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溺杀(20)

贺静的母亲宣夫人出身公府人家,御下治家很有一套规矩,贺家下人都不爱嚼舌根。

架不住蒋二娘心中愤懑。以她想来,赵家势大,赵小姐有侯府作靠山,妹妹这瞎眼欺凌之仇是绝对没法儿报了。这年月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讲究一个好名声。

蒋二娘的报复方式,就是败坏赵小姐的名声。

她对外到处诉说赵小姐的残忍,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大姐会亲手坏人眼睛?看见杀鸡都要晕过去才对。又说因为她这么凶残的脾性,惹恼了未婚夫,已然被订婚多年的未婚夫退婚了!

前面说赵小姐拿剪子捅丫鬟眼睛,邻里街坊听了反应也不大相同。有人同情蒋幼娘,也有人觉得这事寻常。奴婢就是主人家的物件儿,你家夫主生气的时候,不也得砸个杯啊碗的?人家那是官家的千金小姐,责罚个丫鬟又怎么了?

直到蒋二娘说赵小姐因刺瞎眼的事被侯府世子退婚,舆论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连侯府世子都觉得赵小姐脾性不佳,不能聘为妻室,那这位赵小姐肯定是真的脾气不行,连侯府都容不下她了。订婚这么多年,突然被退婚,啧啧,以后可怎么嫁?谁敢娶这毒妇?

还有街坊来恭维蒋二娘,你们家与侯府世子也有关系啊?侯府世子这么看重你家妹子?

三姑六婆来走了一趟,话里话外打趣消遣,更有几分试探,你那妹子是不是长得国色天香?说不得就叫侯府世子纳了做小,也算是他的补偿嘛,谁叫他未婚妻作恶呢!

蒋二娘知道纳妾这事没戏。漫说原世子没有这个意思,只怕心高气傲的小妹也不乐意。

但是,这不耽误她对此感到得意。

原时安是因为蒋幼娘眼瞎之事才退了与赵小姐的婚事,这让她有一种隐约的报复感。

——若赵氏欺辱的不是蒋幼娘,原时安哪里会知道她的真面目?她依然可以风风光光地嫁给原时安,当迁西侯府的世子夫人。就因为她欺负的是蒋幼娘,原时安不仅知道且极其重视此事,就冲着他与弟弟的关系,就不可能娶那毒妇。

这让蒋二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叫你欺负我妹子!你可欺负错了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在回春堂隔壁住了大半个月,前几日蒋二娘忙着照顾妹子没空出门交际,后来谢青鹤处理好迁西侯府与焦家的问题,每天在家照看蒋幼娘吃药换药,挺过了前面几天,蒋幼娘恢复得挺好,蒋二娘就有了闲暇到处串门,去回春堂拿药材的时候顺道坐一坐,叭叭叭说赵小姐的坏话。

这下子附近的街坊邻里全都知道了她家与赵家的恩怨。

前日谢青鹤说想吃碳烤肉,蒋二娘趁着太阳初升暑气未炽,提着篮子出门去买胡椒。

这年月的胡椒是极金贵的佐料,蒋二娘不缺钱就不想去占贺家的便宜,弟弟想吃碳烤肉,她就自己出门去买,免得雁嫂还要回贺家拿牌子去支取。

她还没走到卖胡椒的香料铺子,就听附近相熟的街坊神神秘秘地给她说:“阿弥陀佛,可见是善恶有报。二娘子怕是不知道吧?那城东赵家小姐的亲爹,说是眼睛坏了,不能再当官,灰溜溜地辞官回家了。”

蒋二娘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还有这事儿?!”

