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大师兄息怒。”

“闻师兄拿此事问我,自然是请大师兄法旨示下,并未自作主张。是我一叶障目,没想到二师兄和皇帝的这一层关系。三师兄还在养伤,急匆匆叫他来郇城处置此事,势必不能善了。再惊动了龙城的二师兄,这事闹得越发复杂了。”伏传急忙劝道。

谢青鹤脸色不善,伏传这番话只是一味地忍让包涵,根本无法说服他息怒。

“大师兄也说过,沿江水域魔患消除之后,外门诸事不得各派守望相助,办起来越发的艰难。”

“二师兄本就是宗门嫡传,他要做事,第一个信任驱使的必然是自家门派弟子。恰好三师兄又在龙城襄助于他。外人只当他是皇帝,他难道能把自家弟子当作外人么?既然二师兄知道那是自己人,平时多关照一些,再三嘉奖重用,想必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师兄以为,以情分而论,是否有可以宽恕之处?”伏传问道。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每一个字都很现实。

李南风带到龙城去的人,基本上都算是被寒江剑派所贬谪的倒霉鬼,因束寒云“身故”,李南风被放逐,那一系的外门弟子才被迫离开寒山,前往龙城混日子。

他们确实不知道皇帝就是束寒云,但是,束寒云在伏蔚留下的人手和李南风带来的旧部之间,肯定会重用这一批来自寒江剑派的旧部。有了皇帝的偏心提拔,这批人的待遇必然一飞冲天。

他们永远有最大的体面,最好的资源,个个都是被皇帝死死护着、永远弹劾不倒的政坛常青树。

当这批被寒江剑派贬谪到龙城的外门弟子,长年累月感受到皇帝从不把他们当外人的偏爱之后,他们会怎么想?他们的情感会往哪边偏向?

如闻翀这样的外门弟子,最是明白自家掌门真人的份量。

他想要把谢青鹤的行踪奏报回龙城,正是他对皇帝多年照拂的一种回报——不世出的仙缘,朝廷若是懂事,就该马上来跪迎讨好,才能得到掌门真人的惠赐慈悲。

“你倒是很体谅他。”谢青鹤冷冷地说。

此事涉及宗门内务,伏传不敢以道侣身份谏言,乖乖跪下回话:“大师兄,我不是替闻师兄说话。只是听今日闻师兄说郇城之事,便知道二师兄治世多有倚仗龙鳞卫之处。若在此时训诫申饬三师兄,龙城诸弟子如何自处?也败坏了二师兄治世之格局。”

“你以为我说的是闻翀?我以为你所体谅的,不正是辛辛苦苦靠着宗门弟子治世的皇帝吗?”

“闻翀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将我当作仙缘彩头,巴巴地具折上禀龙城,曰,郇城有寒江剑派掌教现身,听上去是不是与‘北田现嘉禾’、‘东山生仙芝’、‘乡野出人瑞’别无二致?”

“皇帝赏他些许恩惠宽待,他就敢把宗门掌教当祥瑞献了!”

“你又分得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你是寒江剑派掌门弟子,本分就是修习绝学、持心守正,好好地孝顺师长,为你的掌门尽忠。治理天下这事有龙城费心出力,如何抚民育世,澄清吏治,那也是皇帝的本份。皇帝还没着急,轮得到你来替他出头?!”

“诚为荒唐!”谢青鹤怒道。

自打伏传懂事以来,从没有受过如此严厉的训斥,直接就被骂傻了。

此时伏传才知道大师兄真正动怒时何等可怕。劈头盖脸一顿骂,没有半点宽恕容情。

平时他和谢青鹤的分歧都是小问题,要么涉及情爱相处,要么就是略有些不解误会。谢青鹤有十二分的耐心包容他,也愿意为他容忍退步。伏传已经习惯了大师兄的好脾气。

伏传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二人今天讨论的事情,涉及了龙城部分外门弟子的归属未来,乃至于寒江剑派与世俗皇权的关系走向。这是谢青鹤绝不会妥协、也不会含糊其辞的底线。

