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大争(70)

如伏传所想,次日晨起,爽灵果然也没有生气,只指了指唇舌,要求伏传解开封禁。

伏传嘴上说不怕爽灵,其实这一夜睡觉非常老实,乖乖地挨在爽灵的怀里,既没有骑到爽灵的脖子上,也没有一觉睡醒头身颠倒人在脚边。晴天白日里看着爽灵淡无表情的模样,被触怒的小脾气没了,心里重新生起了一股忐忑。

“大兄,昨夜是我莽撞了。”伏传连忙给爽灵解开封禁的咒文,讨好地服侍他穿鞋。

爽灵半点生气的情绪也没有,说:“勿有再次。”

伏传也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点头哈腰地答应:“是,是。”心里又想,不生气是魂质所决定,但是,强行制住爽灵之后,居然完全没有后患?爽灵也没有任何反制措施?

果然还是大师兄了解自己。

素姑带人进来服侍洗漱,伏传边洗脸边想,难不成大师兄本性就是喜欢我再主动些?

倒也未必说不通。大师兄素来自矜身份,床笫上都要端着长辈呵护后辈的架子,轻易不肯放纵,何况是平日里相处?有些想法玩法乃至于说法,普通情侣都可以很自然地要求伴侣去尝试消遣,大师兄就得老老实实地憋着,不能随便调笑——幽精大师兄明明就是很放纵的。伏传胡乱地总结着。

谢青鹤分魂之后,伏传被迫接触走向两个极端的大师兄,焦头烂额之余,也有些实际所得。

不管幽精或是爽灵,本质都残缺不全,总能让伏传心软,忍不住地想要宠爱保护。

这种感觉非常新奇。在此之前,哪怕谢青鹤体弱到不修的极处,伏传也总是仰望着他,心心念念地将大师兄视为穹天云霄的最高处。这是伏传第一次用保护者的身份去看待大师兄。

他要担心大师兄因无情搞坏事情,也要担心大师兄因无智暴露身份,一切都要他来居中权衡。

从来没有感觉过大师兄像今天这样需要自己!

洗漱之后,换了常服。

素姑带人来摆桌子,布置早饭。

伏传正歪头看今天早上吃什么,爽灵已经吩咐道:“你先去吧。今日无事,我晚些过去。”

伏传有心陪爽灵吃了饭,为昨夜的冒犯小意讨好一番,再去正殿陪伴幽精。爽灵已经步履俭省、绝不多走一步地走近餐桌,坐下,举箸,吃饭。这让伏传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没必要考虑爽灵的感情——爽灵不需要,也根本感受不了。

不过,离开之前,伏传还是在桌前坐下,执礼甚恭地服侍爽灵吃了两筷子菜,方才告辞。

“大兄,那我先去正殿。”伏传恭敬地说。

正因为爽灵没有感情,规矩礼数上尤其要做得细致,方能得到爽灵的“顺眼”评价。

爽灵点点头:“去吧。”

伏传渐渐地找到了与两位大师兄的相处之道,幽精与爽灵的日子也逐渐上了正轨。

谢青鹤有着丰富的治世经验,伏传也不是军政新手,占着陈起的皮囊继承了陈起所有的记忆,两人共持三个皮囊,恰好又在新年休假时,以养病的借口做了个完美过渡,很顺利就窃得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势力的控制权。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陈起此前与姜夫人“旧情复燃”,姜夫人几次来侍疾问候,暗示询问。

幽精明知道姜夫人无辜,莫名冷落姜夫人当然不好,可他也是真的吃不消。

思来想去,他一边疯狂给姜夫人赏赐赠物,一边叫爽灵去给姜夫人吹风,说他卧病多日为了养息身体决意禁欲长生——其实就是不行了,想不了女人了。

这也算是皆大欢喜。反正姜夫人也不在乎跟他那点儿事,要的是“宠爱”和“地位”。

不过,幽精一边宣布禁欲,不近妇人,一边天天抱着伏传疯玩,引起了常夫人的警觉。

将近元旦时,常夫人借口送新裁的过年衣裳去了偏殿。不出意外,伏传又在正殿陪幽精玩耍。常夫人就打发相熟的小奴婢去正殿询问,若隽小郎君有隙,抽空回偏殿试一试衣裳,不合适马上改。

伏传不知道常夫人有什么事,跟幽精招呼一声就回去了。

哪晓得回了偏殿之后,常夫人还真的捧出几身衣裳,认认真真给他试衣服。

正旦要穿的礼服比较复杂,一身就有七八层,要试穿好几身衣裳就是很漫长也很累人的过程。试了一半,常夫人与伏传饮食休息,屏退了下人。常夫人才问道:“郎主对你可有不规矩的亲近?”

