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很快就收拾好行装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青州,谢青鹤看上去很正常,还专门去找陈起商量询问了姜夫人的具体行程,家里派给姜夫人的奸细各是什么出身来历,是否靠谱……查问得十分仔细。
陈起死也想不到儿子打听这个是为了去王都时行事方便,毕竟陈丛与姜夫人只是礼法上的母子,血缘上来说没有半点关系,这么假惺惺地打听两句,也算是周全了母子之情了?
陈起诸事皆忙,这时候早已过了天天把儿子拴身边炫耀的阶段,父子俩一直都是分头行事。
陈起对儿子的管教一向粗放。从前没把陈丛放在眼里的时候,前天把儿子领回跟前同居,明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跑出来打了两年仗,发现儿子身手不错人也聪明,他连青州都肯丢给儿子玩儿,当然也不可能把儿子当无知幼童天天叮嘱训诲。
陈起在青州时,白天忙自己的事,晚上找儿子吃饭说话。说离开青州就走个没影,临走时也从来不给儿子布置功课任务,由着谢青鹤自己琢磨厮混。
这就给了谢青鹤带着伏传从容逃家的机会。
他不止带走了伏传,还带走了陈利等大批卫士,提前把杨奚与华家兄弟送回了家中。
“跟我一起走才有活路。”谢青鹤不怎么费力就说服了陈利等人。
陈起喜欢迁怒的脾气不是一天两天了,相州陈府后宅那批妾室是怎么“消失”的,陈利还记忆犹新。这时候陈起不在青州,没人拦得住小郎君,不跟着小郎君一起走,傻乎乎地等在青州去给郎主报信说小郎君去王都涉险了……那绝对是等着被郎主割喉的惊世蠢货。
姜夫人早十多天就离开了青州,陈起也去了霜州巡视,谢青鹤就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他自己做主带着护卫出城去“玩”,守城兵丁非但不敢拦阻,也没想着要找安莹上报。毕竟,安莹哪有资格管小郎君的行止去处?谢青鹤出了青州就是快马加鞭一阵疾驰,这附近都是陈家的地盘,若是运气不好马上被发现离家出走,他也担心会被数百骑兵捉回去。
等谢青鹤带着人披星戴月赶到里梁山,青州城始终也没人发现小郎君“失踪”了。
“利叔,你带着兄弟们沿着里梁山往西走,暂时在山里停驻一段时间。每隔两个月的初十来这里等消息。”谢青鹤没打算带陈利等人去王都。这么大批精壮汉子突然现身王都,马上就会引起秦廷注意,百十个人又实在不顶什么用处。
陈利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磨着谢青鹤请求:“仆随在小郎君身边服侍,才能安心。”
谢青鹤摇头:“利叔身手矫捷、目如鹰隼,气质出类拔萃,观之不似凡人。又常居相州,不擅雅言。这回去王都只求巧,不角力,真到了跟秦廷打起来的地步,带多少人也没用。”
陈利沉吟不语,伏传保证道:“我会保护大兄,利叔放心。”
看着伏传比谢青鹤矮了半截的身形,旁边几个不大熟悉伏传战力的卫士都忍俊不禁。
陈利沉默片刻单膝跪地,将视线与伏传平齐,低声说:“隽小郎君,若小郎君有一丝不虞,青州之外,皆要相殉。万事拜托了!”
伏传忙拱手回礼:“此……”
谢青鹤已拉着伏传转过身来,说:“走了。”
陈利急切地想要拦住他俩:“再往前走十室九空,小郎君好歹带些干粮充饥。”
伏传拍了拍挂在身上的包袱,扭过头来安慰陈利:“带了带了。”
陈利一回头,几个卫士把身边的粮包水囊铺盖卷都塞了过来,他匆匆忙忙挂在身上,徒步跟上谢青鹤与伏传,说道:“小郎君不骑马吗?若是步行只怕要走三五个月。仆不随小郎君往王都,只送一程……小郎君不要护卫,这一路上也得要个力夫挑行李吧?”