而且,入魔两世的经历也给了伏传很多错觉。

他第一次入魔就以伏草娘的身份做了丞相,前半辈子打天下,后半辈子辅佐治理天下。第二次入魔更是以皇子、太子妃、皇后的身份稳坐朝堂,君临称朕,主理国政。

这两世长达百年的经历,让伏传有着非常强烈的治世意识。

——他是真没把江山当别人家的。

与谢青鹤的亲密关系,与谢青鹤两次入魔的经历,都让伏传对自己的身份立场失去了最起码的敏感与谨慎。

谢青鹤对此的态度非常明确,要李南风即刻赶来自辩认罪。

伏传却毫无警惕心地替李南风求情,天真地想着这样撕破了脸会耽误皇帝治理天下。

被谢青鹤劈头盖脸狠骂了一顿之后,伏传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脊背一阵阵颤栗,冷汗爬了一身。

从头到尾,谢青鹤没有提过“束寒云”或“二师兄”,他每一句话里说的都是龙城的皇帝。谢青鹤骂他不守本分,怪罪他对掌门不忠,这是提醒他要分清楚立场。

——龙城,只有皇帝。没有束寒云,没有二师兄。那里的不是自己人!

“掌门师兄恕罪。”伏传连忙低头认错。

谢青鹤再有多少怒气,看见伏传低头认了错,也不舍得再训斥,“你来。”

他带着伏传出门,从空间取出一架飞鸢,命令道:“你亲自走一趟,叫李南风即刻来!”

伏传都不敢再黏上去说几句好话,偷偷看了谢青鹤一眼,灰溜溜地爬上飞鸢,很快驾云而去。

谢青鹤看着伏传的身影在空中渐渐消失,在院子里略站了片刻,才缓缓回屋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躲在一边的云朝才敢上来添茶送水。谢青鹤给他让了个杯子,还算了解谢青鹤脾性的云朝便小心地坐了下来,陪他饮茶。

“我有些想不明白。他小时候也没有跟着束寒云几年,怎么就那么亲?”谢青鹤突然说。

云朝悄悄将嘴里一口茶水咽下,慢吞吞地说:“以仆愚见,小主人未必是为私心求情。他打小就见不得人受苦,在苗寨还被那个娇滴滴的妖男骗去当打手,都是拿民生艰苦哄了他。”

这番话果然就让谢青鹤的脸色和缓了许多。

云朝继续说:“庾小姐她亲爹来郇城接女儿,被丁桐缠住申告其父丁屠户遭刑求暴死狱中一事,庾太守发函给龙鳞卫,邀了督军许靖来协查。刚才那个娃娃脸小道士把丁屠户的魂叫了出来,与郇城令当堂对质,庾太守与许督军便做主直接将郇城令革职下狱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真实与高效。

历朝历代都不会有本朝治下这么凶残的断案效率。

龙鳞卫在各州县驻守,充作监察机关,有临机断绝之权。李南风还给龙鳞卫配了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专门负责处理各种奇葩案子。把死鬼的魂魄叫出来对质这件事,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联手。

束寒云完全信任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对这批人没有任何猜忌,施以重用。

寒江剑派玄而又玄的各种秘法手段,又极大的提高了束寒云治理天下的效率,使得他可以稳坐龙城未央宫,仅以朱笔轻易丈量天下。

连谢青鹤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隐有盛世之相。

伏传想要维持束寒云的统治,让这个模式继续下去,显然不是出于他对束寒云的私心,而是一片公心——他是真的希望人人饱食暖衣,公堂明镜高悬,朝廷群贤共事,良才皆得善举。

谢青鹤默默饮尽杯中残茶,隐有一丝叹息。

伏传的想法没有错,错在忘了立场。

作为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他唯一的立场,就是绝对支持掌门。昔年伏传不掌权,谢青鹤继任掌门之后,二人也没有遇到过多少宗门大事,更加谈不上分歧。

伏传显然还不知道做掌门弟子是个多么装孙子的倒霉差事。

“我已后悔啦。”谢青鹤摇摇头,“不该翻脸骂他。”

留下云朝收拾茶桌,谢青鹤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着要怎么哄小师弟,给小师弟赔罪,冷不丁看见伏传匆匆忙忙落在屋角的慕鹤枪,便将枪头上的红缨摘了下来,细细地搓成股,开始打结。

云朝把茶叶倒进葱盆里,洗涮了茶杯,凑近来看了一眼,说:“主人,这缨子落在枪头下,是为了挡住飞溅出来的鲜血,以免手上打滑。”你全都编成一个一个的结,它还怎么挡血花?

谢青鹤在灯下托着刚刚打好的一个同心结,给云朝看:“不好看吗?”

