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伏传仍在魇圈之中,无法脱出。他丝毫没察觉到身处环境的蹊跷与荒唐,偶然有些潜意识的矛盾在心头泛起,也很快就自圆其说,被他彻底抛诸脑后。

上官时宜和伏传并不知道谢青鹤即将吞魔,魔患始终是他们最先考虑的大敌。

和历史上上官时宜与束寒云师徒离心的状态不同,伏传主动交付了弱点,上官时宜按住了伏传再次被不平魔尊夺取皮囊伺机反杀的可能,二人很自然就恢复了师徒间的信任,回到同一阵线。

但,也因为伏传被刺了罩门,战力大减,要收拾附近的魔门弟子就变得颇为艰难。

上官时宜亲手伤了伏传,一路上就负担起照顾徒弟的重任,遇敌时难以周全,但凡有急迫危险之处,常常以身相护。伏传虚弱至极,见状也无力维护师父,眼睁睁看着师父替自己受伤,又气又急。

退敌之后,上官时宜一声不吭默默裹伤,伏传抱着他哇哇大哭:“师父。”

“哭什么?”上官时宜很看不起他的软弱,“古来魔患难除,每每封魔谷出世,就有吾派祖师弟子舍生战死。我还没有死,且轮不到你们。”

伏传缓缓浮起恍惚的记忆,就是他与大师兄、三师弟、四师弟坐在飞仙草庐,与师父商量对策。

上官时宜压根儿也不想带他们下山除魔,若非大师兄坚持,师父连大师兄都不想带。

——老的还没死绝,轮不到年轻人舍生。

伏传忍不住哭道:“从来只听说弟子为师父舍生的故事,哪有师父为弟子挡刀的道理?”

“我还能活多少年?传儿,你要好好地长大,好好地辅佐大师兄。老稻凋零,新禾再生。一春一秋,循循不绝。这才是天地之间万物相继的道理。”上官时宜已经裹好了伤口,与伏传互相搀扶着起身,“盘谷山庄离此不远,我们去庄子里养息几日,再做计较。”

四方炼魔窟魔气袅袅不绝,不断生出新的魔门战力,盘谷山庄战力吃紧,由上官时宜一手把持的战场被伏传的突如其来击溃,这时候整个山庄方圆数百里都在混战,打得难解难分。

上官时宜和伏传想回盘谷山庄休整,一路上不断遇见魔门弟子,边走边打,十分艰难。

突有一日,炼魔窟突然消失。

魔门弟子再不是杀之不尽的状态,死一个就少一个,战力也无限被削弱。

这时候上官时宜与伏传才艰难地回到盘谷山庄内围,疲战十数日的盘谷山庄也是死伤无数,还活着的基本上都是老弱孺子,连女弟子都死了个七七八八。见上官时宜与伏传重伤归来,盘谷山庄即刻抽调还能动的人手前来照顾侍奉,阖庄上下更是感恩戴德,接连磕头拜谢援手。

——若非上官时宜千里驰援,紧紧扎住了外围战场,盘谷山庄早已覆灭。

上官时宜依然担心伏传再次被不平魔尊夺舍,要求师徒共居一室,名义上说是方便照顾汤药。

众人皆知上官真人医术通神,盘谷山庄只管帮着跑药材,如何疗伤治伤,也没人插得上手。他要跟徒弟住一个屋子,谁也不会猜测其中缘故。

待盘谷山庄派来照顾的仆妇离开之后,伏传才屈膝拜谢:“弟子谢师父慈心保全。”

上官时宜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二人受伤的来龙去脉,显然是不打算公开处置此事。不管是不是被不平魔尊夺去了皮囊,以徒弑师都是绝大的污点,一旦传扬出去,伏传就没法再做人了。

“伤口长上了么?”上官时宜让伏传在榻上躺下,检查他腰间的伤处。

纱布揭开,原本应该开始结痂愈合的伤口湿漉漉地带着血痕,上官时宜眼光何等毒辣,即刻知道是伤处刚要愈合,就被伏传主动切开了。

——持续削弱伏传的战力,防备的并不是伏传,而是不平魔尊。

在这一点上,师徒二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上官时宜主动询问他的伤势,正是要再次下手限制伏传的实力。哪晓得伏传这么知情识趣体谅人心,自己就把伤口切开了,免去了上官时宜一番狠心。

