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已经是一片混乱,陈纪带来的武士都背着□□,伏在墙上放冷箭。
陈利一直对陈纪存着提防之心,主要是担心陈纪趁乱谋杀小郎君。冷不丁遇上陈纪下令截杀,仓促之下吃了一点儿亏,也马上组织好防线进行反击,双方很快就厮杀起来,院子里血肉横飞。
谢青鹤在门口看了一眼,两边杀得起劲,陈利护着主屋不让对方靠近,陈纪的武士也没有进屋的计划——正如谢青鹤所想,陈纪想杀人灭口,目标不是陈丛。
他没有贸然喊住手。
陈利听他吩咐,陈纪的武士可不听他的吩咐。对方咄咄逼人,己方住手不是等死么?
权衡了自身的实力,谢青鹤认为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局势,他开始寻找陈纪的下落。
陈纪站得非常远,已经退到了门口,想要拿他就得越过正在厮杀的战场,他带来的武士也绝不会让任何人越过那一条血肉筑成的防线。
正在此时,门外马蹄声由远而近,谢青鹤与陈纪都在同时看见了匆匆进门的常朝。
常朝一愣。
谢青鹤厉声道:“拿住陈纪!”
常朝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反手就将近在咫尺地陈纪扣住,往后急退三步,背心抵住砖墙。
他看似匆促的一步,选的位置非常巧妙,顶上有门檐遮头,不必担心有人从上面扑救,背后抵住砖墙,也禁绝了背后的偷袭,陈纪被他扣在身前,挡住了所有要害,绝对的安全位置。
陈纪被扣在墙角也不慌张,说:“九阳,今日院内发生的一切,绝不能外泄。”
谢青鹤正在喝止拼杀中的武士:“都住手!”
陈纪落在了常朝手里,他手底下的武士都很忌惮,谢青鹤命令之下,陈利趁势后退,陈纪这方的武士也跟在松手退后了一步,分成前后两个阵列,一边防备着陈利偷袭,一边朝着扣住陈纪的常朝围拢——陈纪府上武士与常朝很熟悉,深知常朝身手不凡,倒也不敢轻易上手偷袭救主。
正在此时,常夫人也由仆妇搀扶着,匆匆忙忙跨出大门。
恰好听见陈纪对谢青鹤说:“你今日出手救人,医术通神,此事传扬出去,叫你父亲知悉,你当如何解释?”
陈利一心认为陈纪要谋害的是小郎君,乍闻此言,与身边的卫士换了个眼神,都很意外。
在陈利等人眼中,小郎君打小就聪慧沉稳,根本不能与寻常孩童相比。什么都一学就会,脑子里总有层出不穷的想法,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妥妥当当……那可是小郎君啊,郎主的儿子,跟普通人能一样吗?天生就该贼聪明了!
今日谢青鹤与伏传出手救人,伏传念咒,谢青鹤点穴,看上去很神奇,可是,陈利等人也没有过多联想。小郎君可是姜夫人抚养长大的孩子,姜夫人是什么人?姜家的千金小姐!姜家的祖宗是什么人?姜太公姜子牙!给后辈子孙留点神乎其神的法术救命,也不算很稀奇的事情吧?
只有陈纪,他知道伏传有宿慧,才会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此紧张!
