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钟钟死后,高家大宅四面八方都是从妖术中醒来的受害者。
这其中也不全都是高生旧日仇家的妻妾女眷,占了大半人数的,反而是许多因身怀一技之长或是长得窈窕美丽就无辜被高生拐来为奴为婢的可怜人。这批人从妖术中清醒之后,有人恐怕吃亏,直接就回家去了,也有人怒不可遏,气冲冲地在高家大宅横冲直撞,想要找高生算账。
伏传并不去管气冲冲到处跑的男人,他主要目的是去安抚因失贞走投无路的闺女妇人。
事情没有伏传想象中的严重。
确实有不少高生用妖术拐来的女子羞耻惊慌,也有女人流泪哭泣,认为无颜再见公婆夫君,但为了这事非要自杀明志的是极少数。有女孩想要撞墙自杀时,还有相熟的姐妹竭力阻拦,含泪劝说。
有两个非要自杀的都是尚且待字闺中的好人家女儿,一个说无颜再见父母,一个只管哭。
不管身边的姐妹怎么劝说,咬死了自己贞洁已失,没脸再活下去了。
伏传正要出面去劝,一个大腹便便的贵妇走了出来,她眼角通红也似受了绝大的刺激,挺起的肚子足有七个月大,身边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俱是哭过的模样。
这贵妇带着哭腔的声音无比清脆坚决:“你等哭着寻死觅活,无非是想着贞洁已失,再也寻不着门当户对的夫婿。与其折节下嫁,不如死了。依我说,这事与其说是失节,不如就当死了个不成器的丈夫——这些年不比从前!寡妇再嫁不新鲜,和离再婚也常有!哪里就至于死了?!”
这一堆被拐来的妇人里多有懂事的,见此情形,不禁失声道:“夫人,不,庾小姐,你也是被他用邪术哄骗来的?!”
庾小姐被说中了痛处,双眼通红生生含住了泪水,脆生生地说:“是。我也是被他拐来的。”
她走到那两个非要自杀的小姑娘跟前,一左一右搂在怀里:“别怕。你们若是不敢回家,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只当是多了两个妹子,有我一口吃的,总不会叫你们受委屈。”
那两个小姑娘果然就不坚持要自杀了,各自跪下给庾小姐磕头,又抱在一起哭。
庾小姐摸摸她俩的头,说:“你们都好好的。我已派人去给父亲送信,三两日就有人来接。离开之前,我倒有一件好事,非做不可。”
几个女子都问她要做什么,庾小姐咬牙不语,匆匆忙忙叫丫鬟扶着出去了。
伏传干脆就缀在她身后,发现她挺着大肚子,走路一摇一摆,却很着急地在家中各处搜寻。但凡遇到寻死觅活的女子,她就要上前宽慰几句,没去处的她都承诺收留,离家远的她还送盘缠。
各处走了一遍之后,她问丫鬟:“那恶人究竟在何处?!”
丫鬟也是双眼泛红,不住地摇头:“小姐,奴婢也不知道。”
“必杀此獠!”庾小姐咬牙往花园走去。
花园位在高家大宅的后边,前楼蓄奴,中堂住着主家。庾小姐匆匆忙忙到前楼安抚被拐来的女子,转了一圈,想要去后边的花园,就得再次路过中间的正堂。
庾小姐带着丫鬟路过时,恰好遇见高母被几个怒气冲冲的男人摔了出来。
丫鬟哎呀一声,被摔得奄奄一息的高母就似见了救星,扯着嗓子喊道:“媳妇,媳妇,快来救娘!这几个贱奴失心疯啦!他们竟敢打娘啊!”
丫鬟没好气地骂道:“救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妖婆,叫怀了身子的媳妇罚跪,哭着求饶都不肯罢休,若不是杀人犯法,我现在就拿菜刀砍死你!”她扬了扬手,居然真拿了把菜刀。
庾小姐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挺着肚子,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反倒是那几个打红了眼的受害男子听说“杀人犯法”,渐渐从愤怒中清醒了过来。有人拎起高母来来回回抽了几个耳光,有人往她脸上吐了几口唾沫,摘掉她头上的金银饰物,也有人愤怒地数落她过往苛待奴仆的罪过……到底留了她一条性命,各自散去。
高母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啊,他们造反了啊!快报官去啊!”