上官时宜默默地给他把纱布裹上,写了个补血止疼的方子,叫盘谷山庄下人煎了送来。

师徒二人便在盘谷山庄将息养伤,上官时宜脊骨伤得厉害,暂时无法起身,盘谷山庄新任庄主周颍亲自打了轮椅送来,他和伏传也说不好是谁照顾谁,更像是互相照顾。

上官时宜与二徒弟不怎么亲近,他甚至还记得伏传偷袭他时,眼中迸射出的那股刻骨怨恨。

很奇怪的是,脱离了不平魔尊控制之后,伏传却变得很亲近他。二人同居一室也没有想象中的敬若冰霜,伏传很亲昵地服侍在他的身边,伺候穿衣洗漱、端茶倒水,一口一个师父,叫得很甜。

上官时宜看着二徒弟屁颠屁颠的狗腿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传,师父有话对你所。”上官时宜说。

伏传正在晾药,闻言连忙进屋来:“弟子在。请师父吩咐?”

上官时宜让他在榻边坐下,自己滑动轮椅到伏传身边,说:“魔的险恶之处,在于人不能抵。为师前面六个弟子,没有一个能抵住魔惑。古往今来,历代祖师先辈,不惑之人也寥寥无几。”

伏传脑子里迷迷茫茫地想起另一道声音,好像是在说什么“不惑不能称魔”。

总而言之,魔就是勾引人堕落,正常人都是没法抵挡的。这是伏传早已认可的道理。

他听着上官时宜重新讲了一遍,心想不就是这个道理吗?我知道啊。好奇怪,我从前都不知道魔是什么东西,怎么就知道堕魔无常了?这个疑问微微泛起,又很快被他忽略,自动遗忘。

“你当知道,你我师徒大敌乃夺去你皮囊的魔尊,并不是你。”上官时宜说。

伏传自己能想通这一点,这些日子观察上官时宜的言行举止,他觉得师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今日作为受害者的师父主动找他开解此事,伏传还是深为感动,不住点头:“此事终究是弟子心生罅隙方才酿成大患,弟子不敢推诿过犯。多谢师父宽恕体谅。”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你大师兄……是掌门大弟子,此后也要承继宗门重任,迟早是要应付封魔谷魔患。这件事,我不能瞒着他。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上官时宜问。

一个随时会被魔尊夺去皮囊的内门二弟子,跟未来的掌门真人还是无比亲密的关系。

不管伏传多么乖巧懂事狗腿讨好,上官时宜都不可能拿宗门未来开玩笑。伏传弑师一事,上官时宜不会公诸于众,也不会对伏传做任何惩戒,但是,他必要跟谢青鹤通气知晓,不能做任何隐瞒。

伏传想了一时才明白师父的意思,连忙说道:“我明白。师父,若此次有命活着回寒山,我便常住剑山亭,绝不会给师父、大师兄留下任何遗患。”

上官时宜只是告诉他,会把他的事告诉谢青鹤,并没有逼他与谢青鹤分手。

——大徒弟脾气有多倔强,上官时宜心里清楚,谢青鹤说要和二师弟在一起,他也没辙。

哪晓得伏传已经想好了所有退路,准备回剑山亭自囚。迷茫中醒来打断师父的脊骨就是难以承受的惨事了,若有一天他再次失去记忆,醒来时发现重伤了大师兄……伏传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师父。”伏传屈膝跪在上官时宜的轮椅前,伏在他的膝盖上,“若我再争气些,也是不惑之人,师父不会受伤,也不必为弟子操心为难了。”

上官时宜从未想过心高气傲的二弟子会这么软绵绵地靠过来撒娇,将手轻轻放他毛绒绒的脑袋上,轻轻抚摩:“已尽人事,不论天命。师父和大师兄……总会想办法的。”

伏传很惊喜地抬起头来:“师父?”

上官时宜将手僵住。

“师父答允我和大师兄的事了么?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时候不能再和大师兄一起,我会去剑山亭独居不出。我只是好高兴,师父。”伏传握住上官时宜的手,“您刚才是说,会想办法,让我从剑山亭出来,对吗?”