经由谢青鹤一双巧手打出来的同心结,缨线细密平稳,走势流畅通气,形状更是完美无比。云朝也不得不点头,心悦诚服地承认:“好看。”

谢青鹤便满意地继续。

好看就行了。至于用枪时能否挡住血花……他对小师弟的身手很有信心。

云朝默默地想,小主人,仆已经尽力了。堂堂寒江剑派掌门弟子,出手御敌时,刷地拿着一把丁零当啷挂满了同心结的枪……对方敌人可能不会被打死,直接就笑死了。

谢青鹤打好同心结,又摘下伏传枪上那枚阴阳鱼扣子,放在手心里看了许久。

思忖片刻之后,他眼中寒光一闪,飞出一道剑光。很快就变成一缕绝细的锋芒,在指尖伸缩吞吐,绕着阴阳鱼细细地转了一圈,倏地飞入阴阳鱼腹壳之中,雌伏不动。

谢青鹤重新把阴阳鱼挂回慕鹤枪,上下来回看了几遍,很满意。

次日。

天将暮时,两架飞鸢抵达郇城。

李南风从来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当先一步进了屋子,谢青鹤正在调息养伤。

“大师兄。”李南风近前施礼,在谢青鹤静坐的榻前跪下,“弟子李南风特来请罪。”

伏传跟在他身后进来,见谢青鹤气行未歇,李南风却近前挨着谢青鹤怼脸说话,便有十分不悦。他放轻手脚凑近,小声提醒李南风:“师兄,大师兄尚在休养,还请别室稍候。”

谢青鹤不许泄露自己受雷劫重伤之事,云朝和伏传两次回寒山都没多嘴。他疗伤的速度很快,又惯会粉饰太平,以李南风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他曾受过重伤,只当他寻常静功养息。

被伏传提醒了一句,李南风隐隐觉得不对,不禁再看了谢青鹤一眼。

谢青鹤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冷冷地盯着他。

“大师兄。”李南风竟被这一眼逼得后退半尺,乖顺地垂下眉眼。

“想来你不知道我为何召见?”

谢青鹤坐在榻上不曾起身,轻衣缓带,长发也不曾束起,依然保持着不可言说的肃穆威仪。

他对李南风说话时,语气也极为刻板严肃,全没有对待伏传时的温柔慈爱:“要我把事情一字一句和你说清楚?我在郇城现身,好大一场仙缘祥瑞,说不得将我盖上红布、封上黄纸,吹吹打打抬进龙城,献给皇帝,恭贺天下大吉?”

李南风就是来听训的,老老实实低下头,垂手躬身:“请大师兄息怒。都是弟子御下不严、管教无方,这就回去整饬风气,绝不敢再犯。”

谢青鹤见他肩上鼓鼓囊囊,应该是伤处裹着药纱,看着比别处厚上一大截,也不忍再骂他。

“想过以后吗?”谢青鹤突然问。

李南风很意外。

大师兄的好脾气只对着师父和二师兄,李南风从小就知道眉眼高低,他若是犯了事,大师兄骂起来从来不带嘴软的。昔日家法处置他也从来没手软。因担心大师兄暴怒之下动手,李南风还在伤处多垫了两层,就怕被大师兄碰着伤处了——打坏了都没处哭诉。

结果,今天就……这?

他呆了片刻,谢青鹤再次问道:“你今日能带着外门弟子与龙鳞卫协防州郡,他日皇帝山陵崩,你要如何自处?继续辅佐下一任皇帝么?”

李南风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也有百岁高寿,内门弟子活个百二十年方才渐渐衰朽,这都是常事。

谢青鹤杀了束寒云的皮囊,把束寒云放进伏蔚的皮囊之中,看似饶了他一命,其实,饶恕的哪有一条命?原本可以活上百余岁的束寒云,只能随着伏蔚的凡身皮囊一起老朽而死。

既然谢青鹤能把束寒云放入伏蔚的皮囊,李南风为何不能把束寒云放进下一任皇帝的皮囊?