伏传不住拒绝,试图说服陈利留步:“真不用,利叔你回去吧。”
谢青鹤始终不说话,伏传扯了扯谢青鹤的手:“大兄!”
“跟得上就跟吧。”谢青鹤似乎很肯定陈利跟不上。
陈利本就是陈起的心腹卫士,没有被派给谢青鹤当骑射师傅之前,也是跟着陈起南征北战、动辄十多日奔袭,自问体力绝佳,怎么也不可能输给两个小孩儿。哪晓得小郎君不认路,走着走着就钻进了深山,他渐渐明白小郎君为何不带马匹了,马走不了这样陡峭的山路。
在陡峭的山路中穿行了近半个时辰,陈利仗着身手敏捷,逐渐熟悉了陡峭的艰难,正在得意。
随后,他就发现,根本连路都没了。
——只剩下绝壁似的高山。
谢青鹤走在最前探路,他年纪小,脚也小,山壁上随便一个小坑都能踏足。
伏传就跟着谢青鹤的节奏步伐往上爬。谢青鹤的手搭在什么位置,他的手就搭什么位置,脚踏什么位置,他也踏什么位置。两人年纪相差几岁,身形也有差异,但是,谢青鹤在往上攀爬时,很明显是特意挑选了伏传的手脚也能够得到的路线。
他俩的默契养了几十年,谢青鹤探路速度飞快,伏传跟着攀爬也没迟疑,一前一后,如履平地。
陈利只抬头看了一眼,谢青鹤与伏传已经距离他三五丈远,等他弄清楚谢青鹤与伏传攀爬的技巧默契时,谢青鹤与伏传已经出去快十丈了。
陈利能爬这类山崖。
但是,以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到一个时辰之后,也完全跟不上谢青鹤与伏传爬山的速度。
伏传还抽空回头对他挥手,喊道:“回去吧,别跟啦。跟不上啦!”
陈利都来不及难过,那边谢青鹤已经翻过了第一片陡坡,暂时站在了一尺宽的小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他做了个“去”的手势。这是非常明确的命令。
陈利权衡片刻,只得原地止步,翻身落回山地之上,屈膝拜道:“小郎君万事顺遂。”
谢青鹤伸手拉住爬到身边的伏传,二人同时沿着山壁转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在里梁山的山脊上行走,不说荒无人迹,连鸟兽都非常稀少,只能偶尔看见一些爬虫与岩蛇。
谢青鹤虽是不修之体,自幼习武也能扛得住山脊上的寒风与稀薄的云气,寻常人气短,习武之人气长,行走时也很迅捷。只是相比起打小修行的伏传,皮囊上的不足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谢青鹤并不避讳在伏传跟前露出羸弱之色,觉得有些累了,就跟伏传商量:“你来探路?”
“嗯。”伏传马上就与他换了位置。
谢青鹤就只管跟着伏传的脚步往前走,他很信任伏传,自然走得轻松。
没多会儿就听见伏传说:“是不是得走到那边再下去?”
谢青鹤抬起头来,顺着伏传手指的方向望去,这一日晴空万里,里梁山脊上也能看出去很远,山势蜿蜒而上,直入云霄,远处的山脊就像是通往云层的一条天路:“是那个方向。”
“望山跑死马,这都差点望不见了,走过去得多久啊?”伏传苦恼不已,“这光溜溜的山脊上什么都没有,水都没有,包袱里就带了点晒干的米粉和肉干,水囊里还剩半筒水……”
“山下都有。”谢青鹤经常翻山越岭,走正常人不会走的路,已经走出了经验。
伏传霍地刹住脚步,回头看他:“下山去弄水弄吃的?”
