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大争(7)

代州和相州的关系比较复杂。

商人不敢到相州做生意,但谁又不想去赚相州的钱呢?

因不敢踏足相州,不少商人选择在代州停留,雇佣本地人去了解相州的需求,让代州本地人去与相州以物换物。因相州物资短缺,外边运来的货物常常会换出离谱的高价,这一批操作风骚的商人都赚得钵满盆盈。

暴利的生意做得多了,代州本地人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他们不再满足于接受雇佣,赚蝇头小利。

于是,以姚家为首的代价本地世家、大家族,纷纷出面外来买断商人运至代州的货物,再由他们自己送到相州兑换,换来的货物又卖给行商,一进一出,强行从暴利中截流。

代州的二道贩子是吃定了相州没有别的物资来源,坐地起价,换出的价钱越来越奇葩。

陈敷本就是个敢劫杀商贩的凶徒,代州要小赚一笔也就罢了,不知克制越来越离谱,天天听着底下人抱怨代州货又涨价了,又来骗钱了……陈敷便被激怒了,提兵上门,找姚齐武“叙旧”。

陈敷与姚齐武是幼时交情。

二人都曾在石山老人门下学习兵法,所不同的是,陈敷上山学了不到两个月,就气咻咻地收拾包袱跑路,临走时大骂石山老人是个骗子,还去石山老人的寝房里撒了一泡尿。

姚齐武则是石山老人的得意高足。

半路出走的陈敷带兵把石山老人的得意高足打得没脾气,若不是陈敷还想留着代州的马甲做买卖,当时代州就要归入相州的治下,接受陈家的辖治。

“两边都憋着一口气。”谢青鹤点评双方的关系,“姚家既要讨好相州,抱稳相州的大腿,又害怕失去了价值,会被并入相州版图——陈敷已经死了,陈起若改弦更张善待商贾,未必不能取信天下。一旦相州重新笼络商人做生意,代州就没什么用了。”

也就是说,让代州帮忙做买卖的事,双方都很不痛快。

代州忌惮相州兵力,苦哈哈地帮忙买办,还担心相州翻脸不认人。

相州同样不觉得轻松,商路不在自己手里,全靠代州当马甲运作,自家势大时,代州甘愿俯首帖耳,一旦自家有了变乱,代州反手掣肘,假惺惺断供两日,相州又能怎么办?

陈敷之死是相州与天下商贾修好的契机,同样也是代州绝大的危机。

在陈起不在的情况下,白芝凤单独决断就敢去动代州姚齐武,必然是曾经与陈起商议过此事——因为种种原因掣肘,可能暂时搁置了计划。但,这绝对是陈起疯狂心动的计划。

否则,白芝凤不会用“姚齐武”来讨好陈起。

谢青鹤与伏传年纪太小,这时候也只能在一边等着看戏,无法具体参与此事。

“且看看吧。”谢青鹤说。

伏传拽着他的袖子,身边跟着大黑狗,踢踏踢踏往回走。

寒风渐织,冬日将至。

次日,陈起的信使就带着姜夫人准备的家书和白芝凤的回信,踏上了返程的路途。临走之前,他居然还很谄媚地跑来拜见谢青鹤,问谢青鹤是否有家书要带给郎主。

谢青鹤懒得讨好陈起,硬邦邦地说:“忙着抄书呢。每天十遍《石符兵法》,哪有功夫回信?”