不过,这事李南风可以默默地想,偷偷地做,绝不可能坦诚给谢青鹤知晓。

“不瞒大师兄,弟子只顾得上眼前,尚未想到百年之后。二师兄活着一日,我便守他一日。二师兄不在了,我在龙城哪还有什么牵挂?若是大师兄和小师弟开恩,准许我再回宗门执役,我便回山清修执事。若是大师兄与小师弟不能宽恕弟子,天下之大,弟子也有栖身之处。”李南风说。

谢青鹤早知道这种诡奇的联手,核心都在束寒云身上,一旦束寒云不在了,一切都要风流云散。

“我想了一日。”

“诚如小师弟所想,龙鳞卫与外门弟子承辅互助,于治世大有裨益。”

“但宗门遴选栽培弟子的方式,世俗之中难以周全。若长久仰仗宗门派遣外门弟子协理监察重任,一旦皇帝驾崩,嗣皇帝又岂能容忍皇权旁落、爪牙尽在寒江剑派之手?”

这就是此法不可长久的症结所在。

寒江剑派是在全天下挑选资质奇高的孩子,收入门下,授以理想。

寒江剑派的弟子从小就不必为生存忧虑,他们衣食无忧地长大,有了宗门的保护,他们也不害怕任何强凌暴虐。从懂事开始,他们就在追求天道,崇拜德行,不食人间烟火地想要维持世间美好。

所以,李南风带下山的诸多外门弟子,都可以轻易拒绝一切酒色财气的侵蚀,做好护法之职。

除了寒江剑派,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批量养出这样天真浪漫、秉性近乎于圣的高洁之士。

世俗之中,凡人读书科举,为官做宰,历朝历代也不乏大儒圣贤,然而,生活在俗世中,难免有太多七情六欲,从小所受教养也有各类不足渴念,以至于逐利者多,私欲者众。

朝廷一代又一代地任用监察之官,一层一层地监督吏治,最终都闹得一地鸡毛。

束寒云的存在是个异数。他做着皇帝,信任着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才让一切井然有序。

一旦束寒云死了,世俗皇权不可能信任寒江剑派派去的外门弟子,世俗之内又不可能培养出寒江剑派这样无忧无虑、不食人间烟火的外门弟子,如今这个无比神奇高效的监察系统就会瞬间崩塌。

“我有个想法,南风师弟可以共同参详,是否可行。”谢青鹤说。

李南风恭敬地低头:“请大师兄指点。”

“民间也有种种俗家法术,请魂走阴,扶乩算卦。只是招摇撞骗的多,得闻正道的少。你此次回京之后,将各地龙鳞卫护法与地方协查时施用的常用之法整理出来,我看看如何做个简单的规整,只叫持心正大之人易学能精。到时候,让皇帝下旨,专门弄个小衙门,学生叫皇帝去招,你带着人去做老师,把整理出来的法术传下去。再过二三十年,你便带着人回山来吧。”谢青鹤说。

短短几句话,交代的内容可不少,不止李南风听得目瞪口呆,伏传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没有人想到谢青鹤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想到了数十年后,且给出了如此干脆慷慨的解决方案。

谢青鹤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这方式是好的,那就想办法让它持久。

世俗皇权对寒江剑派戒备颇多,那就把用得上的法术整理出来,全都教给朝廷。朝廷想要栽培谁、任用谁,都由朝廷说了算。寒江剑派只负责监察世外异事——这批用着寒江剑派道术的“朝廷命官”若是滥用法术,颠倒黑白,就由寒江剑派出面清理门户。平时寒江剑派依然不理世事。

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

但是,谢青鹤竟然有魄力说,把用得上的法术都整理一份,教给朝廷!

他还要亲自“规整”一遍,使“持心正大”之人“易学能精”。

慈心抚世,神仙手段。

“大师兄慈悲!”李南风再有多少给束寒云偷个皇子皮囊以求百年的小心思,在谢青鹤的处置之下也要甘心拜服。他将身一埋就磕了下去,“弟子必竭心尽力办成此事,不负掌门师兄恩慈。”

伏传也跟着跪了下来,在李南风背后俯身拜礼:“如此宗门盛举,弟子与有荣焉。”

谢青鹤看见伏传眼神就带了两分温柔与歉疚,连带着对李南风也温柔了许多:“起来吧。”

李南风进门挨训到现在才捞了一句起身,刚刚站稳,不等伏传来搬椅子,谢青鹤又训他:“这是一件事。也不要忘了你手底下不知内外亲疏的几个蠢货。你怎么教训他们,我管不着。你自己——”

李南风连忙将头低下,乖乖地说:“弟子自领诫条,请大师兄示下。”

