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大争(77)

缵缵被接到偏殿安置之后,素姑大为震惊,委婉地表示了不解。

她不仅是来自秦廷的奸细,还曾经进过陈起的寝室,这样的人养在偏殿之中,一旦消息走漏,就会引来各种各样猜测。伏传年纪还小,首当其冲被人污名的就会是谢青鹤。

伏传特别会甩锅:“这是阿父的吩咐,岂敢抗命?”

素姑顿时觉得小郎君被家主欺负了。她一个小奴婢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找夫人想辙!

姜夫人觉得儿子不是会吃暗亏的脾性,倒也不曾偏听素姑的告状,安抚道:“此事我知晓了。你安心照顾小郎君衣食起居,旁的不必多管,我来处置。”

素姑向来崇拜姜夫人,姜夫人说没事了,她就放下心来,安心照料偏殿内务不提。

姜夫人让仆妇照着陈起的身材赶制了两身穿戴,次日,先打发人去正殿询问郎主是否得闲,那边“陈起”给了回话,说午后有暇,姜夫人便在望月宫吃了午饭,携带礼物上门。

“常家孩子前几日进了新州的绒料,妾便想着裁两件新衣,也是妾的孝敬。”姜夫人把仆妇做的衣裳展开,稻黄色的料子衬着陈起的气色,十分精神,“夫主试一试么?”

姜夫人从未生育,保养得宜,年纪也不大,颜如春花、质若秋水,乃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她出身世家,举手投足端庄得体,没有半点妾妇出身的撩骚谄媚。

饶是如此,一辈子从未与妇人亲近的上官时宜也有点吃不消!

最让上官时宜纠结的是,陈起的记忆里还有从前与姜夫人夫妻敦伦的种种亲密画面。姜夫人远远站着说话还好,这会儿凑近来拿着衣裳在他身上一比划,上官时宜就有刺激画面上头了。

“卿……”上官时宜舌头都要打结。

陈起若是与姜夫人关系淡了也罢了,好死不死这俩人在最后关头旧情复燃。

上官时宜自尊心极强,早上两个徒弟又来请安站班,只怕他应付不来,上官时宜哪里受得了这个?不就是披张皮好好做人么?你俩都行,老夫倒拉垮了不成?

“卿卿裁剪的衣裳,想是合身。”上官时宜把衣裳接过来,塞给夏赏,“去挂起来。”

挂起来的意思,就是放在衣架上熏香熨平整,随时可以穿戴。

这是相当赏脸了。

夏赏将姜夫人带来的衣裳都收了起来,吩咐下人收拾。

上官时宜觉得有些不妙。因为,不单夏赏退下去了,姜夫人身边跟来送衣裳的仆妇,也很懂事地退了下去,屋内只留下夫妻二人独处。

对陈起而言,初一十五、重大时节去正妻房内留宿,那叫夫妻之义,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平时不分地点场合地找小老婆这样那样,那才叫“宠”,才是“心爱”的表现。

他与姜夫人旧情复燃之后,两人的关系就不止于夫妻之义了。

——病床上都能干柴烈火,那是贤妻该做的事么?

姜夫人正琢磨着怎么和丈夫谈往儿子屋内塞个奸细的事,上官时宜一眼瞥见荒废在角落里的雕件小桌,拿起一个幽精刚做好还没来及送给伏传的四叠桌面玉屏风,说道:“这几日我卧病休养,闲来无事,给卿卿做了个小摆件……”

丈夫突然迷恋雕件,还带着隽儿一起雕玉件,姜夫人也早有耳闻。

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也有她的份儿?这让姜夫人有些受宠若惊,上前接过礼物,触手一看,越发觉得这件礼物精致风雅,竟是前所未见的珍物:“妾……十分喜欢。”她将屏风拉开,又轻轻折拢,往复几次,只觉得关窍处灵活又稳固,乃是一等一的手艺。

“喜欢就好。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怎么做。”上官时宜开启了教学模式。

姜夫人根本就不想学做雕件,她连针线都懒得拿,家里养着无数奴婢仆人,一句话就有成箱成车的玉雕摆在面前供她挑选,她为什么要自己去做雕件?