赵家上下也不独一人做官,赵小姐的父亲辞官不做了,她的祖父、叔伯仍在任上,外家还有爵位,街上百姓也不敢大肆议论。这嘴闲的街坊跟着蒋二娘一路叨叨,声音压得很低:“听说是早些天眼睛就不好了,找了大夫来治,谁也治不好。嗐,你说,这瞎子怎么当官?……本来说是告假在家养病,这朝廷的官儿也没有无缘无故就除脱的道理,这两天就听说那赵员外自己上书请辞了。”

蒋二娘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去香料铺子买了胡椒,出来发现那街坊菜篮子仍是空的,她故意去了猪肉铺子,买了几斤猪肉,分了半斤给那街坊:“婶子拿回家给小朋友尝尝。”

乐得街坊满脸春风,又叫屠夫白饶了一块血豆腐,这才美滋滋地回家去了。

蒋二娘也很高兴,走路都带风。提着篮子回了家,先把胡椒放在厨房收好,叫帮厨的宋嫂仔细别碰了,中午给少爷做碳烤肉,她自己则洗了手回屋,去给蒋幼娘传递这个好消息。

“她爹眼睛瞎了,官也丢了,可算是出了这一口气!”蒋二娘高兴地说。

蒋幼娘疑惑地问:“这消息作准么?她爹眼睛怎么突然就瞎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坊间风闻多半是真。她赵家是多显赫的门第么?于我们平头百姓来说是不得了,搁在京城里也不够看。别人要编排议论,为何不说玉清公主府?为何不说梁王府?去编她一个五品员外郎的府第,有什么好处?”蒋二娘给妹妹倒了一杯药茶,“你今日还没喝吧?还剩这么大一壶,快喝了。”

蒋幼娘还要说什么,蒋二娘又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咱俩知道就好了,可不敢去弟弟跟前说。每回我说赵家的事情,他都不高兴——得亏他是弟弟,我是姐姐,这要是掉个个儿,他得骂我。”

蒋幼娘喝着弟弟配的药茶,口吻变得很温软:“他自认是个男子汉,总是想要保护姐姐的。这事他也没办法,难怪他听着扎心。其实,他带人去把我救了回来,又这么细心照顾我,给我治伤,我就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弟了。我们都是长在泥地里的贱人,哪里就能跟官家贵人置气?”

蒋二娘嗐了一声,也跟着叹气:“是这个道理。那侯府的世子,官家的少爷,说是与我们家有关系,那是什么正经关系?今日喊咱们弟弟一句先生,明日也不知道谁是谁了。若是咱们弟弟上进,自己考上功名,谋个一官半职……”

蒋幼娘不禁笑了笑,说:“二姐,小弟说不想下场,就要一辈子闲云野鹤,你别逼他。”

“我也不懂。可能写字画画跟做文章是不一样的吧?咱们弟弟写字很好,画画也好,庄老先生都夸的,就是不肯去考试。我觉得他可能,”蒋二娘悄悄摇头,“不行。算了,不说了。”

谢青鹤在门口站了半天,等她俩聊了个间歇,才端着托盘进来:“三姐姐,换药了。”

蒋二娘偷瞄他脸色,见他神色如常,应该是没听见姐妹俩聊天,这才背过身对蒋幼娘吐吐舌头。

蒋幼娘起身自己解开缠在头上的绷带,说:“我觉得这两日好了许多,只是眼窝里总有些湿湿的东西,也不是血。”

谢青鹤解释说:“伤口已经长起来了。如今天气暑热,姐姐摸着湿的东西是汗水。”

他转身支走蒋二娘:“二姐姐,雁嫂说贺家新送了番瓜来。”

蒋二娘马上起身,说:“我去洗了切两块来。”

谢青鹤一边检查蒋幼娘的眼睛,一边取药水擦拭,说道:“这世上确实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蒋幼娘受惊地抬起头,看着谢青鹤的脸。

谢青鹤双手轻柔地替她裹好伤,说:“大丈夫立身处世,一则修身,二则齐家。我未婚娶,三姐姐不曾出嫁,保护家中女眷是我的责任。这事我本不该随意透露。今日告知三姐姐,是想让三姐姐安心知道,从今以后,我会保护好三姐姐。就算力有不逮,”他看着蒋幼娘仅剩的一只眼睛,“让三姐姐受到了不公正的伤害,我也会为三姐姐报仇。”