“身上有伤,诫条就免了。有精神的时候抄二十卷《道德》,送来我亲自过目。”谢青鹤道。

“是。谢大师兄宽恕。”李南风老实得不行。

“时候也不早了,你身上也有伤,就在这里宿上一夜,明日再走。”谢青鹤吩咐云朝在寝室里给李南风铺床,照顾李南风休息,“去吧,不必拘束。”

李南风压根儿没想到今天这么容易过关。

小师弟来找的时候吓得人都蔫儿了,李南风还打趣到底出了什么事,听伏传说了原委,他也吓了个够呛,一边恨不得把闻翀的皮剥下来,一边也怕自己的皮被大师兄剥了。

哪晓得八年不见,大师兄的脾气变得这么和风细雨,罚抄经都叮嘱“有精神的时候”抄。

他低头告辞,跟着云朝往寝房里走,冷不丁看见大师兄对小师弟招了招手,小师弟就小狗腿似的蹭了过去,可怜巴巴地挨着大师兄身边坐下了——居然是坐下了?!他就坐在大师兄身边?

一直等到李南风进了寝室,谢青鹤才摸摸伏传侧脸,说:“看见了吗?”

伏传小声道:“看见了。大师兄,我也抄二十卷《道德》吧。”说话时,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谢青鹤的脸色,“我身上没有伤。要么,大师兄诫我几下?”

昨天谢青鹤骂他的时候怒不可遏,说话也丝毫不客气。

伏传至今还记得大师兄训他那一句,叫他记住本分,要他对“掌门尽忠”。这句话骂得太狠,伏传刚听见时慌张又委屈,一日一夜过去,他渐渐地回过味来,反而有些歉意。

他知道对大师兄谏言没有错。就算身为掌门弟子必须与掌门保持态度一致,他也可以谏言。

但,昨天他说的那番话,也是真的非常不合时宜。

闻翀都要把谢青鹤当成祥瑞仙缘“奏报”给皇帝献媚讨赏去了,他劝谏谢青鹤的那几番话,说来说去都是站在李南风和束寒云的角度,为李南风、为束寒云、为闻翀等人考虑。

没有一句是为宗门考虑,为他的掌门大师兄考虑。

难怪把大师兄气得骂我不忠。

照着谢青鹤昨天生气的模样,伏传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挨诫条。

这会儿瞅着谢青鹤温柔的脸色,他试探一句便知道大师兄气消了,情知谢青鹤舍不得体罚,他便握住谢青鹤的手疯狂递台阶:“我知道错了,大师兄饶了我吧。”

谢青鹤不禁失笑,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竖在墙边的慕鹤枪:“这个,看见了吗?”

伏传乍一眼还没看出什么不同,多看了一眼,才突然发现不对,连忙上前提起枪来,将挂了一圈的同心结看了一遍,再看一遍,看得乐了起来:“我瞧出来了,这是大师兄编的!”

谢青鹤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寝室的方向。

伏传开心地蹬了鞋子,爬上卧榻,挤进了谢青鹤覆腿的小毯子里,一头挨在谢青鹤怀中,左手捏着慕鹤枪,右手将挂了一圈的同心结指指点点,爱不释手地抚弄:“我好喜欢。”

谢青鹤便伸手搂住他,低头亲了一下,轻声赔罪:“昨日不该训你。”说着他也顿了顿,“一直说要顾及着身份,千万不要压着了你,事到临头还是破了戒。我很惭愧。”

伏传将慕鹤枪放下,侧脸望着他:“大师兄,凡事非要牵扯得这么清楚,大师兄以道侣的身份对我说一声抱歉,我便以师弟和弟子的身份领受诫条?”他歪头靠在谢青鹤怀里,越发小声地嘀咕,“大师兄说句‘抱歉’容易,我这么细皮嫩肉却要领受诫条……疼得忍不住要哭的。”

谢青鹤被他佯作可怜的假惺惺模样逗得想笑,伏传一手攀着他的肩膀,整个人已经贴了上来,小声说:“要么咱们就糊糊涂涂算了吧?大师兄的想法我已经想明白了,以后必会守着本分,多为掌门大师兄尽忠……什么二师兄啊,三师兄啊,都要往后站。”

他在谢青鹤嘴上亲了一下,再亲一下:“大师兄最重要。”

听了小师弟毫无道理的表白,谢青鹤心里总有一点儿不得劲的地方,方才终于舒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