伏传跟着庾小姐回到花园。
他离开时,高生才刚刚苏醒,此后发生了什么事,伏传也不知情。
只见谢青鹤坐在池塘的筑石栏杆上,背后池塘里的高生飘着一动不动,已经淹死多时。
庾小姐看了谢青鹤一眼,左顾右盼,从角落里找到打捞浮叶的竹竿,自己动手试图把高生戳到岸边。她挺着肚子动作艰难,随着她的几个丫鬟赶忙上前帮忙,几个女子七手八脚地把高生从池塘里捞了出来。
谢青鹤不得不给她们让了位置。
哪晓得高生半个身子刚刚上岸,庾小姐就接过了丫鬟手里的菜刀,照着高生的脸一顿砍。
丫鬟惊呼:“小姐!”
谢青鹤正以为她要阻止如此血腥的场面,哪晓得那忠心耿耿的丫鬟说:“小姐长这么大几时拿过刀啊,仔细磨破了手!砍两下出出气也罢了,奴婢代劳!”
谢青鹤:“……”
庾小姐真就把菜刀给了丫鬟,丫鬟也真就帮着继续噗噗地砍,她则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有婢女就近取水给庾小姐擦去了手上的鲜血,她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鬓发,整理好衣衫,上前对谢青鹤行礼:“妾庾氏拜见君子。敢问可是贵人施救,使妾脱离迷障,重回自由?”
谢青鹤微微点头,说:“举手之劳,不敢贪功。也是我来得迟了。”
庾小姐再次屈膝施礼:“贵人不过举手之劳,于妾便是下半生清醒自在。本该大礼拜谢,而今身沉体重难以全礼,委实惭愧。冒昧乞求贵人见赐尊号台甫,妾日后才好请家中父兄登门拜谢。”
“我世外人,不与世俗交往。姑娘不必客气。”谢青鹤对伏传招手,“都办妥了?”
伏传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把刚才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
“除了他——”他指着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高生,“的母亲,还有个跑得太快摔断门牙的笨蛋,家里没人受伤。丁桐他们家的女眷这会儿都回家去了。”
庾小姐的丫鬟哎呀一声,惊奇地问道:“你刚才一直跟着我们吗?说得好像亲见一般!”
伏传摸了摸鼻子。还真就是一直跟着,真就是亲见。
谢青鹤对庾小姐的看法就很不同了。
作为被高生哄骗来的高门千金,她也是受害者,她和高家大宅里所有人在同时清醒过来,旁人都在惊惶愤怒哀叹自己的遭遇、思量未来的对策时,她一个孕七月的妇人,挺着大肚子,第一件事不是自怨自艾、流泪发疯,而是马上扶着丫鬟出来安抚想要寻死的小女孩。
这女子的品格太高贵。浊世中难得一股清流。
“姑娘如今有何打算呢?”谢青鹤主动询问,看着庾小姐的眼神也变得慈爱。
庾小姐却认为他是在和自己商量对策,说道:“贵人不必担心。妾已使人给家父送了信,不瞒您说,当初妾的婚事也是家父力主,妖人已死,家父想必也清醒过来了,他老人家说不得已经在路上——纵然家父一时脱身不得,家兄也会亲自来接。”
“这妖人是妾所杀,与贵人无关。莫说郇城令不敢管妾家的闲事,就算惊动了官府,自有妾来担待,妾若担不起,还有家兄、家父。万请贵人宽心。”庾小姐大包大揽,不住地宽慰谢青鹤。
伏传笑道:“庾小姐,我师兄的意思是,你如今可有什么难处?”
庾小姐才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她见谢青鹤与伏传皆是仙姿高岸,浑不似尘俗中人,想必也根本不在乎什么衙门官司——脚底抹油,谁又捉得住他俩?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多谢贵人关怀。妾……没什么难处。”
庾小姐回头看着面目全非的高生,喃喃低语:“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似她这样出身品格的淑女,受妖法所挟,成了高生的妻子,高母的儿媳,困在这间原本属于她的大宅之中,忍受着从身到心的双重摧残,哪怕她被妖法蛊惑得对高生死心塌地,心中如何不痛苦?