谢青鹤低头在地上搜寻片刻,弯腰拾起一枚菲薄的石子,指尖轻弹,那薄薄的石子就在云气中翻滚了数十丈远,就如同在风中飞旋不落的黄叶,轻盈而逆天。
“登云术。”谢青鹤摸摸小师弟的脑袋,“小师弟这么聪明,想来不怎么费事就能学会。”
“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大师兄不会的啊?”伏传微讶的嘴角还未合拢,先被谢青鹤的说辞震得兴奋不已,小脸微红,“这门翔空术不是随着飞鸢术一起失传了吗?大师兄什么时候复原了传承?”
“陈家书库的桑山旧藏里有些好东西。”谢青鹤说。
“对哦,桑山那波人以前会养龙养凤凰,会一些翔空术也合情合理。”伏传顾不上看路,他修行日久足下不惧颠簸,真有坑洼脚下也会自动垫出一层真气,使他如履平地。这种修行从现世到现在已经刻入了灵魂,下意识就会保护他行走,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没看路,“大师兄快教我。”
倒霉的大师兄正在低头找路。
伏传才意识到不对。他一心一意要学登云术,也不想让谢青鹤再费心看路,干脆一把将谢青鹤抱了起来,因陈丛的皮囊比陈隽的皮囊长了不少,他还把谢青鹤努力往肩背上掂了掂,脚下不停一路飞奔:“大师兄,快。”
谢青鹤的心情颇有点一言难尽,半晌才说:“你悠着点儿,别太辛苦。”
谢青鹤也不是没享过小师弟给的福气,断了胳膊有小师弟照顾起居,定情之后小师弟更是服侍他非常殷勤。但是,他身高腿长一个少年,要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童背着赶路……实在有点不忍心。
偏偏伏传驮着他一口气都不喘,从娘胎带来的先天真炁循循不绝,气息悠长绝非寻常修士能比。
那就……享着小师弟的福吧。
谢青鹤尽量贴在小师弟的背脊上,这样能让小师弟更省力,随即指点伏传修习登云术。
“登云术是上古翔空术,与借命术同源。不重控制,首重假合。”
“寻常轻身术之所以不能长久,是因为轻身术所恃之力缘于玄池,玄池深邃修为悠长则蕴力长久,玄池浅薄真元耗尽就无以为继。登云术与寻常轻身术的道法之源全然不同,我如今说不得密字,你也学过十五龄拳,可曾在深水或是瀑布下练习?”
“对,就是那种感觉。化身沧海,或为一叶,穿行云中,永继不绝。”
……
谢青鹤很认真地给伏传讲着登云术的要领,得到的反馈也非常好。
伏传学什么都很快。
被伏传驮在背上奔跑,其实也感觉不到如何颠簸,小师弟一口气沉稳悠长,而且,谢青鹤能感觉得出来,为了照顾他在背上趴着舒服,小师弟很小心地稳住了气息,让步履变得非常稳当。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的尘封记忆,在这时候很突兀地冒了出来。
谢青鹤想起,那时候,他也背过另一个人。为了让背上的人不受颠簸,他也是这么小心地稳住了步履,尽量不让背上的人受惊动。
他想的不是那个人。
他想的是,我不曾好好地背过小师弟,却让小师弟这么小心翼翼地背着我?
这事本不该比较,小师弟也未必计较。可谢青鹤总觉得自己曾经为热爱所做的一切,也该一丝不少地都补给小师弟。明明对小师弟的心爱,非但不少,其实更多一些。
可是,没能对小师弟给予的那些温存殷勤,恣意包容,却都是小师弟给了自己?
※
登云术是比较高阶复杂的道术,谢青鹤又不能说密文写密字,伏传没能马上学会。
山脊上的夜晚非常阴寒,谢青鹤挑了个合适的地方,二人一起往山下爬,到了半山腰有树木草丛的地方,捡了些柴枝生火驱寒,还有山溪潺潺,可以煮水饮用清洗。伏传能驯兽跑得快又精力充沛,包揽了大部分劳役,谢青鹤看着他操纵着年幼的皮囊上窜下跳,沉默不语。
把野鸡架在篝火上烤着的时候,伏传检查背着的小包,说:“肉干还能放几天……那还是囤着,等找不着吃的时候再吃。这晒干的米粉要怎么吃?”
