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谢青鹤喜欢琢磨小师弟的一言一行,伏传的每一个决定、想法,他都会翻来覆去想几遍。

反倒是伏传自己不会计较那么多。

谢青鹤要研究小师弟为什么想长高,对伏传来说,这事特别简单,他脑子里有了一个想长高的念头,又有办法将长高和捶打筋骨之事两全,那就干脆利落地干了。哪会研究自己想长高的背后动机?

——人每天都有千万个念头,想吃饭想睡觉想长高,还要个个都去研究为什么吗?

谢青鹤心中感触再□□省,伏传已经在开开心心地熟悉适应自己长高二寸的新高度了。

他的长高不是日积月累,而是一夕之间。

这让他各处都不大适应,早前习惯的生活起居、招式细节,全部都要重新调整。最惨的自然是他的脑门和发髻,抬头时撞门,进林子发髻挂树枝,这都是下意识的倒霉受伤——任凭他武艺多高,对自己的高度产生了错觉,总是会吃亏。

谢青鹤哭笑不得地给他揉脑门上的大包,还得随身带着小梳子,给脾气暴躁的小师弟梳头发。

毕竟小师弟的发髻挂在树枝上了,他可不会慢悠悠地解,通常是点头狠狠一拽,长发能把树枝都拽下来。

好在伏传适应能力极强,没两天就适应了新高度,还喜欢跟谢青鹤讨论:“大师兄的肩膀这么看好漂亮。我这样还能看见大师兄的胸……唔唔……”

他二人在山间野居,四处杳无人迹,谢青鹤就穿得比较宽松随意。

往日伏传只能贴在谢青鹤肩背上,现在长高了半个头,与谢青鹤身高相差无几,从背后贴上来就能欣赏谢青鹤的后颈宽肩,还能顺着衣领往下看谢青鹤襟前风景。

谢青鹤捂住他不客气的嘴,收紧领口将衣襟合拢。臭小子,长高二寸就要翻天了。

伏传嘿嘿笑着搂住他的腰身,和往常一样低头靠在他背上:“我也不能看么?”

谢青鹤不免想得更多一些。

习武之人,肩背与腹心一样,皆是要害所在。轻易不会让人偷了后背。

若能贴身拥抱在一起,必然是极其亲密信任的关系。二人未结侣时,伏传久别回山,按捺不住从背后扑了谢青鹤一回,谢青鹤就大为震怒,认为受了冒犯。结侣之后,伏传坦诚喜欢他的背影,又从背后抱着他不撒手,将脸埋在他背上诉说衷情,谢青鹤才默许了此事。

但,身高看似不重要,其实在亲密相处时,也会带着一些不可言说的角力与试探。

伏传以前比谢青鹤矮了半个头,趴在谢青鹤背上,二人更像是一种依附的关系。

现在伏传长得和谢青鹤一样高了,抱着谢青鹤肩膀的胳膊不再是向上的攀附,而是平直的圈拢,侧眼就能俯视谢青鹤的肩膀宽窄,还能戏谑谢青鹤衣领之下的风情……这总有一些微妙的改变。

伏传问,我也不能看么?

谢青鹤沉默片刻,说:“能看。”

有些事,别人做了就是冒犯,小师弟怎么做都不算冒犯。

谢青鹤将拢紧的衣襟松开,恢复了从前宽松从容的姿态,有一丝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伏传开心地搂着大师兄的腰,低头去蹭大师兄的侧脸,兴致勃勃地欣赏自己从未见过的角度风景,心中充满了对大师兄的痴迷与爱慕:“大师兄,我不想吃饭了。”

谢青鹤并未拒绝,一手拎起二人刚刚捡拾的枯枝,带着伏传往回走。

“我来我来。”伏传要接手枯枝。

谢青鹤将枯枝扔进了随身空间,拉着伏传的手,略显沉默。

回到山崖之间的小木屋,屋内都是从随身空间搬出来的家具床榻,与简陋的小木屋相比,堪称豪华堂皇。伏传已经察觉到大师兄兴致不高,正要询问原因,想法讨大师兄开心,谢青鹤又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主动亲吻安抚,色迷心窍的伏传很快就将前事抛诸脑后。

只是,今天的情况略有些不一样。

伏传正奇怪大师兄为何顾前不顾后,冷不丁听见大师兄问:“我家大树想不想试试?”

“试什么?”伏传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看见谢青鹤散在床榻上的长发,突然想明白了。

在雪地捡枯枝的时候,大师兄为什么突然沉默。

大师兄为什么兴致不高。

重新变得热情的大师兄又为什么一反常态对他顾前不顾后。

……

伏传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谢青鹤的眼神带着低落。

谢青鹤只得起身抱住他,哄道:“想试就试试,不想也罢了。这事也值得吓一跳么?”见伏传只是挨在他怀里不说话也不动,谢青鹤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纠结什么,“小师弟?怎么了?”