谢青鹤看了伏传一眼,伏传点点头,掏出一道符剑,递给庾小姐。
“此事本该我等来收尾。你是苦主,又心怀大德收留了那几个走投无路的小姑娘,我这里倒是省了不少事。也不好平白占你的便宜。这件信物你且收好,他日若有难处,带着此符剑到荣昌城东边的寒山镇,随便找人打听,自有妙用。”谢青鹤说。
寒江剑派在世外有偌大名声,官面上和江湖上都知道寒江剑派地位特殊。庾小姐出身官家,对寒江剑派也有耳闻,听说“寒山镇”就睁大了眼睛,问道:“莫不是……您二位是……”
伏传点点头,说:“是。还请不要声张。”
庾小姐紧紧地攥着那枚符剑,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是,是,妾明白。”
既然在庾小姐跟前露了身份,继续待在高家大宅就不合适了。
何况,这里的事都已经处置好,该问的话也都问明白了,也没有继续盘桓的理由。
谢青鹤又问了庾小姐几句,见庾小姐条理清楚、处事明白,身边还有得力的丫鬟仆妇帮扶,完全能够应对高家的乱局,便向庾小姐告辞,与伏传一起离开了高家。
出门之后,二人身形连闪,很容易就摆脱了邻人关注的目光,隐匿住形迹。
走出二里之外,谢青鹤才问道:“云朝呢?”
昨夜云朝就被阿寿拖进了阴阳交界之处,谢青鹤难免把人盯得比较紧。
伏传磕巴了一下,想着云朝算不算是擅离职守?又实在不能为了这点事就胡乱打掩护,便老老实实地答道:“他说,先去找找硝皮子的匠人。”
云朝非常喜欢那只死狐狸的皮毛,只恐怕死得久了,皮毛会不鲜亮,心心念念要去处理。
谢青鹤点点头。
高生刚苏醒时,伏传就被谢青鹤支了出去,他不知道高生对谢青鹤说了什么。
“大师兄,那狐狸说的话不尽不实,我以为不可信。来此之前,我与从前来郇城的几位师兄都谈过此事,他们是真的认为郇城没有什么问题,我不觉得他们在替狐狸隐瞒。”伏传说。
“那你觉得,狐狸所学不传之秘,得自何处?”谢青鹤问。
如果胡钟钟撒谎,她那一身来自寒江剑派的不传之秘就成了诡案,无法解释来处。
伏传沉默片刻,突然问:“大师兄,你不会怀疑二师兄吧?郇城的记录最早来自十八年前,隔年二师兄就去了龙城。他就算能管得了第一次查探,此后五次,鞭长莫及。”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笑了笑,说:“不是他。你忘了,八年前,我看过他的记忆。”
伏传才突然想起这件事,原本凝重的表情马上就轻松了十成:“对,对。我竟然忘了。若是二师兄在十八年前就与狐狸有旧,大师兄八年前看他的记忆时,岂能毫无所觉。”
谢青鹤见他是真的为此放松高兴,心尖就有一股隐隐的潮热涌动。
伏传从不担心他与束寒云旧情复燃,也从不为此忌惮仇视束寒云。平时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束寒云,是担心他想起往事难过,此时不愿相信束寒云勾结妖族,多半也是担心他再为束寒云伤心。
谢青鹤知道,小师弟有时候是比较小意。
但是,小师弟只会担心他不够深爱自己,却从来不担心他会移情别恋。
想到这里,谢青鹤突然发现,自他与伏传定情以来,他好像从来都不曾为这份感情担惊受怕、承受任何折磨。小师弟给他的景仰与爱慕,非常地稳定平和,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撕扯难过,从头到尾都只是享受与欢喜。
——他一直都在享受着小师弟对他的爱慕。
“那狐狸到底是怎么学到咱们的……”伏传一句话没说完,冷不丁被谢青鹤搂进怀里。
大庭广众之下,伏传有些莫名,侧头看谢青鹤的脸色:“大师兄?”
