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昏头昏脑爬起来,匆匆忙忙往望月宫拜见。
刚刚走到宫门前,就看见许多家婢、家僮搬着各色锅碗瓢盆,成群结队地往外走,见了谢青鹤纷纷屈膝施礼。常夫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见状过来解释:“夫人要在城内施舍粥饭。”
这是向谢青鹤解释,姜夫人为什么要在城中大肆收购粮食。
——不是为了囤积居奇,是心存仁善,打算给缺粮的百姓一口饭吃。
——早不早晚不晚,就在伏传调查了青州缺粮的原因、跑回紫央宫找谢青鹤告状之后,望月宫的使女下人们就浩浩荡荡倾巢而出,准备去“施舍粥饭”。还劳动常夫人亲自跟着,恰好在门前与谢青鹤撞见顺便解释一句。
谢青鹤微微一笑,说:“辛苦夫人。我去拜见阿母,蹭一顿饭吃。”
常夫人乐呵呵地与他告辞,带着家婢、家僮们,浩浩荡荡地远去。
谢青鹤此行没有带着伏传,也是担心姜夫人真有什么不大好的心思,见了面不好说话。辞别常夫人之后,他独自去了望月宫正殿,姜夫人就住在这里。
使女热情客气地请他直入,殿内还有几分兵荒马乱的阵仗,有使女拿着竹简在算账。
姜夫人似是刚才梳了头,发髻高绾整齐喷香,一缕垂落的碎发也没有。她是极爱珍珠的妇人,鬓上戴着金钗珠花,颈上也挂着一串明珠,辉光宝气,熠熠摄人。
“怎么这时候来了?”姜夫人招呼谢青鹤落座,“这边坐,里头在算钱串子,熏着你。”
谢青鹤眼尖,一眼瞥见了桌角里残留的一缕湿痕。
屋内铺着的地毯撤换过,这一缕湿污挨在了阴影处,使女或是匆忙之间没有注意。
地上有水痕,姜夫人重新梳妆,种种迹象表示,殿内前不久才发生过肢体冲突。在整个青州,当然没有人敢去拉扯姜夫人,那就是姜夫人去拉扯别人了?——拉扯的是谁呢?
谢青鹤跟着姜夫人在憩殿坐下,含笑道:“许久没来拜见阿母,突然想念,儿就过来了。”
使女前来送水,姜夫人掀开纯白的瓷杯盖儿看了一眼,确认是茶叶之后,亲手端给谢青鹤:“你前面事忙,想念阿母了,随时过来。”又跟谢青鹤说闲篇,“这是隽儿送来的白瓷杯,烧得真漂亮,比白玉也不差。”
谢青鹤就和她聊了一会儿瓷器,不久使女来摆饭,母子二人就在憩殿吃了饭。
姜夫人始终不肯提收买粮食的事情,谢青鹤也就没有问。
吃过饭,母子俩又坐在一起扯闲篇,聊了一会儿青州最近的气候,姜夫人关心了谢青鹤的起居饮食,说到早睡早起切莫点灯熬油,谢青鹤见外边天早就黑透了,便起身告辞。
姜夫人把新裁的斗篷给他披上,又叫使女抱着给伏传的披风,随行送礼:“阿常说,隽儿喜欢鸟纹,这是使织娘单给他织出来的雀鸟纹样,叫他过目,是否喜欢?”
小师弟喜欢的可不是雀鸟。谢青鹤说:“他肯定喜欢。”
使女提着灯,前边照明,送谢青鹤回紫央宫。
伏传就在门前等着,闻声出来迎接,谢青鹤把使女手中抱着的披风给他看:“常夫人给你的。”
“怎么说啊?”伏传哪有心思看披风,心心念念都是马上要破产的小荷包,“她弄那么多粮食囤着是要做什么?”