这是陈起的吩咐,与信使无关。

但是,前日陈箭非要强令谢青鹤下马听训,谢青鹤也不肯给他好脸。

陈箭这会儿想着要讨好谢青鹤,被劈头盖脸扫了回来,只得带人讪讪离开。

伏传在席上与大黑狗玩耍,突然爬了起来,问:“《石符兵法》是石山老人所著。”

谢青鹤点点头。

“可陈敷不是骂石山老人是个骗子吗?”伏传问。

“那你不知道咱们那位不要脸的祖父,就是靠骂老师名震天下的?”谢青鹤失笑。

这年月的人都很奇怪,喜欢追捧名士。什么叫名士?名声传出去广为人知的就是名士。

这时候的各种知识传承都被诸侯世家所垄断,老百姓活得浑浑噩噩,多半没什么见识,说太多高深莫测的故事他们也听不懂,众口一词就成真理。所以,在这个时代,想要出名的方式也有很多,诸如这人可以连吃三头猪不撑死都会引为奇谈,广为传说之后被人膜拜。任何奇葩名气都可成就名士。

陈家上数五代皆一文不名,上数六代直接就没记载了,压根儿就不知道五世祖打哪儿来的。

陈敷是个生性聪慧的奇男子,体格健壮又聪明会钻营,弄到了钱,弄到了地,聚拢了一批兄弟,这还不够。发迹之初,他也想要打点名气让更多人来投奔自己,那就得当名士。

偏偏陈敷又不喜欢去给诸侯世家捧臭脚,没法儿让人心甘情愿替自己扬名。

所以,他就另辟蹊径,选了个更经济实惠的方式,骂老师。

石山老人原本就是很有名的兵法大家,并非没有真才实学。是陈敷太过鸡贼丧德,拜师之前对老师各种崇拜,入门之后,花了俩月功夫把石山老人的兵法学了个透彻,马上就翻脸不认人,痛骂石山老人没有真才实学,是个沽名钓誉的大骗子——顺便把同门师兄弟全踩一遍。

他踩着石山老人的名气成就了自己,不少人都指责他沽名钓誉,是白眼狼。

架不住陈敷时运冲天。当时石山老人最有名的两个弟子,刚好在相州辐射范围内,陈敷回相州操练好兵马之后,率先把这两位号称石山嫡传的师兄家给灭了,收人家的地盘,抢人家的金库,还捡了不少现成的谋士……顿时就把“石山老人大骗子”的名声给坐实了。

这一连串的操作下来,陈敷踏着同门的尸骨名声,名震天下。

尽管陈敷一辈子都没写过半本兵书,还是有人认为他比石山老人技高一筹。

“陈敷教陈起读《石符兵法》,陈起又叫我抄《石符兵法》,你还看不出来这家子人鸡贼?你的本事我要学,你的名声我要踩,从里到外刮得干干净净。怪道人家能问鼎天下呢?”谢青鹤耻笑。

伏传摇头说:“陈氏不修德行,帝王业三世而斩,使天下再起烽烟。昏君罪魁,罪不可赦。”

谢青鹤但笑不语。

伏传突然想起什么,爬到他身边坐下,问:“大师兄,让师父穿上陈起的皮囊,是你的安排,还是文师妹的安排?”

“文师妹的安排。”谢青鹤说。

伏传不怀疑谢青鹤会撒谎骗自己,他皱眉道:“师父从来不肯入世,偏偏叫他穿上了陈起的皮囊。又要打天下,又要守天下。这会儿师父还没有来,他若是来了……”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说:“他老人家活了二百岁,难道不如你明白?少操些心。”

大黑狗又过来舔伏传的脸蛋,伏传趁势倒在谢青鹤身边:“师父怎么还不来。”

谢青鹤一根指头弹在大黑狗的鼻尖上,训斥道:“不许舔。”

大黑狗发出呜呜声,落寞地趴在一边。

“你不要太纵容它。狗改不了吃屎,刚舔过屎就来舔你……”谢青鹤一句话还没说完,伏传已经霍地坐了起来,反驳道:“没有!大黑不吃屎!不吃!”