听见“小师弟”三个字,伏传才靠在他肩上,紧紧抱住他,低声道:“大师兄,我已尽全力了。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尽力讨好侍奉,才能让大师兄宽心自在。我真的……尽全力了。”

怀里小师弟说话时带着哭腔,谢青鹤也很慌张:“我知道。你很好,很好。”

他尽量用手去抚摩伏传的脊背,试图让伏传平静下来,口中也不断安慰:“师哥知道你的心,我们也没什么问题,有话都能好好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长大了,有些事可以试试,不喜欢就不做,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嘘,嘘,乖……”

哪晓得他的安慰并不到点上,伏传被他越抚越哽咽,突然掐住他的胳膊,直身坐了起来。

谢青鹤知道小师弟的脾气,惹急了是敢面对面顶嘴怒吼的。然而,他根本搞不清楚伏传愤怒的点在什么地方,以谢青鹤想来,他已经退让了许多,小师弟为什么生气?小师弟凭什么生气?

只是伏传这么直勾勾地坐起来盯着他,谢青鹤不想置气,便宽容下脸色,等着小师弟怒吼。

——吼出来的,必然是最愤怒的真情。

孰不知他这样温柔包容的表情,让伏传看一眼就软了,哪里舍得和大师兄高声?

伏传梗着一口气坐起来,掐着谢青鹤的双手毫无骨气地软了下来,最后还是乖乖地低下头,用软绵绵的口吻向谢青鹤解释:“我知道大师兄不喜欢这样。最初……我对这事不大明白,大师兄说要教我,也曾想过让我。那时候我就知道大师兄不喜欢。若是喜欢,为何要‘让’?”

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掐着他胳膊的手指微微用力,阻止他开口,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也跟大师兄说清楚了,从来我想的就是这样,没想过与大师兄换一换。原本是你我都喜欢的事情,为什么要突然为难自己?”

“若是大师兄心中所想,我也不计较什么,甘愿与大师兄配合。”

“明明大师兄不喜欢!”

伏传只要想起前不久大师兄陡然的沉默,意兴阑珊的模样,就有一种很艰难的刺痛。

他捏着谢青鹤的双臂,双眼湿润:“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不对,才让大师兄生出了不甘不愿的错觉误会,非要委屈自己来讨好我么?我只恨不得将自己贬入尘埃,去做大师兄脚下的泥尘,只求大师兄日日欢欣、时时开怀……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师兄宽心自在?”

伏传这番话说得很动情,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我放在心尖掌上如珠似宝供着的大师兄,你凭什么欺负委屈他!

他好委屈。看着伏传泛红的眼眶,这是谢青鹤唯一能领会到的情绪。

所有的心血呵护都被伤害了,偏偏捣毁爱慕的那个人就是谢青鹤自己,让伏传委屈难言。

面对着小师弟如此纯粹直接的感情,谢青鹤略觉愧疚。相比起小师弟对自己的诚恳真挚,他觉得自己刚才还为让不让小师弟在上面的事沉默犹豫,实在是有点格局不够。

一时之间,谢青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试探着将伏传重新搂进怀里。

熟悉的肌肤相亲让两人的情绪都渐渐稳定下来,谢青鹤慢慢找回了谈话的节奏,解释说:“不是说觉得你有什么不甘不愿,你也知道师哥喜欢在上面,这样好事当然也想叫你试一试……在下面那么好,你为何不想叫师哥试一试?”

伏传被他问得一愣,连忙解释说:“不是不好。我只是很早就知道大师兄不愿意。”

谢青鹤露出个“?”的表情。

“我又不是傻子。当初大师兄哄我,叫我不必惧怕此事,又说叫我在上边,声音都比寻常低两分。我尝到甜头之后,不是也……那什么过么?大师兄又不许。我就知道大师兄绝不会喜欢。”伏传稍微提醒了一下,谢青鹤就想起了往事。

两人关系太亲密,相处的时间也太长,什么花样都玩过了,根本瞒不过对方自己的喜好想法。

“我知道大师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大师兄却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伏传说起来就有几分不乐意了,“又不是我想的。大师兄自己琢磨,自己不开心,却叫我难过。”

谢青鹤也觉得理亏,正要赔罪。

伏传凑近了坐在他怀里,看着他的脸,抚摸他的飞扬舒展的长眉:“大师兄,我只希望你永远尊贵从容高高在上,不受半点委屈难过。你答应我,就算是我所想,只要大师兄不乐意,就一定要告诉我——我永远会为了大师兄退让三十步。”

“我也想为小师弟退让三十步。”谢青鹤低声说。

“我知道。”伏传咬住他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呀。”

……

事后,伏传趴在榻上,懒洋洋地说:“我不换。”

谢青鹤仰面躺在他身边,轻轻抚摩他的后颈,叹息道:“我也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