谢青鹤按捺着亲吻揉捏他的想法,手掌扶着伏传的肩膀,稳稳地贴了片刻:“没事。突然想抱抱你。”
伏传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见大师兄双眼温柔得似要溺人,就知道他动了真情。
平时伏传就不爱扫兴,何况大师兄莫名动情,他更不会煞风景,想了想,便站住了牵着谢青鹤的袖子,微仰头与谢青鹤亲了一下。
人来人往,目光诧异。
这都是谢青鹤习以为常的待遇。任何时候,他向伏传示好,都会得到伏传的回应。
情感上的渴念得到了安抚,谢青鹤低头含笑,拉住伏传的手,心满意足地岔开话题:“狐狸的事不必空想。咱们先去找一找阿寿的血亲。阿寿去年才出生,她的血亲不会死得太早,说不得会有其他的线索。”
伏传马上就被他带走了注意力,低头去看他托在臂弯里的小老虎,想起阿寿刚才沸腾骨血来救自己的模样,不免叹气:“她也太小了。”
谢青鹤凭着昨夜从傀儡支架里找到的残血,寻找阿寿血亲——很可能是母亲——的埋骨之处,伏传则贴着路边摊转了一圈,买回来一包切得细细的卤肉。
有了前车之鉴,伏传也不想节外生枝,就用袖子挡着谢青鹤臂弯里趴着的阿寿,偷偷喂食。
一直睡得死沉死沉的阿寿,闻见了卤肉的香气,居然挣扎着睁开了眼皮,扒着谢青鹤的胳膊,引着脖子凑向伏传,小口小口进食。伏传一时捡卤肉喂她一条,偶尔慢了一步,阿寿就用粉红的舌头舔他手心,舔得伏传哈哈笑。
这时候外患已除,谢青鹤完全可以把阿寿交给伏传,左手抱着,右手喂食,十足方便。
只是看着小师弟凑近自己身边来来去去、眉开眼笑的模样……谢青鹤把阿寿挪了个位置,就像是整理了挂在他身上的一条挂带,稳稳地夹在了胳膊上。我来抱,你来喂,也很方便。
伏传买来的卤肉只喂了小半,谢青鹤已经找到了地方。
阿寿的血亲就葬身在郇城之内,青石小街连着略偏僻的小宅,木门只得三尺阔,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门前的踏脚石也被踩得高低不平。伏传竖起耳朵一听,说:“屋里没人。”
谢青鹤直接就翻墙跃进了小院。
院子里光秃秃的,角落里竖着一些老旧的雨具,另有几个装着土的木盆。
“有地不种,把葱种在木盆子里。”伏传道出怪异之处。
阿寿连肉都不吃了,直接从谢青鹤怀里蹦了出去,她太过虚弱,四肢着地却很难前行,勉强支应着爬了几步,似乎找到了地方,呜呜咽咽地开始刨地。
伏传凑了过去,从空间里拿出一把铲子,帮她挖土:“是这里吗?你还能认出来?”
据阿寿所说,她有记忆开始,身边就没有任何同类。伏传以此推断,埋在地里的这个东西,很可能已经死了快两年了,应该只剩下骨头。
不过,这是阿寿的血亲,伏传就挖得很克制,只怕不小心损毁了遗骨,会让阿寿伤心。
哪晓得阿寿呜呜咽咽一直刨土,那土里的东西却埋得非常深。伏传耐着性子一层一层薄薄地挖了许久,足足挖了近八尺深,这才从湿润的泥土里意外发现了白生生的一截手臂!
——那截手臂骨血温润,肌肤白皙,看上去就似刚埋了不久。
阿寿在坑上着急得呜呜哀鸣,四个爪子都抓不着地,扑簌簌直接朝着深坑跌下去。
谢青鹤眼疾手快捞了一把,伏传距离比较近,已经把阿寿接住抱在怀里,安抚道:“你别急,我现在知道她在哪儿了,马上就给你挖出来。底下都是尘土,你快上去。”说着,他仰起头,看见谢青鹤在上边接应,便放心地把阿寿递了上去。
阿寿回到谢青鹤手里之后就变得非常老实,不敢胡乱挣扎,眼巴巴地探着小脑袋张望。
伏传很快就把埋在八尺地下的女尸挖了出来,轻柔小心地带回地面。谢青鹤松了手,阿寿心急火燎地扑到女尸颈边,努力舔她的脸,用脑袋拱她冷冰冰沾了泥土的脸颊,亮晶晶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伏传掏出手帕,替女尸擦干净脸上的尘土,露出一张没有半点损毁、清秀苍白的容颜。
“大师兄,我摸了她身边的土,埋下去是有一年多了。却不知道她为何能尸身不朽?”伏传把呜呜哀鸣的阿寿抱了回来,轻轻用手安抚,“阿寿,咱们让开些,让大师兄察看。”
谢青鹤方才凑近一步,蹲身查看女尸的情况。
过了片刻。
“没死透。”谢青鹤说。
那边伏传和阿寿都惊呆了,小老虎的眼睛都睁圆了,在伏传怀里焦虑地爬上爬下。
伏传放她去了女尸身边,阿寿在女尸口鼻处不断地蹭蹭。伏传则随在谢青鹤身边,问道:“那是能救活过来吗?”