“说是要开仓放粮。常夫人已经带着望月宫的姐姐们去搭棚子煮豆粥了。”谢青鹤说。
“花钱买贵价粮食,转手搭棚子施舍粥饭?”伏传觉得这操作有点不合常理。
使女前来服侍洗漱,谢青鹤弯腰掬水洗了脸,接过伏传递来的毛巾揩干手脸,说:“不管事前想做什么,现在就是要搭棚放粮。她采买粮食都叫九阳去会账,待会儿给九阳递话,叫他出面去跟青州的粮商谈判,商讨出统一合适的采购价钱——坐地起价的事,青州不许有。”
伏传有些犹豫:“漫天叫价,落地还钱,也是行市的规矩。若是让舅父去谈价钱,怕是被人议论与民争利,传出去有损大兄令名。”
见谢青鹤没有说话,伏传又说:“今年各地粮食都收得少,百姓是有吃不上饭的惨事。夫人开仓赈济,也是代阿父施恩,不如就让青州府出面经略此事。一来平稳粮价,二来统一收购,不许城中粮商囤积居奇私下售卖。”
他凑近了趴在谢青鹤肩上,小声说:“我不是小气啊,这钱我可以代青州府出的。”
谢青鹤被他逗笑,说:“你自然不小气,不过,青州府不宽裕,我们的小金库也攒得辛苦。钱就从阿父的私库里出,我待会儿写封信给阿父上禀此事,你去知会陈序,叫青州府把事统管起来。”
自从沈俣担任司农卿,前往相州治农之后,青州府就由陈序充任长史,负责日常民务。
陈序与陈丛、陈隽是隔房的堂兄弟,年纪比较大,能读书识字,不算顶顶聪明,主要是任事经心从不玩忽职守。谢青鹤把田文派到陈序身边担任少史,把陈序当田文的马甲用,效果不错。
“阿父那里不着急吧,大兄漱口擦牙早些睡觉。”伏传说。
“两行字的事。”谢青鹤去书房写信。
上官时宜现在不在青州,家中诸事都由谢青鹤一言而决,他要开陈起的私库买粮,上官时宜绝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关系亲密归亲密,毕竟是陈起的私库,知会一句总比私下撬锁懂事。
伏传去换了身衣裳,回来接了谢青鹤的信,问:“真不用查一查怎么回事?”
谢青鹤摇头:“查到底,不是阿母,就是阿母身边的人。这事还没起头就被按下了,你我心里有数就是,不必再叫人去查——以免望月宫不安。”
伏传不再坚持,顺从地答道:“哦。”
“她不是爱财贪婪的品格。”
谢青鹤还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姜夫人给了他一匣子明珠,叫他去讨好白芝凤,陈起的妾室们要首饰绢帛,也都是姜夫人从私库里赏赐:“我今日见她,项上的珠串也老旧了,不如往昔那么珠光熠熠。”
陈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姜夫人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
当初姜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媵、家人,全都死在了相州,她则被软禁在家。没有人替姜夫人打理陪嫁的产业,姜夫人也生无可恋,三三俩俩全都贱卖了。
当时谢青鹤去了恕州找陈起,要替姜夫人求情,并不在家。
伏传则始终记得姜夫人打过常朝的旧事,对姜夫人不说仇恨,反正是不那么上心。等到姜夫人贱卖产业的消息传出之后,伏传才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常朝去把姜夫人的田庄作坊都买了回来。
然而,买回来容易,还回去就不容易了。姜夫人哪可能占小孩子便宜?坚持不肯收。
这些年伏传也常常给姜夫人送分红。但是,谢青鹤一会儿一个想法,他只管坐在家里嘴上哇哇,伏传就得掏钱出方案请常朝去实现,盈利虽多,投入也不少,姜夫人在银钱的花用上肯定就不如从前那么宽裕。
谢青鹤叮嘱道:“早前办作坊的时候,她也出钱入了股。过些日子你盘点盘点账面,除却下一步必要的花用,倘或有余裕,让九阳给她送些‘红利’去。”
不等伏传说话,谢青鹤伸手抓了抓他的脑袋:“想是我平时花得多了,难为你了。”
伏传就怕大师兄怪罪他怠慢了姜夫人,闻言放下心中大石,说:“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得从头开始,前期花用是有些大。好在堂馆那边搭了班子,以后都叫朝廷连本带利还给我——我明天就叫舅父给夫人送钱去。”
“你就这么记仇?”谢青鹤不禁失笑,“好师弟,你就放她一马吧。”
今日姜夫人才有囤积居奇之嫌,明天伏传就去给她送钱,这就是明晃晃地敲打和羞辱。
昔日姜夫人蛮横抢夺侄儿,强压着常朝跪地不起,使人生生打坏了常朝的脸——哪怕常朝的脸已经被谢青鹤用药膏祛除了疤痕,常朝自己都不认为昔日之事是多大的仇恨羞辱,目睹一切的伏传却始终耿耿于心,不能忘怀。
谢青鹤亲自求情,伏传也不愿违背大师兄,爽快地答应:“好吧,过些日子再送。”
伏传披上新得的披风,点了一盏灯笼:“我去找堂兄了。大兄早些睡,不必等我。”
谢青鹤将他送到殿前,道声辛苦,目送他远去。
在青州大肆采购粮食的是望月宫的奴婢,打的也是姜夫人的旗号,毕竟要叫伏传的小金库去会账,寻常人空口白牙哪能赊欠来这么大笔的款项?