上官时宜被他满脸兴奋弄得不乐意了,皱眉道:“那又是什么好事!坏人修行的下流行径!”

伏传想起自己临下山之前才挨了一顿鞭子,顿时不敢再吭气,乖乖低头跪着不动。

许久之后,上官时宜才硬邦邦地说:“我和你大师兄会想办法,让你尽早出禁。你也没有过犯,没有将你永囚剑山亭的道理。”

伏传老老实实称谢,不敢再露出任何兴奋的情绪,心中却很快活。

师父应允了呢!

可以堂堂正正地和大师兄在一起了!

……

只是想起见了大师兄,就要和大师兄交代如何伤了师父的事情,伏传又开始忧虑。

师父大度不计较,只怕大师兄跟前不好交代。平时只见大师兄跟师父顶嘴,但,伏传心里清楚,大师兄最维护师父,宁死也不会让人碰师父一根毫毛。这事就……很难开口。

束寒云滑动轮椅从龙门池离开,却发现玉台四面八方都是鹅毛不浮的弱水。

弱水之中,有八爪怪镇守。莫说他现在困在伏蔚残疾的皮囊里无法纵跃,就算是他全盛时期的修为,只怕也很难从这方世界里逃脱。

龙门池中。

年轻英俊的小师弟被三个女妖缠绕着,这个低头吮吸口唇,那个伸手抚摸揉搓,小师弟身上仅着薄衫,被水打湿之后,几乎透明。

束寒云知道,大师兄用先天之炁替小师弟续接过筋骨,身上本该是全新的。

然而,白公主刚刚让他看了无数遍大师兄与小师弟夜里亲密行礼的画面,他看见大师兄笑眯眯地抽出头上短簪,将长发披散下来,笼罩在小师弟的身上,扶着小师弟的腰,一寸寸亲吻……

以至于小师弟身上被三个女妖弄出各种痕迹,束寒云也生出了种种错觉。

他总觉得……那都是大师兄留给小师弟的疼爱。

池子里,小师弟呼吸渐渐急促,女妖们的嬉笑声也娇俏欢悦了起来:“呀,起来了,起来了!”

“我先来,我第一个!”

“凭什么你第一个?我第一个!”

“这小哥哥真元充溢纯阳之躯,第一个第二个差别不大啦,姐妹们别伤了和气。不如猜拳。”

……

三个女妖开心地猜起拳来。

听见龙门池中的嬉闹声,束寒云嘴角勾起一丝恶念。

若小师弟也被迫失贞,与他人有了亲密接触,大师兄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心爱他?

大师兄还会像他刚刚看见的那样,一寸寸去亲吻小师弟被女妖们舔过的肌肤?爱不释手地抚摩小师弟被女妖们揉捏过的软硬之处?以后再行周公之礼时,大师兄能心无芥蒂、毫不介怀么?

恶意在心间翻腾倾泄之时,束寒云脑子里又不自觉地响起小师弟的哭诉声。

——求师父看在大师兄的情面上,饶弟子一命。

——师父,求您开恩,大师兄会伤心的。

是啊。

大师兄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他,若是他吃了亏……大师兄,会伤心的。

束寒云缓缓合上眼,指尖放在轮椅调转方向的扳纽上,久久沉默。

就在三个女妖猜拳得出了胜负,开心地决定了享用小师弟的顺序之时,束寒云倒转轮椅,回到了龙门池前,对仍旧看着魇圈中情景的青衣女子说:“白公主,你不过是想要寒江剑派的修法而已。我记得不少,若是想要新的,也能随时进知宝洞取用——我写给你就是了。”

青衣女子含笑转身,看着束寒云满眼玩味:“你就不想报复这个抢了你毕生所爱的小孩子了?”

“打鼠伤玉瓶。白公主或许不知道我这位师兄的厉害。你若好好和他讲道理,一切都好说。动了他的心肝宝贝肉,那就没有道理可讲了。您是想即刻与我大师兄不死不休么?”束寒云问道。

青衣女子将目光投向魇圈:“我还想再看看。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