“本就没有死。”谢青鹤指尖蕴力,在女尸眉心轻点了一下,即刻就有微弱的金光从紫府中隐约透出,只是被额间皮肉阻挡,必须很仔细端详才能察觉,“她的兽形应该比虎豹更高一级,有瑞兽之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也不会被尘土所腐朽。”
“不过,皮囊活着,魂不见了。”谢青鹤说。
谢青鹤继续检查女尸,上手毕竟不方便,好在可以使用真元隔空探察。又过了片刻,谢青鹤伸手托住女尸的后颈,将她茂密的长发拨开,在发丝的遮掩下找到一处乌沉沉的阴影。
伏传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狐狸的血海屏障所伤。”
“看来,她在失魂之前曾与狐狸斗法。”谢青鹤将女尸轻轻放回地面,陷入沉思。
阿寿去咬谢青鹤的衣摆,伏传连忙把她抱回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许她乱动。
谢青鹤从女尸中无法再获取任何情报,转而观察这间小院。
和日常居家人户相比,这地方显得太空旷简朴了。一个维持正常生活的家庭或许不能太富裕,也肯定会有很多不值钱的小东西囤在家中——家徒四壁也有三捆茅草,哪可能这么光秃秃的?
谢青鹤走到屋舍前,发现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又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模样。
伏传以为谢青鹤会推门而入。
孰料谢青鹤只是在门口略站了站,又转身回来了,并没有入室搜检的意思。
“大师兄,那我们现在……”他指了指挖得乱七八糟的地面,以及被挖出来的女尸,“带她走么?”
“等等吧。”
谢青鹤在门前石阶上坐了下来,手里捏着从随身空间取出来的茶杯:“家主人总要回来。”
伏传挨着他坐在石阶边上,也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个杯子,不过,他拿出来的茶杯空空如也。
试了几次也弄不来茶水,伏传低头瞅了谢青鹤的杯子一眼又一眼:“大师兄,怎么才能端出来就有茶?还能隔空炊水沏茶么?”
谢青鹤被他的发言惊到了,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这也简单。你和长生草商量好,也能隔空沏茶。”他手里的热茶就是小胖妞的功劳。
伏传也惊到了,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谢青鹤忍着笑把杯中热茶匀了伏传一半,忍不住摸了摸小师弟的脑袋。
小师弟大多时候都很聪明,就是对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憧憬,总觉得他无所不能。闹笑话的时候,多半都是一叶障目,太过于想当然了。
伏传招呼阿寿:“来喝些水。”
阿寿第一次不听伏传招呼,就趴在女尸的身边,守着不动。
“看来今天若不把她带走,只怕不好收场。”伏传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目光始终流连在女尸的身上,“以大师兄看,她的魂魄是去哪儿了?还能找得回来吗?”
“今日在逍遥天宫,狐狸也曾抛弃皮囊、化煞逃遁。她抛弃了这具皮囊,可能已经在别处有了新的皮囊。否则,傀儡偶上留下的残血不会显示她已经死了。这些东西……”谢青鹤摇摇头。
“这些东西怎么了?”伏传不解。
“狐狸今日与你斗法,元魂凝实强悍,至少有八千年历世修为。她那具狐尸则不过十八龄左右。又精通化煞之法。由此种种可见,她在其他地方修行有很长时间了,且掌握了轮回转世之法。”谢青鹤解释说,“若她这样的妖物不止一处——如今看来,绝不止一处——事情会很麻烦。”
伏传顺着他的思路不住点头,说:“是,若不是狐狸与高生在郇城弄出种种奇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尽知,狐狸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知道她不是真人。它们若真想隐匿行踪,咱们只怕不好找。”
“这就是为难之处。昔日魔物遍布天下水域,各地为抵御魔物侵扰,必得求助于宗门,唯我派马首是瞻。现在想让他们帮着搜检妖物行踪……不大容易。”谢青鹤顺道安慰了伏传两句,“大势如此,如今外门处事不如前些年那么轻易了,谁在外门执事都难。”
伏传想了想,说:“如今三师兄就在龙城掌管龙鳞卫,江湖各派不好差遣,可否考虑借助朝廷的力量?”
这番话说得非常的离经叛道且惊世骇俗。
寒江剑派为世外之主,与世俗皇权保持平衡的方式,就是绝对不染指皇权。
谢青鹤想了想,竟然没有即刻拒绝:“看看吧。”
——束寒云跟伏蔚搅在一起,帮着伏蔚弑父逼宫的那一日,寒江剑派就已经破戒了。谢青鹤直接拘了世俗天子的魂魄,把束寒云的魂魄放了进去,又哪里称得上“绝不染指皇权”?
说来说去,如今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伏传,他还是正儿八经的龙裔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