谢青鹤做了个塞嘴里的动作。
伏传默默把米粉和肉干放在了一起,讨好地说:“大师兄,我捡了木耳和蘑菇,还有一些山菌,待会儿我把山鸡的皮都给你吃。”
谢青鹤已经放弃跟小师弟沟通鸡皮的问题了:“好。”
“这都五月中了。山里还是这么冷。”伏传收拾好小包袱之后,走到谢青鹤身边摸了摸他的手,“大师兄,你冷不冷?我把外袍脱给你穿吧。”
“有火呢。”谢青鹤也是自幼习武,不说寒暑不侵,体质比寻常人强些,“不冷。”
伏传扑在他背后,趁机探了探他背心的温度,说:“衣裳都吹凉了。”
见谢青鹤始终不肯接受自己的衣袍,伏传就站了起来:“大师兄,我再去捡些柴。”提醒了谢青鹤注意身边的野物之后,也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就翻身奔了出去。
伏传出去了很有一段时间都没回来,谢青鹤知道他想多生几堆火给自己取暖,山里湿润,想要搜寻枯枝是比较花费时间的。眼见野鸡快烤熟了,谢青鹤将串起的野鸡从烤架上取下,竖在篝火旁。
野鸡肚子里塞着木耳蘑菇山菌,竖起来就有汤汁滴滴答答,谢青鹤干脆将烤鸡横在手里。
就这么等了许久,伏传才背着大捆枯枝回来,怀里还抱着一捆。
“鸡熟了,快来吃。”谢青鹤把烤鸡竖在地上,去接小师弟背上的大捆枯枝。
他也不能说小师弟贪心。但是,伏传背上的枯枝偌大一捆,足有他两个腰身那么粗,沉甸甸地勒在细弱的肩膀上,也就是仗着锻体精妙才没伤了皮肉。伏传放下枯枝就去分篝火,先用脚在地上丈量出距离,再把草丛都踩塌下去,周边挖出隔火带,这才开始分篝火。
“你将手洗了,先吃东西。”谢青鹤说。
伏传已经麻利地将篝火添了起来,说:“大师兄,你坐在这里,不受烟气又暖和。”
不等谢青鹤移步,他已经往远处的山溪奔了过去,很快洗了手脸回来,手里还拿着几片洗得干干净净的树叶子,凑得近了,谢青鹤才发现树叶子底下居然还有薄薄的石板垫着。
伏传把野鸡放在石板上的树叶中拆开,先撕两只鸡翅,顺便把鸡皮剥了下来。
谢青鹤:“……”
伏传蹲在地上一通收拾,送到谢青鹤跟前的就是很漂亮的一对鸡翅,一只鸡腿,另有烧得香喷喷的山菌蘑菇木耳若干。底下垫着防烫的石板,绿叶烤鸡搭着素菜,看着没有半点野营露宿的狼狈。
“没带筷子。”伏传递来一根白玉发簪,“我刚才洗过了。”
见谢青鹤接了烤鸡赏脸入了口,伏传才回头去抓自己那只撕得破破烂烂的鸡壳,啃得挺香。
“大师兄,咱们什么时候还是把麦子磨了做面吃呗?”伏传显然在回忆当年。
谢青鹤咽下口中的木耳,答道:“好。”
“麦饭太难吃了。”伏传抱怨。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蒸煮麦粒直接食用,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从王都回来就做。”谢青鹤说。
伏传对吃食的抱怨都是有口无心,吃的时候吵得欢,吃饱了就忘了。
两人年纪都还小,合吃一只肥美硕大的野鸡就饱了。
谢青鹤要收拾残局,伏传说:“剩下鸡骨头我扔远些,以免引来野物。”谢青鹤要跟他一起去山溪洗漱,伏传又让他坐下看火,“将热未热的时候,风又这么大,不看着火说不得就把山烧了。”
谢青鹤看了他两眼,坐了回去。
有些事情不想就罢了,突然意识到了,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背过从前的爱人,伏传背他。他给从前的爱人做过吃食,伏传照顾他的饮食。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青鹤觉得自己欠了伏传很多东西,又很奇异地享受着伏传给予他的一切。这对谢青鹤来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隐含着一丝歉意,又有无数的刺激与甜蜜。
他好像更理解自己,也更理解伏传了。对于伏传,也不再是很单纯的心爱。
就像是一直乖乖伏在他身边的孩子,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投入了他的怀抱,与他有了更奇妙的沟通与共鸣。
谢青鹤看着火光中的阴影,默默陷入了这种很奇异的情绪之中。
这么多年来,谢青鹤修人间道,七情齐备,六欲周全,却始终缺了些滋味,不知为何。他如今才慢慢品咂出滋味来,难道是自己刚硬骄傲了一辈子,始终不曾虚下心来,好好接受心上人的爱护?