谢青鹤看了大黑狗一眼,再看伏传:“那也不许舔。”

伏传有点明白了,嘿嘿笑道:“好,不许它舔。”一把搂住谢青鹤,“只许大师兄舔。”

谢青鹤板着的脸方才多了一丝温容,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二人一起看摊开的硕大竹简。

二人年纪都太小,看竹简都觉得大了一号,翻看时颇有些费力。伏传不禁感慨:“一册竹卷占地又沉重,也刻不了几个字,动辄毁朽。先人承继绝学,实在太艰难了。”

“你那个小舅舅,跟着陈纪也没什么事做,下次回家,你去把他要来?”谢青鹤突然说。

伏传眨眨眼,兴奋地问:“大师兄,是不是要做纸?”

“先把人要来再说。”谢青鹤心想,一旦白芝凤动了姚齐武,相州的商路就得自力更生了。整天被人高价市货,不如自建商队主动出击。能卖的好东西多着呢。

伏传想了想,打了个包票:“一准儿要得来。”

还不到谢青鹤与伏传去陈纪家探访的日子,白芝凤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下了代州。

早在陈敷提兵压境之后,代州就被相州死死钳制着。代州的守兵被控制在千人之下,相州有探子眼线正大光明地驻扎在代州,一旦发现代州各家蓄养私兵、扩充守备,相州马上就会派人去敲打。

相州留守的卫兵足有七千人,白芝凤只调遣了五百精骑,一夜之间就杀光了代州所有高门贵族,天亮之时,统管了代州兵马,驻扎进代州官衙,上街敲锣贴安民告示,姚家、冯家、淳于家,此代州三姓大门紧闭,百姓只看见一点点血水从门缝里淌了出来。

白芝凤的捷报直接送到了峒湖,也没人将此事去通知年仅六岁的小郎君。

谢青鹤是从陈利的口中得知此事。

陈利说得轻描淡写:“半夜摸城,一战功成。只诛首恶,没伤着百姓。嗐,也都是自找。这么多年好好儿给咱们做买卖不安分,南线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另外有心思了……”

谢青鹤心想,谁不知道白芝凤打代州是替姜夫人消灾,就你吹得冠冕堂皇。

见谢青鹤面露鄙视,陈利很惊讶地说:“小郎君不知道,姚氏女郎是非六郎的妻室。”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谢青鹤情知自己情报来源太少,陈丛的记忆又不靠谱,这样一说就完全联系起来了。

姚家为了自保,自然会努力抱住陈家的大腿,往陈家许嫁女儿是最好的方式之一。陈起遇刺绝嗣,陈非另有所图,姚家配合女婿里应外合,弄断了峒湖的粮道供给,陈起必然恼怒。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姚家是不是首鼠两端,搞了些其他的利益交换,总之,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姚齐武活到了八年之后,代州也在八年后才收入陈家治下,这时候白芝凤出手就灭了代州三姓满门。

谢青鹤得知三姓被灭门的消息之后,在屋内静静坐了半下午。

陈丛的记忆中,八年之后,姚齐武半身不遂,兵权落入姚松文手中,姚家即刻开城归降。陈起任用了姚家好几个子弟做幕僚,纳姚氏女为妾。淳于家有个叫淳于弛的才子,很得陈丛赏识,在陈丛登基之后,在天隆年间做了九年丞相。

这些人的未来,都在一场变故中消亡了。白芝凤杀人非常彻底,妇人孺子,鸡犬不留。

当然,代州三姓中,冯家在未来也会有一位妇人,名叫冯嫦儿。她长大之后,会嫁给一个凰南的屠户,生下三个孩子。长子张魏落草为匪,壮年病死之后,次子张齐继承了长兄的事业,占山为王,啸聚十万流民,三子张梁率兵攻破了雍都城门,杀死了相陈第三世皇帝,终结了陈氏天下。

……全乱套了。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呢?”伏传问。

“我在想,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谢青鹤没有去代州亲历战场,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一姓家族会是多么庞大的人口数目,说杀光就杀光,说灭门就灭门,“还是要尽早掌权才好。”

伏传踮着脚,拿小胖手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还不如跟师父一样,晚一点来呢。”伏传叹气。

