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替缵缵添灯油,替缵缵做灯芯,替缵缵捏好三盏灯。
爽灵全程观察着天地风气与缵缵产生的反应,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
“好了。”伏传最后施法,将缵缵的三盏命灯尽数点亮,命灯与魂魄契合的一瞬间,缵缵呼吸骤停,朝着床铺深处直挺挺倒下。
这事出乎伏传意料之外,他连忙上前察看。
缵缵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整个人就像是一具活尸。过了一瞬,她又开始呼吸,活了过来。
伏传见她闭眼不醒,一连使了几个诊断的小法术,确认她只是沉睡自保之后,才放下心来。毕竟是第一次使用这么玄奇的法术,伏传也担心再出意外,临了再虚空画了一道保身符,镌刻在缵缵身周,这才放下床帐退了出来。
爽灵依旧站在屏风一侧,似乎有些困惑。
“是不是皮囊所限?”伏传不怀疑大师兄的知识与觉识,但是,陈丛的皮囊拖后腿了。
爽灵点点头,静静地望着他。
伏传觉得他眼神有点不对劲,后背凉飕飕一片:“大……兄?”
“我这几日就在萧银殿。”爽灵决定就近观察。在做灯的过程中没有端倪,若是缵缵开始倒霉,总能找到使她“背运”的“幕后黑手”,然而,他的要求让伏传大吃一惊,“你将皮囊借予我。”
伏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那不行!”
爽灵问道:“你不是很心爱我么?只借几日,不会弄坏。”
“这……与我是否心爱大兄无关。”伏传已经被上官时宜会继承陈起全部记忆的事实吓坏了。爽灵这会儿来找他借皮囊,他当然不肯。人与人再是彼此相爱,也会有独属于自己的秘密不愿分享。
比如,前些年仗着大师兄没有修为,他在被窝里对大师兄做的怪动作……
伏传想起来就满头包。这要是被大师兄知道了,就算屁股不开花,脸也彻底要不得了。
在谢青鹤的心目中,伏传一直是个乖乖的小师弟。只有伏传自己知道,他私底下很多小动作,那都是绝对不能被大师兄知晓,知道了很可能会惊掉下巴的小秘密。
这事当然不能被大师兄知晓。伏传也不会硬邦邦地直说,我有秘密不能告诉你。
“大兄曾对我说过,入魔世界是以魔类为本源,若大师兄使用的皮囊崩溃了,整个世界也会随之湮灭。若是大师兄与我交换了皮囊,这算是我的入魔还是大师兄的入魔呢?会不会出差错?”伏传很快就找到了谢青鹤计划中的漏洞。
“我将胎光留在陈丛皮囊中。”爽灵的计划没有任何漏洞,“胎光主命,不会出事。”
伏传可怜巴巴地问:“那,我怎么办呢?”
“你也不懂分魂之法,自然是到陈丛皮囊里待着。”爽灵说。
“那我……”伏传有点混淆了,“我和大师兄的胎光,一起待在陈丛的皮囊里?挤得下吗?”
爽灵很肯定地答道:“他的皮囊能容纳我的三魂。”
伏传感觉到了一点被鄙视。谢青鹤的元魂雄浑无比,分魂之后也比伏传健全的魂魄更加充沛璀璨,现在爽灵和幽精都离家出走了,把伏传整个塞进去,住着非但不挤,大约还挺宽敞。
爽灵这么迫切地想要追究天谴的真相,也是谢青鹤难得一次央求,伏传拒绝一次已觉艰难。
犹豫片刻之后,伏传已经打算妥协:“若是见了我私下……不大‘小师弟’的模样,就请赶快忘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爽灵说道:“我可以不看你的记忆。”
伏传瞬间复活:“还可以这样吗?!”
爽灵点点头:“入魔多次,可以自如地弃绝情感、记忆。小手段而已。”
“那就好了,直接换吧。”伏传爽快地答应下来。
只要不碰触他私下不愿被大师兄知晓的“不乖”面目,伏传对谢青鹤没有任何戒心。
哪怕前几日他还在担心成了爽灵的绊脚石会被“除掉”,但是,到了真正与爽灵相处的时候,他都会忘乎所以,很难对大师兄的一半魂魄生起戒备。
就在此时。
伏传眼前辉光一闪,天边仿佛出现璀璨的云霞。
他错愕之余,心中生起无限亲切与爱慕,还没反应过来,这一道璀璨的云霞已经尽数飞入屋内,投入陈丛的皮囊之中。
伏传才突然意识到,这是幽精!大师兄寄存在陈起皮囊里的那道分魂!