——除了伏传,又有谁肯这么心怀虔诚、不顾一切地对他好呢?
就在谢青鹤走进玄而又玄的境地时,伏传抱着一块大石头跑了回来,说:“大师兄,这石头我挖开了可以煮水,待会儿你擦擦脸和脚再休息啊。我去装水,你把石头架一下先烤着?”
谢青鹤没有说话。
伏传已经掉头跑回去装水了,他不强求大师兄听自己的安排,他装水之后回来架石头也一样。
就在伏传转身的同时,谢青鹤侧眼缓缓看了石头一眼,石头自动飘了起来,架在了刚才烤架垒砌的青石上。待石头架稳的一刻,谢青鹤才反应过来,也大吃一惊——不修之身,如何意念通神?
这种惊讶居然也没打断谢青鹤的状态,依然处在玄而又玄的微妙境界中。
谢青鹤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趁着状态还在,他马上把自己曾经想不明白的复杂道术都拎出来重新思考一遍——这种时候,不敢触及经典,只怕影响自己的道基,从此以后堕入偏门。但是,用来研究小法术是完全没问题了,且堪称势如破竹,绝无不悟。
伏传哼着小曲儿琢磨着登云术一步三窜地跑回来,直接就震惊了!
大半个山壁上的树木花草都被拔了个精光,山壁与地面上都写满了艰涩难读的密字,每个字的笔画都像是剑气所刻,以伏传的修为,甚至能看见密字中闪烁出的璀璨紫光。
他感觉到一阵心浮气躁,马上就闭上眼睛,默念静心咒法,口中祝祷:“是弟子不知天高地厚,掌门真人谢……”突然觉得不服气,又把眼睛睁开,“谢真人是我道侣,尔等岂敢欺我?”
话音刚落,原本张牙舞爪、气焰嚣张的密字剑气就怂了大半,突然又变得法度井然、庄严巍峨起来。
伏传深觉有趣,将手伸出:“剑来!”
刷刷刷刷刷……
镌刻在山野之中的密文剑气就像是一把把利剑,纷纷从刻印中飞出,雌伏在伏传手心。
一把,两把,三把……
十把,二十把,三十把……
伏传心气颇高,咬牙想要把所有剑气都接住,等手中的剑气积攒到九十九把时,他实在撑不住了,左顾右盼去找谢青鹤的身影:“别来了,别来了,不要了。大师兄!大师兄你的剑!”
谢青鹤仍在入定状态中,一步步往前走。
草木岩石在他身边翻飞,密字则如剑气一般从他身周不断闪现,镌刻入天地。
隐隐听见小师弟的呼唤,他倏地停住脚步,循声回头。
只见天地间所有的剑气都在朝着小师弟飞去,谢青鹤微微皱眉,疯狂飞向伏传的剑气骤然间合拢为一股,咻地飞入谢青鹤眉心。远在三里之外的谢青鹤就这么出现在伏传跟前。
伏传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依然毫无修为的谢青鹤,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你这是又不小心开始修行了吗?这回修的是什么道?”