一旦暴露了伏传和谢青鹤都有宿慧的事,传进陈起的耳中,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常朝听从谢青鹤的命令想也没想就挟持了陈纪,这时候他才弄明白,陈纪是想杀人灭口。
他一只手扣着陈纪的咽喉,遥遥地看了陈利带来的卫士一眼。
这些卫士虽跟随保护小郎君,可他们说到底都是陈起的卫士,完全效忠于陈起。连与小郎君关系最好的陈利,也是陈起的心腹。想要说服这些人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基本不可能。
想到这里,常朝隔空与站在对面屋檐下的常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灭口是必要的。
为了保护陈隽不被小郎君牵连,连带着常夫人身边的仆妇,但凡信不过的,也要一一灭口。
常夫人微不可闻地看了身边的仆妇一眼,神色复杂地微微点了点头。
这家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就在常朝准备松手放开陈纪、任凭陈纪的武士大开杀戒的时候——
“如何解释是我的事。我若只为自保,冷眼看着你妾室幼子死去就是了,为何要出手救人?难不成你妾室幼子的两条命是命,我卫士的命就不是命了?诚为荒唐!”谢青鹤反驳道。
常朝还未松开的手,渐渐地又收紧了。
谢青鹤说的这番话,听上去很怪异,但又使人涌起一股很奇特的冲动。
在这个时代,人的命确实划分了贵贱。高门世家贵不可言,门下仆婢贱如微尘。
在常朝想来,怀着主家骨血的婢妾,当然比鹰犬卫士贵重无数。小郎君为了救陈纪的婢妾与孩子,暴露了身怀宿慧的秘密,再杀现场的卫士与仆妇灭口——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可是,谢青鹤的想法并不是这样。在他的心目中,陈纪的婢妾子嗣与他的卫士一样,都是命。
他能为了陈纪的婢妾子嗣暴露秘密,就不会为了保守秘密去灭口,去杀死更多的人。
他说,诚为荒唐。
……荒唐吗?常朝迟疑了。
“你今日敢动我麾下卫士一根毫毛,除非将我杀死在此,否则,”谢青鹤的目光将立在院中的所有武士都扫了一遍,“在场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句话拿到了陈纪的死穴。
在相州,根本没有人敢动小郎君一根毫毛。
陈纪要杀陈利等人灭口,也是建立在陈丛必要与他同一阵线的基础上,一旦该灭口的下人尽数死光,他们再私下对口供解释这批人的死因——陈纪要保住陈隽有宿慧的秘密,陈丛就是自己人。
陈纪没想到谢青鹤会阻止他的计划,更没想到常朝对谢青鹤言听计从。
被谢青鹤差出门取药的两个人,一个是陈纪的妻弟,一个是陈纪的老仆,陈纪才放心站在门口。
以陈纪想来,妻弟与小郎君的关系再好,他总得把姐姐和外甥的安全放在一位吧?哪晓得常朝对小郎君言听计从,叫他挟持自己,他就直接上手了!如今既失先手,大势已去。
陈纪点点头,僵持在场中的武士们就收起刀剑,纷纷退至一侧。
谢青鹤才转头询问陈利:“有伤亡吗?”
陈利即刻整队清点,死了两个,轻伤三人,重伤八人。
谢青鹤已经暴露了医术,已经死去的两个人救不活了,立刻去检查重伤的几个卫士。这时候所谓的重伤,有时候并不是说马上致命,被砍断了胳膊大腿,也都算重伤。
麻肤膏与止血膏已经在相州兵营风行数年,恰好常朝取药归来,陈利带着人处理断肢的伤者。谢青鹤则处理更复杂的伤处——大多数都是利刃所伤,砍断肌骨,破开柔软的内脏,非常麻烦。
陈纪带来的武士也有死伤,请示陈纪之后,就要把人抬回去,找家中大夫医治。
常朝与这批武士认识,见翟烽被人抬着,刚缠上去的布条被鲜血濡湿,脸色苍白如纸——他很清楚,等不到回家,人就要死了。何况,陈纪家中的大夫能有多好的医术?送回去也是死。
“小郎君。”常朝忍不住开口求情,“他叫翟烽。隽儿刚出生的时候,是他来向我报喜。”
谢青鹤忙得无暇回头,说:“你手里有药先敷上止血,有重伤不好救治的都留下,不致命的抬走我没空收拾——把止血膏给隽弟送过去,我要他出来帮忙。”
谁都没预料到小郎君这么好说话,常朝大喜过望,连忙招呼抬着翟烽的武士:“快,放下!”
常朝去货栈取药,搜了十几瓶麻肤膏止血膏,装了小半个包袱。这时候把大部分药都分给了陈纪和陈利,剩下一瓶止血膏他攥在手里,匆匆忙忙进门去找伏传。
伏传待在屋子里专注地守着婴儿,他太过信任大师兄,压根儿也没想过要出门帮忙。
直到常朝进门,把止血膏给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给婴儿敷了药,听着婴儿微弱的呼吸,这才松开了抵在婴儿命门穴上的手,把孩子小心翼翼地裹进襁褓中。
常朝才告诉他:“小郎君要你快去帮忙。”
伏传很意外,左右看了一眼,看谁都不放心,顺手把孩子交给了常朝,转身跑了出去。
常朝看着那仿佛只剩一口气的小东西,托着婴儿的胳膊都僵硬了!
这么小,这么软!怎么办?!