三魂合一,眼前已经不是单纯的爽灵,而是完整的谢青鹤了。
“是……”伏传急切地询问。
谢青鹤点头:“师父来了。”
陈起是小胖妞一早预留给上官时宜的皮囊,上官时宜晚来数年,刚刚进入这个世界,幽精就自动退了出来,给上官时宜挪了位置——若是退得不够快,两边厮打起来,那就大水冲龙王庙了。
谢青鹤出门吩咐仆妇好好照顾缵缵,他二人则直接往紫央宫赶,着急去拜见师父。
这些日子,他俩在正殿都是来来去去,当自家屋子转,正殿服侍的下人也都习惯了。
这日赶到正殿之后,夏赏也不说进门禀报的话,就要跟着他俩进门。哪晓得谢青鹤与伏传都不敢横冲直撞,各自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前,客气地说:“儿来拜见。”
夏赏都给他弄懵了,这又是哪一出?满头雾水地进了门,想着主人还在睡觉,正头疼该怎么请示,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晃过,定睛一看,陈起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摸头。
“主人醒了。”夏赏偷偷吁了口气,醒了就好,“小郎君与隽小郎在门前候见。”
陈起瓮声瓮气地说:“叫进来。”
夏赏隐约觉得主人的口音有些怪,可能是刚刚睡醒的缘故?
好歹是把请见的过场走了个遍,夏赏把谢青鹤与伏传带了进来,不等他问各位主子饮食,谢青鹤已吩咐道:“我与阿父有要事商谈,你带着奴婢们守着外边,不必凑近。”
夏赏明白,这是不许听壁脚的意思。主人没有反对,小郎君威仪日重,他也不敢抗命。
“是。”夏赏马上吩咐清场。
伏传亲自去闩了门,谢青鹤已经去了床边,问道:“师父?头疼么?”
上官时宜一直捂着头。初次入魔有许多难以适应的冲撞与混淆,原本属于陈起的记忆情绪就足够庞大纷杂了,再有谢青鹤的分魂幽精占据皮囊的经历,越发让上官时宜适应艰难。
谢青鹤回头做了个示意,伏传就颠颠儿地跑过来,问候道:“师父,弟子帮您捏捏。”
上官时宜正在前所未有的冲击中,不曾拒绝小弟子的好意帮忙。
伏传本想蹬鞋上床,毕竟身板太小,要给师父梳理经络真气来来回回太艰难,突然想起自己和幽精常在这张床上挨着……他脱了一半的鞋马上就蹬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站在床边伸出手。
谢青鹤又穿了不修的皮囊,想帮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小师弟帮师父适应皮囊冲击。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四个时辰。
从下午一直忙碌到深夜,夏赏带着人在门外都焦虑得转圈圈了,上官时宜才渐渐地神与身合。
三个人的肚皮都开始咕咕响。
“我来晚了。”上官时宜整理好全部的记忆,收敛住属于陈起的情感,看着伏传的眼神却有点奇怪。伏传尴尬得想要钻进帐子里躲起来,可是,上官时宜什么也没说,他连躲都不好意思躲。
“先吃饭吧。”上官时宜向谢青鹤求证口音,“我说的是相州古语吗?”
谢青鹤点头:“师父说得很标准。”
上官时宜还记得自己刚来时差点露馅儿:“刚来时见了夏赏,说话咬舌头。”他看着灯光下颜色青嫩的谢青鹤,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既来了此地,说话仔细些,恐防被人看出破绽。”
谢青鹤听出言下之意,含笑道:“儿明白了。阿父。”
上官时宜下意识地想要捻起自己的胡须,美滋滋。哪晓得摸了个空。
——陈起也有胡须,不过,并不如上官时宜那样白须飘飘似神仙,长度也少了一截。
“邋遢。”上官时宜对这个皮囊并不满意。
伏传也很想念师父,不过,这种想念已经完全被残留在陈起皮囊的记忆打败了。
现在的伏传只剩下窘困。师父身体舒服了不再需要照顾之后,他能走边就走边。听上官时宜说要吃饭,伏传马上跑出去张罗传饭。总而言之,哪里偏僻哪里有我!
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知道伏传这么别扭是为什么,可是,谁也不好公然讨论这个问题。
有些事吧,只能大家都假装不存在,不能当面解说。
外边夏赏已经担心得想要抠墙了,好在伏传跑出去要饭吃,夏赏借着摆饭的机会观察了一遍,寝殿里很正常,主人和小郎君没有再掀桌子的迹象……看来是谈得挺好。那就没事了!
饭菜摆上桌之后,伏传要服侍师父吃饭,这才觉得不大好。
陈起的口味,和上官时宜不合。
幽精的口味,上官时宜也不大喜欢。
幽精占据陈起的皮囊之后,食谱就改了一遍。恐防被人发现陈起口味骤变,食谱也不能大改,所以,现在夏赏送上来的菜色,是陈起和幽精的口味参半。反正,上官时宜都不大喜欢。
上官时宜明白前因后果,指了指陈起爱吃的盐烤山麂肉,对夏赏说:“赏你了。”
夏赏受宠若惊,磕头之后,捧着那一盘硬菜开开心心地退了下去。
此后数日,紫央宫正殿的侍从每天都会接到陈起的赐食,家里上下都喜气洋洋,不知道家主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天天放赏。过了不久,王都传出天子暴毙的消息,奴婢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只有谢青鹤与伏传知道,上官时宜赏给下人的,全都是他不爱吃的菜……
上官时宜毕竟老修行了,不爱铺张浪费。下人送来我不爱吃的菜怎么办?赏给下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