这时候想要插手陈起的兵权是异想天开,谢青鹤与伏传只能去做力所能及的努力。

伏传回家跟常夫人商量之后,常朝就跟着回了陈府。

陈先义把常朝安置在客院住下,谢青鹤亲自去巡视了一遍,吩咐陈先义把这块地方都圈起来,不许安置其他人。陈先义不敢得罪小郎君,老老实实去给他圈地,不久之后,这地方就被戏称为西楼。

——郎主在东楼安置幕僚谋士,小郎君有样学样在西楼蓄养谋士了。

常朝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采买药材。

他拿着伏传给他的单子有点气,外甥跟丛小郎君简直是两个无赖,叫他来陈府听差,除了给吃给喝给睡觉的地方,其余一概没有。叫他买东西,连个本钱都不给!像话吗?!

常朝把自己的私房钱点了点,感觉不大够,只好去找姐姐常夫人帮忙。

常夫人哭笑不得,只好开妆奁给儿子补上。

常朝拿着自己和姐姐的私房钱,苦哈哈地找到人脉去买药材,发现单子里的药材十有三四都找不齐。不是药商不肯卖,或是稀少昂贵不好买,常朝一连打听了好几家,个个都说没见过!做了百年药材生意的老字号直接断言,根本就没有这种药!

常朝在外耽搁了两个月,灰头土脸地回来,跟外甥和丛小郎君学了一遍。

丛小郎君坐在内室没出来,外甥胖乎乎的小手拿着炭笔,在地板上一边画,一边给他讲:“这药多半长在气候湿润温和雨水丰沛的地方,三月时是这样,五月时是这样……舅父记住了吗?”

常朝记性挺好,默默记了几句,突然反应过来:“不是,这是叫我去找,不是去买?”

伏传眨眨眼:“能买就买,买不着就采。顶好开一片药园,自己种。”

常朝:“……”好的吧。

采买药物这事简单,一年四季都能有。想要采药就不容易了,冬天草木凋零,许多药材也会跟着零落。常朝照着单子把能卖、能找的药材都弄回来了,又在伏传的指点下,在相州城中弄了个炮制药材的作坊,负责药材加工。

一切上了正轨之后,仍旧没开春。伏传压根儿就不让舅父闲着,又马不停蹄地筹办造纸坊。

常朝所做的一切都在谢青鹤的授意下执行,整个相州就没人敢多管闲事。

白芝凤挺好奇去制药坊看了一眼,因常朝采买药材的数量也不多,白芝凤也没打这批药材的主意,逛了一圈就离开了。姜夫人也派茜姑去看过,回来把谢青鹤叫到后宅,给了他三个装着金银的匣子。陈纪那边就不敢动——只怕被人怀疑,这些破事都跟他有关,只想把关系撇干净。

至于后面常朝筹备的造纸坊,白芝凤也不好再去检查一遍,以为与制药坊一样没什么稀奇之处。

这时代也不是没有造纸坊,只是作出来的纸粗糙难用,工序繁琐,造价也不便宜,用来记录东西又容易虫蛀破损,反倒不如竹简、皮纸方便耐用,就没有多少人使用。

白芝凤见了制药坊没什么稀奇,对常朝做的造纸坊也就兴趣缺缺。

然而,伏传在现世就做了不少笔墨纸砚的生意,对造纸非常了解,什么样的纸他都会做。

在他的指点下,常朝弄得造纸坊很快就弄出了第一批纸,白如玉璧,不晕不染,常朝与造纸坊的工人都惊叹不已,裁切成小方之后,爱不释手。

伏传也很得意,拿来向谢青鹤献宝。谢青鹤说:“好纸外售,粗纸先送东楼。”

来自现世改良后的工艺,哪怕是粗纸,也比这个时代的纸张更韧更白细,成本且低,完全可以大批量使用,甭管白芝凤识不识货,堆在东楼任凭取用就是。

常朝问道:“一纸可值千金。是否自营销路?”