谢青鹤和伏传搭着伴在廊下救人,多半时候都是谢青鹤指挥,伏传负责操作。
他两人全神贯注地忙着救命,根本无暇他顾。
有伏传加入了救援,陈纪麾下的武士也安心了许多。伤有轻重缓急,陈纪这边的武士只差一口气就要死了,也不敢去抢陈利那边还能撑两口气的伤者位置——毕竟小郎君是陈利的主子,自己这边刚才还是兵戎相见的对手。双方身上开的口子,现场就能找到罪魁祸首呢!
现在自家小郎君也出来了,陈纪这边的武士就如找到了主心骨,精神为之一振。
不必打嘴仗争抢,两边的危重伤者很默契地不再区分阵营,按照紧急程度躺在廊下等着施救。
现场的气氛非常奇特,刚刚还杀得血肉横飞的对手横七竖八躺在一起,负责照顾他们的卫士举手投足都碰到对家照顾伤者的人,很想互相飞个白眼,又怕被自家小郎君和对方小郎君嫌弃,不得不忍气吞声保持着虚假太平。
陈纪摸了摸还残留着不适感的颈项,常朝放开他就去救人了,这时候也没人搭理他。
他走到常夫人身边,问道:“救活了?”
常夫人点头。
“要为隽儿打算。”陈纪轻声说。
常夫人沉默片刻,突然冷笑:“现在才想起要为隽儿打算?是为隽儿打算,还是为你打算?”
“你又要与我吵闹?事已至此,你我再论谁对谁错又有何益?大兄的侍卫在此有了折损,我总得有说辞解释。”陈纪这时候也是骑虎难下。若是把陈利等人都杀干净了,一切都好说。现在杀人只杀了一半,非但没能灭口,还要解释为什么杀人。
常夫人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偏偏这事将二人捆绑在一起,也不能翻脸让陈纪自己去面对。
“你我商议有用么?”常夫人反问道。
陈纪目光看向正在一片血海脏乱中忙碌的伏传,轻声说:“他听你的。”
常夫人对陈隽有影响力,陈隽对陈丛有影响力。所以,陈纪和常夫人商量对策是有用的。
陈纪的整个策略逻辑清晰。
可惜,常夫人冷笑一声,说:“我不听你的。”
不等陈纪再说什么,常夫人已经转身快步离开,吩咐仆妇:“带人多烧水煮布,帮着准备铺褥,熬煮软食。耳朵都竖起来,小郎君需要什么,不要紧等吩咐,早些预备好。”
陈纪心念一动。
常夫人嘴上说不听他的,不与他商量对策,可是,常夫人的安排很耐人寻味。
她让仆妇准备被褥饮食,是把陈利麾下所有卫士都安置了下来。谢青鹤在这里救人,陈利就必须带着卫士在此保护他,伤者更是直接被安置了下来。
最让陈纪深思的是,从事发到现在,陈利始终没有派人回陈府求援。
——他是不是也在等,等谢青鹤空闲下来,想好对外的说辞,再将此事捅回陈府?
※
一直忙碌到傍晚,斜阳西下,院子里只剩下微弱的天光,所有人脸上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谢青鹤与伏传从走廊的一头挪到了另一头,还要接手时,发现空荡荡的廊上只有纹路笔直的木板。谢青鹤仰头听见了颈骨尖酸的呻吟,一直在用气针缝合、用真元渡气救人的伏传,更是累得将身子一倒,直接铺在了木廊上:“不想洗澡。”
不洗澡当然是不行的,一整天收拾的都是外伤,两人都是满身血污,伏传裤子上的血都起壳了。
常夫人的仆妇准备好香汤,谢青鹤拉着伏传起身,临走之时,又不放心陈纪。他回头指了陈纪麾下还站着的武士一下,说:“再动手都死大街上去。”
这群武士都很为难。陈纪吩咐杀人,他们不可能抗命。可小郎君不计前嫌施救,也得给面子。
不能称是,也不能称不是。自闻三以下,个个都屈膝下拜,垂头不语。
耷拉着肩膀累得满脸灰暗的伏传回过头来,吩咐道:“解剑卸甲,绳缚右臂,去廊下蹲坐着。你们一个个对大兄的卫士举剑,还想好端端地回家睡觉?等候发落。”
说话的是自己的小郎君。闻三抬头看了陈纪一眼,陈纪点了头,他就吩咐麾下:“遵命。”
谢青鹤则低声吩咐陈利:“客气些。”
陈利这边死了人,心中自然积攒着怒气,可对方也是听命行事,且自愿解剑卸甲,两边小郎君关系又如此亲厚,真要节外生枝,只怕小郎君先要不高兴了。陈利很明白其中的利害:“仆明白。”
暂时控制住局面之后,谢青鹤才牵住伏传的手,领着他去洗澡更衣。
洗澡是个简单的事情,洗完澡要换衣服就挺头疼。他俩都是小孩,想借衣裳穿都不可能。常夫人是慈母心肠,哪怕搬到别院居住,居然也带着伏传的衣裳。两人洗浴出来,常夫人的仆妇捧着崭新的衣裳进来,又是小郎君喜欢的花色纹样,又是小郎君喜欢的熏香……群星捧月般围着伏传打转。