但是,就谢青鹤在望月宫察觉到的细节,他认为囤积粮食的很可能不是姜夫人。
——在他去望月宫之前,姜夫人才知悉此事,这使得姜夫人非常愤怒,与人发生剧烈冲突之后,她才采取了紧急措施,让常夫人马上带着望月宫的家婢、家仆出宫去搭棚子放粮。
姜夫人的心腹仆婢在相州都死光了,陈起的妾室也都被早早地遣散了去。
那个打着姜夫人的名号、大肆囤积粮食,还被姜夫人死死护着的人,还能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常夫人。
只有常夫人能打着姜夫人的名号,肆意取用常朝掌管的属于伏传的小金库,也只有常夫人能让常朝对此闭嘴不语,能让姜夫人强行庇护。
谢青鹤也不想拆穿此事。
“利叔。”谢青鹤唤来陈利,吩咐说:“让常朝明天午后来一趟。”
陈利不问缘由,径直领命:“是。”
※
伏传忙到半夜才回来,原本想歇在外间,谢青鹤在屋内问道:“回来了?”
他才把脱在外边的木屐蹬上,手持烛台进屋。谢青鹤掀起一角薄被,伏传连忙吹了灯,熟练地钻进被窝,歪在谢青鹤怀里,调整好位置将手搂了上去。
谢青鹤也将手搭在他身上,两人话都不曾多说一句,各自心安地闭眼睡去。
次日。
伏传说要去盯着买粮谈判的事,吃过早饭就匆匆忙忙出去了。
谢青鹤则前往堂馆,和詹玄机聊了几句,过目了中枢汇总的各地民务处置方案,照准批发。将近午时,陈利前来禀报,说阎荭求见。
“他?”谢青鹤很意外,与詹玄机叙礼告辞,走了出去,“他有什么事?”
陈利摇头:“阎凤首不曾告知,仆不知晓。”
堂馆中枢之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阎荭在附近的摘星楼等候。
谢青鹤远远地见他要拜礼,将手抬了抬,示意免礼。阎荭自认陈起家奴,行的是家礼,动辄磕头下跪,谢青鹤自认和他关系不怎么亲近,也不爱接受他的跪拜。
“阎凤首是来见我的?还是没找见隽弟?”谢青鹤问。
阎荭躬身低头,说:“仆今日特来拜见小郎君,有事禀报。”
谢青鹤冲陈利点点头,陈利就地停步,看着谢青鹤带着阎荭往摘星楼室内走去。
摘星楼进门第一层是个观景的台子,前面是挖掘出来的水塘,大片观景阑干。谢青鹤就在阑干前站定,也没打算坐下来细谈,问道:“何事?”
阎荭居然还沉默了片刻,才轻而清晰地说:“王都奸细来报,黎王府上有一位花氏侧妃。”
他其实只说了半句话。
谢青鹤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阎荭安插在王都的奸细,发现了陈丛生母花折云的下落。
当初谢青鹤刚来这个世界,马上面临生母花氏被绞杀的命运。当时他年小身弱,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任何可以运作的时间,只能匆匆忙忙把花氏送出陈府,让她自谋生路。
历史上的花氏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谢青鹤不知道花氏身在何处,也没有想过去寻找她。
谁也没想到,花氏会用这种方式重新出现。
“她为何会在黎王府?她过得好吗?黎王宠爱她么?”谢青鹤毫不避讳地询问。
这年月并不歧视再嫁之妇,花氏从前就是峒湖太守苏瑾之妻,被陈起强掳为妾,这会儿溜达出去当了黎王的小老婆,也不是很丢脸不能见人的事情。阎荭之所以口风严谨,主要是因为花氏人还在王都之中,一旦走漏风声,很可能成为王都威胁陈家的人质。
“据说是黎王重金礼聘的侧妻,黎王非常爱重。黎王妃常年卧病,由侧妃主持中馈,抚育子女。”说到这里,阎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青鹤的脸色,“黎王膝下惟有一女,正是侧妃所出。”
谢青鹤的感觉就很奇妙了,花氏居然给他生了一个妹子?