然而,陈起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主人。夫主要教,她就只能学。

上官时宜说谢青鹤精擅百艺,他自己所学之杂也不遑多让。

幽精遗留在这里的各种工具,上官时宜拿上手就熟悉无比,跟姜夫人讲起来也头头是道。

大概是徒弟养得多了,上官时宜讲东西深入浅出又风趣委婉,一边说,一边教姜夫人上手雕刻简单的小兔子。姜夫人原本就受过书画教养,艺术鉴赏力非常高,上官时宜不怎么费力就把她的审美落实成精美的玉件,手里有了实物,做出来马上就有了巨大的成就感。

姜夫人自从嫁到陈家之后,一直在做主母,保护自己的奴婢,管教丈夫的妾室。

这是她久违地感觉到了被教育、被传授、歇下所有责任,无忧无虑去学习技能的畅快与自由。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握笔的快乐,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读书的憧憬,想起她还是闺中少女的时候,也曾梦想过诗书相伴,花鸟一生。

“天都黑了。”上官时宜假作震惊,一边赶人,一边布置作业,“卿卿,你将这只小兔子带回去,打个络子挂起来才好看。不知不觉这么晚了,今日耽误了正事——”

姜夫人顺着他指点的方向一看,好嘛,好大一摞堆起来的竹简。

“吃了饭再走吧?”上官时宜诚恳地说。

姜夫人本来也没打算来睡他,就是为了说缵缵的事,便答应吃了饭“再”走。

伏传与幽精、爽灵吃饭的时候就稀里糊涂乱坐,姜夫人留在正殿吃饭,夏赏可不敢乱摆席。夫妻二人各自有一张食案,菜色也都是根据二人不同的口味送上来。而且,食不言。

一顿饭沉默地吃完,夏赏带人来收拾残羹剩菜,服侍两位主人漱口擦嘴。

姜夫人的仆妇还专门躬身进来,跪下为姜夫人理顺裙摆,方才退下。

“妾不敢打搅郎主处置公务,两句私话,说完就告辞。”姜夫人看着摆在桌上的小兔子,眼神很温柔,“妾是妇人,也不懂什么大事。丛儿年纪不小了,不是与女童拉扯也不传风闻的时候了。凭那王都来的女奸细再有多少价值——以妾一点愚见,也不及丛儿足尖一点微光。”

“敢请郎主下令,将那女子赐死,以绝后患。”姜夫人说。

爽灵要研究天谴之事,曾经与幽精合体,借陈起的皮囊给伏传的续命术做了批示。这些事情上官时宜都知情。但是,谢青鹤要把缵缵放在身边近距离观察,伏传溜去萧银殿接人的事,谁都没告诉上官时宜——他根本不知道缵缵已经被接到紫央宫了。

乍然听见姜夫人来请命,说谢青鹤与缵缵凑在一起会引出绯闻,又请命处死缵缵,他一下午对姜夫人积攒的好印象全都没了!明明是个灵巧聪慧的女娃娃,这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人若出头,必被非议。这是木秀于林的道理。旁人吐一口飞沫,我儿就要战战兢兢不肯出头了么?若是害怕被人议论就什么都不肯去做,我打的什么江山?叫人骂一句,我便缩回相州老家去!他是我的土……儿子!落地就被无数人攻讦诅咒,恨不得他即刻夭折,恨不得他不贤不肖,恨不得他弄毁我打下来的基业——怕的什么人骂?人家有嘴,老夫有枪!”上官时宜硬邦邦地说。

上官时宜的脾气远比谢青鹤刚烈暴躁,有人说谢青鹤一个不字,他真会提枪去扫人全家。

姜夫人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激烈地回应,偏偏丈夫的态度也是护短,无非是夫妻之间爱护儿子的方式不同罢了。相比之下,她那一份“谨小慎微不叫人非议”的爱护,还真有点招架不住丈夫那一股“谁敢哔哔我儿子我就去灭了谁”的霸道。

“妾只是不大明白,那王都来的奸细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若是差遣奴婢贱人就能做的事,为何非要使唤丛儿?”姜夫人对付陈起有一整套经验,面对上官时宜就有些适应不良。牌面不一样啊!

上官时宜沉吟片刻,说:“秦廷巫女懂得弄鬼之术。”

姜夫人就明白了。陈家这边只有得了桑山旧藏的陈隽懂得修法,把缵缵搁在偏殿也不是冲着陈丛,而是方便陈隽就近“处置”。这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解决的麻烦。

“妾仍是有一分私心。”姜夫人眼也不眨就动了拆伙的念头,“懂得桑山旧藏法术的只有隽儿,丛儿只落得个纸上谈兵。既然如此,何不如让隽儿挪出来——一来隽儿仍旧能看管奸细,二来也能保全丛儿的名声,那奸细若真有神神鬼鬼的本领,叫她离丛儿太近了,也是不让人放心。”

上官时宜马上听出来了,这里头不对!

他当然不会让大小徒弟拆伙,把伏传送走,谢青鹤不得重新挂起生无可恋的臭脸?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上官时宜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简直一举多得:“待会儿我就让人把那小女子挪到正殿来。”

反正陈起早就没有名声可言了,虱子多了不痒。到时候找个空屋子把缵缵一搁,大徒弟每天来干活,顺便研究缵缵,两不耽误。

而且,有缵缵住在正殿,什么大夫人小夫人都不好意思再来正殿“求睡”了吧?

简直完美!

姜夫人再是不在乎陈起的“宠爱”,闻言也有点气血上涌。

……蛋都没了,想法还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