谢青鹤摇头道:“不曾修行。机缘巧合人间道有了进益。”
见伏传还是很茫然,对失去的剑气颇为遗憾,谢青鹤解释说:“这漫天剑气都是你唤出来的。以你如今的修为,只能控住九十九道剑气。”
说着,他将飞入眉心的剑气放了出来:“这九十九道剑气就分给你玩儿吧。”
“给我玩儿?我又不会使剑。”伏传嘴里假惺惺地推拒,手里已经毫不客气地驭使剑气在山间穿行,他对大师兄是全方位的仰慕,尽管自己的本命兵器是枪,这些年也偷偷学了些剑术,基本的招式都会,有了谢青鹤的剑气受他驱使,直接就成了大师级别。
当着谢青鹤的面,伏传操纵九十九道剑气使出了自己绝对搞不定的百鸟投林,一时间,满山剑气森森,天河星斗摇曳。
谢青鹤微微一笑。
伏传已经美滋滋地问:“大师兄,你看我用得还行吧?”
“很好。”谢青鹤摸摸伏传的脑袋,提醒道,“玩一玩也罢了,大师兄的剑气都是你的,只要你修为跟得上,千万剑气都给你玩。”
伏传马上保证:“不会耽误一心道修行。大师兄放心吧!”
他又操纵剑气玩了许久,突然回头问道:“大师兄,怎么会突然突破了人间道修法?”
这些剑气不能凭空出现,也就是说,它们本来就是大师兄的修为所化。陈丛是不修之身,那么这些剑气也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只可能是入魔世界的修行触动了现世的变化,让另一个世界的本身发生了剧烈的反应,才会把这些剑气带了进来。
谢青鹤说这些剑气是伏传唤来的,伏传不大理解也没注意,直接就忽略了过去。
“突然注意到一些从前不曾留心的事情。”谢青鹤将伏传抱起,走回唯一还完好的两团篝火之间,将水囊中的水注入石锅之中,又给篝火添了柴。眼前的一切,都是小师弟的供养。
伏传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我若是说出来,岂不是逼着你以后都要对我这么好,对我更加好?”谢青鹤反问道。
伏传把这句话咂摸了一遍,马上就想明白了,嘿嘿一笑:“原来我对大师兄好,大师兄的修行就能有进益?大师兄,你是不是特别心爱我?再也不肯想与我分手的事了吧?”
谢青鹤正要反驳,伏传又有些忧心地说:“那我不对大师兄好,大师兄不就要溃境了吗?我肯定不会不对大师兄好,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师兄将修行都寄托在此事上总归是……”
谢青鹤把他放在地上墩了两下。
伏传眨眨眼:“我说错了?”
“我修的是人间道,不是一心道。人间百味,悲喜苦甜,皆可入道。”谢青鹤看着伏传带着婴儿肥的脸,万分想不明白伏传的想法,“我的道心是天地人间,可谓有,也可谓无。”
反而是眼前说得头头是道的伏传,明知道道心不该寄托在某个人身上。
他的道心,却是慕鹤。
“那我就放心了。”伏传向谢青鹤打包票,“我以后会对大师兄更好的。”
谢青鹤心中微漾,很想捧着小师弟的脸蛋,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正动意时,伏传手里咻咻咻飞出九十九道剑气,排着队在夜空中纵横飞舞。
伏传毫不知风情无比兴奋地问:“大师兄,我这一招如何?请指教。”
谢青鹤:“……”
大师兄只想把藏在紫府中的那支大剑放出来,把小师弟的九十九把小剑砍个精光。面上还得温柔地哄着:“使得很好。”
“我也有今天!”伏传仗着剑气之利,嚣张得想要飘上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