至于谢青鹤么,有妈没妈的区别非常明显。
只有雁姑站在他身边,盘里捧着一套外衫,说:“夫人出来得匆忙,家中也没有尺寸合适的男子袍服,委屈小郎君暂以斗篷蔽体御寒。女婢已在加紧裁制衣物,再有片刻就能得了。”
“夫人就没有年纪小些的使女么?”谢青鹤不想披着斗篷遛鸟。
这时候男女衣装尚不如后世分得那么清楚,风行于世的常服襜褕就是男女通用的款式。
常夫人当然有小丫鬟,只是把小丫鬟的衣服借给小郎君穿,说出去只怕冒犯了小郎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雁姑面露难色,谢青鹤已经披上斗篷,罩住周身。
伏传闻言回头:“大兄吩咐,雁姑为何不答?家中连身干净衣裳都找不出来吗?”
雁姑唯唯应诺,马上就退了出去。
伏传见大师兄裹着斗篷站在远处,顿时有一种大师兄被欺负了的怒气:“都围着我做什么?去给大兄找衣裳!这算是什么待客之道?你们还懂不懂道理?!”
仆妇们都被训得面面相觑,接连放下手里的东西,退了出去。
谢青鹤上前捏了捏伏传的脸蛋儿:“不要生气。常夫人今晨才搬来别院,今天又出了这么多事,照顾不到也是常事。谁也料不到我会来这里洗澡么?”
他只披着斗篷,伸手去捏伏传的脸蛋,合拢的斗篷自然就撩开了。
伏传很自然地被他吸引,低头看了好几眼,还拿手去点了几下——俩人定情相处数十年,熟悉得就像是左手摸右手,伏传也没有其他想法,就是看见自家宝贝,打个招呼。
谢青鹤被他点得脸都青了,一把握住他不安分的爪子,又捏他的脸蛋:“什么都玩。”
伏传只管嘿嘿。
谢青鹤没有合适的衣裳不好出门,恰好浴室里热气腾腾,也不大冷,两人就坐下聊天。
“上午我去小花园看了孔雀,不知道陈纪何时进来,那怀孕的婢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谢青鹤这时候才想起询问内情。
伏传盘膝坐在榻上,原本还有两分笑模样,闻言脸色就沉了下来,说:“阿母把人藏了起来,他一直在找。上午舅父来了别院又离开,他就盯上了,跟着舅父找到了人。那姑娘又惊又吓,昨天晚上就说肚子疼,舅父要带她去找接生婆,他……哼,他把人带到了阿母这里。”
谢青鹤也没弄懂陈纪的脑回路,猜测着问:“他知道你能救人?”
“他若知道我能救人,就不会拿刀去剖孕妇的肚皮!”伏传说起来还有几分激动。
因自己与母亲刘娘子的遭遇,伏传一直痛恨将妻女视若尘土的负心汉,哪怕死在牛车上的孕妇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婢女,连妾室都算不上,伏传仍旧很同情她,越发厌恶陈纪。
“他把人带到阿母这里,叫阿母听那孕妇的哀哭,质问阿母,是不是喜欢听这哭声,是不是看着他的孩儿胎死腹中,阿母才能心生愉悦。他俩就站在门口吵。”伏传说。
说到底,陈纪并不在乎婢女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根本不在乎为他怀孕的婢女。
婢女怀孕之事,狠狠地刺激了常夫人,恰好找到动了胎气的婢女,陈纪就把孕妇拉到常夫人跟前,作为夫妻争执的牺牲。躺在牛车上哀哭的孕妇只是陈纪调教刺激妻子的道具,陈纪没把她当一回事,也根本不在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
“舅父见那姑娘哭得凄惨,想要带她去看婆子。我远远地听着她的呼吸,其实也不严重。”伏传万万没想到的是,“舅父想把人带走,陈纪坚决不肯。那姑娘开始胡言乱语,对陈纪说,若是她活不了了,就把肚子剖开,把孩子保住……她或许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好了,害怕极了。”
“我也以为是我看错了,难道她真的受损极重,孩子保不住了?便要上前查看。”
“我才走到半路,陈纪就拿刀把她肚子剖了!他只管拿刀去割挺起的肚子,一刀下去没剖开子宫,再一刀下去,孩子脸都被他割破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把孩子弄死了!”伏传这时候都憋不住那份怒气,“他拿着‘死’孩子出来,脐带都没断!就往阿母跟前凑,问阿母,孩子死了,你开心了?”
