半的谢青鹤,一边把真正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打包收起来,准备收藏到绝对不会被发现的秘密位置,一边搂着谢青鹤亲了亲。
谢青鹤突然坐在他膝上,压住了他一条腿,捏住了他的后颈,似乎想吻他。
这几个月来,伏传只亲过谢青鹤的脸颊,从来没有咬过嘴。实在不好意思去挑逗没有感情和记忆的胎光。这时候突然被压在坐榻上,他心跳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瞬间就让身体进入状态。
好久没接吻了也。
真的有点点……想。
反正也是大师兄主动吻我,不是我勾引不懂事的他。亲就亲呗,吻就吻呗,老夫老妻了有啥……
就在伏传心如鼓擂、面红耳赤、忍不住主动抬起脸、想要迎合落下的亲吻时——
“嗷!”伏传捂着嘴往后仰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青鹤,“你咬我干嘛!”
谢青鹤丝毫没觉得自己干了件煞风景且不大温柔的坏事,他依然盯着伏传的脸,往前逼近一步,再次低头捧住伏传的脑袋,继续咬伏传的嘴……
伏传再次把他推开,努力想要教他:“不是这样,不能咬会疼的。不是,不是不给你咬,我明天还要见人……大师兄,大师兄……”
谢青鹤固执地非要咬他,他将脑袋摆来摆去闪避:“你再这样我要走了。”
这句话逼急了谢青鹤,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谢青鹤的皮囊就带着整套精修多年的技能修为,如今胎光全凭本能行事,死死压住了伏传,伏传根本无法挣脱。这一口咬下去,伏传就差点要疯了。他要见人!脸上带个牙印儿算怎么回事!
很意外的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撕破脸颊上的皮肉。
被谢青鹤“咬”住的地方湿漉漉的一团,伏传感受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被“含”住了。
——人对喜欢的“东西”,就喜欢咬住,含住。
谢青鹤“含”住伏传的脸颊,很用力地吮吸,似乎想要把他吞进嘴里。伏传的脸皮被嘬得拉起半寸长,直到再也嘬不动了,谢青鹤才略松开一些,再次用力地“索取”。
伏传任凭他啜吸轻咬,含混地安慰:“我不走,大师兄,我一直都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谢青鹤才慢慢地停下嘬他的那股凶狠,凑近了盯着他的双眼。
伏传搂住他的脖子,柔声哄道:“我不对。我不该对大师兄乱说话。我会永远在大师兄身边,不管怎样都不会走。大师兄不担心也不生气,原谅我,好不好?”
谢青鹤才露出一丝委屈的眼神,用手轻轻抚摩他被嘬得红起来的那团脸皮。
伏传笑道:“不疼。”
谢青鹤拍拍他的脑袋,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含”了一下。
见伏传始终含笑望着他,没有挣扎说不许,也没有威胁要走,谢青鹤似乎很开心,连着在他脸上轻轻地嘬了好几下——这时候,嘬已经接近于亲吻了。
伏传一边承受安慰着谢青鹤,一边不着痕迹地探察着谢青鹤的反应。
他对与智力一岁半的大师兄做事没什么心理障碍,胎光大师兄也是大师兄,但是,胎光什么都不懂,偏偏修士干这事专业要求非常高,搞不好就修为凉凉……所以,幽精爽灵都可以,胎光不可以。
好在谢青鹤修为极好,胎光暂时没有其他想法,只想抱着他嘬嘬嘬。
到后来,伏传特别想哭。
被自己的道侣按倒在榻上亲了这么久,别说勾引,反应都不敢有,就死死憋着……
与此相比,带一岁半的小娃娃算什么痛苦!
这才是最痛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