“几岁了?”谢青鹤问。
“翻年就五岁了。”阎荭觉得小郎君的反应有点神奇,居然关心妘家余孽?
“五岁该懂事了。”谢青鹤沉思片刻,吩咐道,“我今日与隽弟商讨出结果,明日你再来领命。在此之前先发命令,我母我妹必要看护周全,尽量保护好黎王——不能让我母丧夫,我妹丧父。”
这命令下得阎荭都满头包,爱护生母,爱护异父同胞的妹子,这都说得过去。还要把生母的后夫,异父妹子的亲爹保护起来,是不是有点管得太宽了?
偏偏谢青鹤态度肯定从容,理直气壮,竟然阎荭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肚鸡肠?
阎荭领命离去之后,谢青鹤在摘星楼里独自站了一会儿。
现在有师父坐镇,接纳生母和妹妹肯定没什么问题,上官时宜也不会继承陈起、陈敷、陈皮刀这祖孙三代对妘家的仇恨,非要把妘家血脉赶尽杀绝。
比较麻烦的是,花氏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姜夫人未必会很开心。
——所以,花氏有一个活着的丈夫,有一个完全独立在陈家之外的家庭,那就很重要了。
才五岁的小妹子。
谢青鹤想起苗苗山居里的小师妹们,不禁微微一笑。小姑娘多可爱啊。
及至午后。
谢青鹤随意吃了一碗茶泡饭,使女来报,说常朝到了。
“请进来。”谢青鹤把最后两口饭吃干净,擦了擦嘴。
常朝知道伏传不在紫央宫,也大概知道谢青鹤为什么要背着伏传见他,进门时神色沉寂严肃,不似从前那样大咧咧地践席而上,进门站在原处躬身施礼:“拜见小郎君。”
“你是长辈。”谢青鹤说。
常朝将头埋得更低了两分,呼吸有些紧促。
“隽儿信任你,我也倚重你。如今我和隽儿所有外务都由舅父打理,舅父说的话,外人都当是我说的话。漫说在青州找粮商富户‘赊账买粮’,天下之大,除了那边的王都,舅父一句话,找谁‘买粮’不好使?今日‘买粮’,明日‘借兵’,再往后还要做什么?”谢青鹤问道。
这话说得极重,常朝屈膝跪下,俯首道:“朝不敢。小郎君容禀。”
“说。”
得了谢青鹤的准允,常朝张了张嘴,又实在说不出口。
谢青鹤冷笑道:“你想说这事和你无关,可这事是你姐姐做的,你又不好直言了,是吗?”