常夫人当时是什么脸色,伏传不知道。他听见孕妇的惨嚎,迅速爬上车救人去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谢青鹤都知道了。
陈纪很显然不是谢青鹤惯常所见的“丈夫”,他对常夫人的感情,也不是世俗常见的夫妻之情。
就如陈起,就如田文,他们心目中的妻室,仅仅是帮助自己执掌后院、绵延子嗣的工具,就算有些相濡以沫的感情,也绝不会因为妻室失去哪怕一丁点儿自我。
陈纪对常夫人的感情明显不一样。
他很在乎常夫人的想法。他和常夫人闹脾气的时候,可以牺牲一切。
——掏出妾室肚子里的孩子,怼脸刺激妻子,正常男人都做不出这么变态的事。
谢青鹤并不关心叔父和叔母的感情问题,他比较担心的是,陈纪这么在乎常夫人,上午小师弟已经把常夫人说通,让常夫人放下了对陈纪的感情,真到了决裂的时候,陈纪能不发疯?
他与伏传心意相通,略微沉吟不语,伏传就明白了他的顾虑。
“大师兄,我想在阿母身边住一段时间。”伏传说。
谢青鹤突然出手,一拳捶向伏传面门。
伏传直身后仰,左膝凸处,恰好抵住了谢青鹤一次肘击,旋即借力腾身,离开了坐榻。
屋内汤盆水波寂静,杯盏巾栉纹丝不动,家具更是没有一丝挪动,谢青鹤与伏传却在这个空间之中,以极快的速度拆了近八十招。伏传刚开始还能与谢青鹤打个平手,谢青鹤出拳一次比一次凶狠,伏传拳头肿了,膝盖绯红,谢青鹤也没有一丝容情之处。
眼看伏传招架不住,马上就要败退,二□□掌碰撞的瞬间,伏传双眼一眨。
谢青鹤仿佛堕入梦中。
就这么短暂的恍惚,伏传已抓住机会,双手砍向他的颈项要害。
——临近时,伏传收了力道,在谢青鹤的颈上轻轻一拍。
“哈!”伏传很得意。
单论体术拳脚,他确实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可是,这辈子他能修行,大师兄不行!
谢青鹤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左右各被贴了一下。被小师弟偷袭得手,他没有恼怒生气,其实也很得意,顺势将小师弟抱在怀里:“长进了。”
想要偷袭他,并不那么容易。
就算伏传能修行,施咒做法也有端倪,他如此精擅此道,很容易直接打断伏传运气。
伏传把偷袭他的准备藏得极好,在伏传使出蒙昧灵台之前,他都没感觉到伏传意图伏击的端倪,才会在一瞬间中招——他元魂如此璀璨宏大,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换了其他人中了伏传的埋伏,那就是真的堕入梦中,一瞬千年。
掂量出小师弟的深浅,谢青鹤就放心了:“你年纪还小,多爱惜筋骨,能不动手不要动手。”
伏传把自己捶肿的拳头给他看:“爱惜筋骨大师兄往死里打我?”
谢青鹤也不狡辩,低头给他吹了吹:“打疼了?乖。”
伏传就是爱撒娇,举起手让大师兄又吹又揉,美滋滋地听着大师兄哄了好几句乖,又夸他长进,他也不觉得羞耻。反正不管长到几岁,在大师兄跟前都是小师弟。
等到谢青鹤把伏传的膝盖、胳膊的红肿处都揉了一遍,伏传才突然问:“利叔那里怎么说呢?”
谢青鹤淡淡地说:“不说。”
“阿父难道不过问此事?”伏传不解。
“怎么过问?飞回来问?他要打恕州,打不下来绝不会班师,打下来了,秦廷王都就在跟前。起码两年没时间回相州。就算陈利报信说陈纪要杀我——”
谢青鹤已经对陈纪失去了耐性:“有陈起帮着收拾陈纪,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