伏传摇头说:“有行商识货卖给他们就是了,我们只管做,伯父回来相州,销路也要交给他。”

常朝早知道外甥有宿慧,每每看见不足自己膝盖高的小人儿语出惊人,还是有点违和感。

造纸坊做出这么雪白如玉的好纸,常朝只想着能借此打开商路,全然忘了这事是犯忌讳的——商路岂能不握在郎主的手里?这时候苦哈哈地辛苦经营,一旦陈起回来,都是为他人作嫁,甚至会引来猜忌。

伏传悄声说:“趁着伯父没回来,多出些货,把阿母的本钱赚回来。”

——不止要把常夫人和常朝的本钱赚回来,谢青鹤与伏传也想攒点私房钱。

常朝秒懂:“知道了。”

第一批玉版纸出货就直接卖给了在代州盘桓的商队,常朝也没有花费很多心思,这批纸张的精美触目可知,商队都希望包圆了带走,最后价高者得。常朝将这笔卖纸的钱拿回来,先还了常夫人的本钱,扣掉他自己买药的本钱,剩下的交给伏传,价值依然可观。

“舅父先留着吧。待开春带人出门采药,用作开销。”伏传不着急把钱揣口袋。

常朝:“……”

外甥是一天都不肯让自己闲着呢。

造纸坊出纸的速度很快,第一批货刚卖出不久,常朝即刻安排马不停蹄晒第二批纸。玉版纸,洒金纸,梅花纸,粉蜡纸……各色各样的纸张先后出来,常朝也不着急卖,转而叫造纸坊多做些粗纸,供给东楼使用。

越冬开春之后,常朝又卖了一批好纸,赚得钵满盆盈,谢青鹤还给姜夫人发了分红。

一碗水端平,姜夫人送了金银有分红,常夫人给了本钱当然也有分红。只是姜夫人收得体面,常夫人那一份分红头一天送去,次日就被陈纪送了回来。陈纪死活不肯与这门生意扯上关系。

常朝替常夫人解释:“毕竟身份暧昧,此事姜夫人做得,阿姊做不得。”

伏传也很体谅:“舅父存着也是一样的。”

常朝来不及出第三批货,就被伏传赶出去找药。

这个时代的气候与后世不大一样,伏传给他写了某些药物常在某地生长,常朝去找也常常扑空。

不得已,常朝差了不少人,分成十多支队伍分别按图索骥,花了近八个月时间,才把伏传下单的药物找齐——多半是按照伏传教授的方式,整株、整棵带回,移植到药园里细心照顾。

正因如此,在外边找药的常朝,很幸运地躲过了陈起返回相州的大风波。

陈起回相州,叫凯旋。

整个岳西彻底收入囊中,不大老实的堂兄陈非英勇“战死”,陈起带着他的棺材一起回来。

回到相州之后,陈起假惺惺地给陈非办丧事。就在陈非的灵堂上,陈非的次子陈勉向陈起哭诉,指认白芝凤悍然出兵攻打代州,杀死了他的外祖父姚齐武,是为了窃取代州的商路。

白芝凤还在陈非的灵前点香,口念悼词。

陈起摸着陈勉的脑袋,说:“竖子背生逆骨,竟以外家作本家,尔姓陈姓姚?”

陈勉大惊失色,不及哀求饶恕,陈起已拔出侍卫腰间长剑,刺穿了陈勉的咽喉。灵堂中顿时一片混乱,陈起命令卫士将陈非的妻妾儿女都捆在一处,先杀了姚氏女所出子嗣,又杀了姚氏与其陪媵,灵堂之前,霎时间鲜血遍地。

陈起还摸了摸陈非几个庶子的脑袋,说:“尔等皆非兄骨血,不必惊惶,吾必以骨肉待之。”

说罢,也不让这几个庶子留下给陈非当孝子,直接就带回了陈府。

回府之后,陈起就去找独生儿子的麻烦。他命人把谢青鹤召到堂前,问道:“去岁命你日刻十卷兵法,还不快把功课交来?”