伏传差点呛住。

常夫人脸色很严肃:“我早知道你与小郎君关系亲密。这些年看他行事磊落,治事也有章法,你们前世相识,今生兄弟友爱,未尝不是幸事。若以此侍奉郎主,那就大错特错!”

“没有。”伏传连忙否认,“我与阿父没有不合父子身份的亲密,阿母过虑了。”

常夫人仍旧不大相信。

幽精与伏传本就是彼此相爱的关系,只是碍于二人皮囊束缚,都没有太过分的接触。但是,既然是爱侣,他俩平时相处的说话、态度,就与寻常伯父侄儿截然不同。

正殿里防守得再严密,幽精把伏传宠得过分,风声总是会流出去。

——常夫人的感觉半点不错,他俩确实关系不寻常。但是,他俩也确实没有任何逾越之处。

伏传拉了爽灵出来挡枪:“阿母试想,若我与阿父有逾越之处,大兄能视而不见么?”

常夫人将信将疑。

伏传则松了口气。幸好当初强行打断了爽灵的单方面冷战,每天晚上都跟爽灵睡一个被窝。不然,常夫人跑回去找姜夫人哭诉,姜夫人再把素姑召去讯问,素姑肯定当场叛变!

“我与大兄前世就已定情,彼此相许,不会再招惹旁人。阿母放心吧。”伏传安慰道。

若不是碍于伏传生有宿慧,打小就是体体面面一个小人儿,常夫人担忧地样子是真恨不得把他扒光了检查一遍,才能确认儿子是不是受了欺负。常夫人再三询问,伏传再三安慰,好歹是哄住了。

送走了常夫人之后,伏传看着收拾起来的衣裳,叹了口气:“怪道来给我试衣裳呢。”

连内衬底裤都送了二十件来。小孩长得快,换季衣裳就小一圈。外衣不合适还能将就,底裤小了肥了那能舒服吗?伏传此前毫无防备,真就让家僮服侍着试了一遍。

回到正殿之后,爽灵还在宫外没回来,伏传就跟幽精说了事情经过,说:“现在那服侍我换裤子的小童,只怕正在跟阿母汇报,隽小郎君的尊臀健康正常,没有被欺负过。”

幽精对他很是同情,想起伏传被抓去试了半天衣裳,吭哧吭哧一会儿穿一会儿脱,居然是因为这么荒唐的猜测,又憋不住想笑:“辛苦了,隽小郎君。”

“我也趁势把与大兄的事跟阿母说了,她也没有半点生气意外。想来与陈起相比,与陈隽年纪相当、自幼相处的陈丛,也不算很难接受的坏事。”伏传觉得今天也不是没有收获,“现在只等着师父来了,我和大兄就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幽精倒是很有谢青鹤的自觉,并不把自己代入被嫌恶的陈起,笑道:“我却不想师父快来。”

伏传挪到他跟前坐下,仰头看着他的脸:“嗯?”

“许久没有这么快活了。”幽精捧着他的脸,口吻轻快似是玩笑,可没有任何玩笑之意,“每天都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必去管‘正事’‘要事’,还有小师弟陪在我身边,一心一意爱护我的身体,照顾我,陪我去做我喜欢做的事……失去理智,不通知识,放纵恣意……我好快活。”

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换了理智尚存的谢青鹤,绝不可能说得出口。

伏传却很是心软,忍不住说:“以后也可以的。大师兄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他事我来做。”

“傻孩子。”幽精捏了捏他粉嘟嘟的脸颊,眼底都是晶莹的温柔,“这么多好玩的事情,若没有你陪在身边,何不如独自抄经悟道?”

平时谢青鹤也不会这么撩拨示爱,幽精说甜话却像是吃饭喝水,伏传与他相处时久,突然被这么表白,还是觉得太甜,脸颊微微泛红,不是害羞,而是兴奋:“那就……我也分身乏术了。”

他俩在一起总是好玩爱笑,没多久,幽精就会跟伏传分享他的小爱好。

伏传这才发现大师兄是真的很会玩,一张纸一支笔都能玩出各种花样,何况如今地位尊贵,想要什么玩具,只管画出图纸叫夏赏带着人去做,若是夏赏领会不了,伏传就亲自指点常朝去找自家的作坊想办法,以至于整个年节都在玩乐,家里堆满了各种新奇玩意儿。

临近正旦时,各地往来将军官吏都纷纷递来问候的帖子,想要到紫央宫谒见陈起。

就算陈起不回相州祭祖,也拦不住底下人来拜见。

好在别宫上下有姜夫人带着常夫人张罗,待客摆宴受礼赏赐……一切都安排井然有序。

幽精只要负责充门面接见下属,在人前显露出对姜夫人的十二分礼遇,再疯狂给姜夫人赏赐礼物秀恩爱就行了。

正旦当日,幽精颁赐了爽灵早就写好的手令,大赦天下。

这事很快就引来天下震惊,连带着陈家治下的州县都很懵逼。须知道大赦天下历来是皇室帝王才有的特权,陈家既无世勋世禄,混到现在连个官职都没“封”上,怎么就突然要大赦天下了?