常朝很难堪,低头不语。
“你知道素姑为什么不在紫央宫服侍,去了望月宫夫人处?”谢青鹤问。
素姑离开紫央宫已经有两年时间了,悄无声息地离开,谢青鹤和伏传都没有公开提及原因。私下常朝找陈利打听过,陈利只是摇头。他又找伏传打听,伏传才透露了原因:分不清谁是主子。
当初谢青鹤与伏传才刚刚把缵缵接到偏殿,素姑就去找姜夫人告状,姜夫人次日就找上官时宜商量此事,隔日缵缵就被打包送到了正殿。
当时谢青鹤不声不响,没有做任何处置,隔两个月就把素姑打发去望月宫了。
他没有训斥素姑,也没想过惩罚素姑,只是他认为素姑不适合继续在身边服侍。哪怕是亲如母子也有亲疏之分,素姑在紫央宫服侍,却丝毫没有把望月宫当外人,分不清内外亲疏,谁是正主。
常朝呼吸略沉,不敢答话。
“隽弟在宫中行走不便,凡事都要仰赖你在外奔波。他知道姜夫人在外收买粮食,这消息难道不是你‘查实’了递给他的?你告诉他,是姜夫人在收买粮食的时候,你不知道真正买粮的是谁?”谢青鹤质问。
根据事后种种,谢青鹤认为,常朝告诉伏传的说辞,很可能是得到了姜夫人的默许。
姜夫人愿意替常夫人背锅,马上安排常夫人去搭棚子施舍粥饭,把原本用来囤积居奇的粮食都施舍出去,宁可大放血,也绝不能让两个儿子联手彻查此事。常朝也不能算是替姐姐栽赃姜夫人。
但是,伏传让常朝去查粮价飞涨的事,是公务。常朝却因私心选择了包庇遮掩。
爱护姐姐是人之常情,谢青鹤完全能够理解。可千里江堤溃于蚁穴,今天的事是趁早摁住了,再有下次会出什么幺蛾子,谁又说得清?平时看着好端端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抽风。
见常朝跪在地上说不出话,谢青鹤例行敲打:“你若要做常夫人的好弟弟,只管去望月宫听差。日后还要在紫央宫行走,趁早分清内外。行了,我只提醒你一句,去吧。”
常朝羞愧无地,默默磕了个头,起身要走。
“等一等。”谢青鹤唤住他,“此事隽弟还不知道。”
常朝竖起的汗毛又纷纷趴了下去,心里无力又纳罕,教训我倒是义正词严,你不一样哄着隽儿?干巴巴地说:“我也会守口如瓶。”
谢青鹤才点点头:“去吧。待会儿撞见他。”
我还得悄悄地走咯?常朝无奈地告退。
陈利安排得很稳妥,直到常朝离开一个时辰之后,伏传才回来。
他进门就一件件脱衣裳,跳进使女准备好的澡盆里,还忍不住喊:“倒水来。”
谢青鹤见使女端水进门,起身接过托盘,亲自给他送了进去。伏传正在搓澡,听见脚步声回过头,趴在澡盆边上张开嘴,谢青鹤喂他喝了一杯,他舔舔嘴唇,谢青鹤就再喂一杯。
“外边没水喝?”谢青鹤有些心疼。
“跟着堂兄去各家转,全是齁甜的蜜水。我就奇怪了,青州世家富户都不喝开水吗?要么就是井水,要么就是山泉水,烧都懒得烧。”伏传撇撇嘴,对喝生水的古人深为不解。
谢青鹤也不曾拆穿他,当初伏传在寒山上也是咕噜咕噜喝泉水,不知道喝了多少虫屎脚屑。
“好歹是都谈妥了。”伏传让自己浮在澡盆里,舒坦地叹了口气。
谢青鹤放下杯盏,拿起丝瓜瓤,给伏传搓背:“隽弟,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嗯?什么事?”伏传马上转身,表示专心。
谢青鹤把花氏在黎王妃且生育一女的事说了,不等他开口,伏传已经懂了:“大兄是要我去王都一趟,把花夫人和女儿接回来吗?我明日把手里的事交代好,这两天就出发。”
谢青鹤非常省心,低头在伏传脸上亲了一下:“辛苦你了。我在青州走不开,其他人去处置此事,我都不能放心。你去之后,问一问花氏阿母,她与黎王若有情意,可以把黎王一并接来。”
在如何处置黎王的问题上,除了伏传,没有人能明白谢青鹤的心意,把握好其中的度。
伏传问道:“若花夫人不肯回来呢?”
谢青鹤想了想,说:“人各有志。她愿意回来,青州可度余生。她不愿回来,不必勉强。”
“我知道啦。我尽量把她们带回来。”伏传保证道。
谢青鹤看着还未长成的伏传,慢慢地替他搓澡。两年过去了,小师弟依然穿着少年皮囊。
这么“小小年纪”就被差遣得团团转,且处理的都是他的私事,谢青鹤很有些歉意。就算伏传丝毫不见外,也不会觉得替他办事是经受苦劳,谢青鹤还是免不了升起一股柔情。
“我只有一个臭弟弟。”伏传突然感慨,“大兄却有一个香妹妹。”
谢青鹤:“……”
这就是你对此事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