谢青鹤往前走了几步,就在他面前坐下,说:“阿父,儿不曾做。”

陈起怒道:“你好大胆!为何违逆父命?”

“儿若是做了,今日阿父拿什么理由对儿大发雷霆?”谢青鹤反问。

陈起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儿子一个下马威,真正见了儿子,看见他这样浑不吝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强忍着瞅了儿子一眼,他紧绷的气势送下来,干脆倒在榻上,气道:“老子治你还要什么理由?你就是跪得不端正,都能打死你。”

谢青鹤从头到尾都不想讨好他,问道:“儿给阿父出个主意。”

陈起侧头瞥他。

“陈非庶子皆罪人之后,阿父将他们养在府中,不过充作鹰犬。想要给儿下马威,不如抬举两个身份贵重的堂兄族弟。比如,隽弟。”谢青鹤说。

陈起这点小心思被七岁小儿一口喝破,面上顿时挂不住了:“呸。老子要治你就治你,犯的着那些小心思!你不做功课不遵父命也罢了,还敢狡辩!快滚回去面壁三日!再来胡说八道,家法伺候!”

谢青鹤有些遗憾于师父还没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陈起则看着儿子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陈起回家之后,谢青鹤就不是没人管的野孩子了,他叫谢青鹤面壁三日,谢青鹤就不能出门,只能待在内室。素姑对此非常惶恐,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伏传也挺想不通:“他为什么非要跟亲儿子过不去?”

谢青鹤倒是很理解陈起这类人的心理:“他若有三十个儿子,为了得到他的赏识基业,个个儿子都要讨好他,他就能掌控一切。如今只有一个儿子,不管他喜不喜欢,他百年之后的一切都是这个儿子的,他自然会觉得失去了控制。迫不及待要打压控制。”

“……”伏传觉得陈起简直是个神经病。

正在此时,陈起的使女过来,好声好气地说:“隽小郎君,郎主召见。”

“我?”伏传回头去看谢青鹤的脸色。

谢青鹤正歪着休息,差点笑出声来:“去吧。没事。”

陈起这人还真是从善如流,勇于纳谏。他才提议让陈起抬举陈隽,陈起马上就来找人了。

伏传不知道陈起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一年来陈起的所作所为,在伏传心中已经和疯子画了等号,他把大黑狗按在谢青鹤身边:“大黑,你与大兄一起,乖。”

大黑狗围着他转了一圈,乖乖地去谢青鹤身边趴下。

伏传才满脸迷茫地跟着使女出去。

初次与陈起见面,伏传也没有待多久,被陈起抱在怀里问了两句话,什么几岁了,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想不想家之类的。随后就得了陈起许多赏赐,玉璧、明珠、布帛、彩缎、匕首、小马、蜂蜜、银耳……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他不知道我俩关系好么?”伏传迷茫地问。

谢青鹤笑道:“他喜欢这样。”

伏传不解:“怎样?”

“抢人。当初把我从后宅带出来,觉得我亲近他,不亲近姜夫人,他就得意了。你么,这么小的孩子,给吃的给玩的把你哄住了,不管是我,还是你的父母,只要你觉得他比任何人都亲近,他就高兴。他喜欢收买人心。”谢青鹤说。

伏传深觉头痛:“那我让他如愿了,岂不是要与大师兄疏远?不让他如愿,他也不能善罢甘休吧?——师父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没事,你哄一哄他就行。他是要打天下的,哪有空天天待在相州?”谢青鹤说。

伏传才想起这事:“对哦。”

谢青鹤又突然提醒:“你也不要把他哄得太高兴了。”

伏传不解:“?”

“他若是太喜欢你,说不定会把你带在身边,一起去前线。”谢青鹤说。

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