——这是陈家欲要称帝的前兆吗?

震惊归震惊,懵逼归懵逼,除了被人撕了脸皮放在脚下踩的秦廷王都,各方面都觉得理所当然。

位于东海畔,陈家暂时没空去打的烟州明氏,得到陈家大赦天下的消息之后,居然还专门写了一封信来,也没有公然表示归降,措辞却很客气,什么“相州福肇,海内共沐天恩”之类的马屁话,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想要谈条件,以封地换爵位、换世代荣华的心思很明显了。

陈家治下的州县则苦哈哈地加班,临时把刑狱清理了一遍,符合赦免的条件的犯人,全都开释。

华家妇孺很早就被放出去了,趁着正旦大赦,华泽、华谷兄弟甄别梳理过后,确实不曾涉及华辟勾结秦廷奸细的这部分男丁,也都随之走出了青州将军府的牢狱。

与此同时。

秦廷王都,玉藻宫。

丞相安平与大将军王琥在吵架,天子脸色灰暗地坐在丹陛之上,冕旒垂下遮挡住他的双眼。

大赦天下是天子加恩四海的一种手段,通常会在新皇登基、大婚,立储,册封太子妃,或一些比较特殊的条件下,如为病重的重要皇室成员祈福、为天下祈福消灾时,才会由皇帝颁旨,诏令天下。

因先帝死得不怎么光彩,前丞相韩瞿也有通敌之嫌,天子登基时面临着朝堂清洗,非常仓促。

这种情况下,天子并没有在登基之初就大赦天下。

恰好面临新年,天子打算把改元和大赦的事一起办了,圣旨也在正旦当日颁行天下。

谁也没有想到,陈家居然也在这时候“大赦天下”。

两边撞到了一起。

按说秦廷才是正统,王都未灭,天子尚在,陈家不过乱臣贼子,没有名分的反贼。

难堪的事实是,秦廷的治下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王都。陈起却手握一十九州。两边同时下令大赦天下,秦廷旨不出王都,陈家才是真正地加恩四海,一声令下,罪人皆山呼万岁。

这些年陈家一直在窃夺帝王权柄,且是实打实地用兵攻伐,秦廷早就很难受了。

然而,这么诛心打脸的大动作,陈家也是第一次搞。

天子郁闷得想要吐血。

最让他生气的是,安平和王琥吵架的重点,并不是陈家冒犯天威,是否应该下旨申饬。

他俩吵架的原因是,丞相安平认为陈家势大,陈起大赦天下必然是有了称帝之念,朝廷应该先笼络安抚住他,不让他借口来攻打王都,所以,天子应该马上降旨,夸赞陈家贤仁风度,最好再给陈家封个王。王在自己的领地上赦免自己的治民,这也是说得过去的,咱们不丢脸。

王琥则认为安平是在做无用功,封王怎么可能满足陈家的贪念呢?说不定他会认为封王是对他的挑衅,马上就带兵来攻打王都。保险起见,天子应该马上颁旨,承认陈家有大赦天下的权力。反正就是——里子都快没了,还要啥面子?

两个贱人。

天子忍着心中怒火,看着安平与王琥吵得唾沫横飞。

偏偏这两个下流卑鄙之人,一个是朕之丞相,一个是朕之大将军。

天命不佑!

天子不想再听下去,起身扬长而去。

底下安平与王琥吵得你来我往,压根儿也没人注意到已经离开的天子,还在互相掰扯。

“传大长公主进宫。”天子冷着脸吩咐。

小阉奴气喘吁吁地跑出去找管事的宦官,磕磕巴巴地说不清楚:“天子传大长公主进宫,也没说是哪位大长公主啊……”

年长的宦官拧了拧他的耳朵:“除了素长公主,还有谁啊!”

小阉奴得了准信儿,匆匆忙忙驾车出宫去找,心里很是纳罕。素大长公主是天子的姑姑,平时也不见得和天子很亲近,宫里宫外都只知道她贪财,在民间名声很坏。

天子在玉藻宫发了脾气,为什么要召见素大长公主?难道……是要抢大长公主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