“三姐姐不要害怕。咱们不惹事,也绝对不怕事。只要自身站定没有错处,什么都不怕。”谢青鹤的声音轻而安定。

蒋幼娘呆了许久,突然抓住谢青鹤的胳膊,仅剩的眼睛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

生在平民百姓家中,人皆不能算人,尤其是迟早要出嫁的女儿,父母兄弟都只将之当作财产,损失了固然心痛,可谁会为了已经损失的钱财去挑战权贵?以至于许多受了欺辱的女子,反倒要被家中父母兄弟埋怨——你为何要惹事?人家不欺负别人,为什么要欺负你?肯定是你自己有问题。

说到底是不替女儿报仇,显得自家窝囊没面子。替女儿报仇,又实在不敢牺牲付出任何代价。

这时候若是对方肯施舍点钱财,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受害者的家里人马上就会接受,甚至再三磕头拜谢主人家的恩德。哪里还有人在乎真正受了委屈的受害者是什么想法?

谢青鹤的保证斩钉截铁,要么保护,要么复仇,没有第三条路。不可能叫你受了委屈就算了。

蒋幼娘自己也觉得不该生事,为了自己这个不值钱的女儿,若是祸害了家中唯一的独苗,独一的儿子,岂不是得不偿失?正因为她这么想,她才会忍不住痛哭流涕。

她觉得自己不值钱,不值得让弟弟去拼命牺牲。弟弟并不这么想。

弟弟说,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保护不了就给你报仇。这是我的责任。

哪有这样的责任啊?全天下都没听说过这样的责任。从来只有妇人自挂自残保全名声,几时见过丈夫为了保护家中女眷受祸受灾?这且不到玷污名节的要害处,不过是瞎了一只眼睛而已!

蒋幼娘哭得抽搐,一只手拼命拍谢青鹤的胳膊,哭道:“你怎么这样啊!”

谢青鹤皱眉道:“你又为何这样?我爱护你,你打我作甚?”

把蒋幼娘弄得哭笑不得,拿帕子擤了鼻涕,抽泣道:“我……我也爱护你。你是我们家的独苗,你得珍爱自身啊。我也不问你是怎么弄的,这事可不能再说了。若是被赵家知道了,咱家只怕永世不得安宁。”

谢青鹤给她把药茶端来,放在她面前,看着她流鼻涕的模样有点嫌恶:“二姐姐来了,让她给你打水把脸洗了。有事喊她。”

蒋幼娘忍不住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知道赵员外郎的眼睛是弟弟的手笔,蒋幼娘做贼心虚,只想尽快逃离京城。

“再有四五日吧。”谢青鹤答道。

他看过蒋幼娘的伤势,已经可以上路了。

蒋幼娘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身体很健康,坐船对她来说不是负担,而是休息。

谢青鹤也没打算事事都麻烦贺静,朝廷不许官员经商,贺静家里有车有马,还真不一定有船。纵然贺家有船,专门跑一趟也花费极大,若是去借亲戚家的船也得辗转过一道手。不如直接花钱跟商行走,银货两讫,省得路上还要应酬。

蒋二娘跟着谢青鹤走了一趟,已经有了经验,知道想要路上过得舒坦,就得多带行李。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青鹤说了这几日就启程的消息,蒋二娘就开始打包采买。

蒋二娘办事情风风火火,在家里服侍的贺家下人马上就知道他们要走了,雁嫂正在犹豫要不要去贺家报信,谢青鹤把贺齐与雁嫂叫到正屋,说道:“这些日子多蒙贤伉俪关照,如今三姐姐伤势见好,我就要回家去了。这是我给各人备下的礼物,还请两位管家帮忙分发。”

谢青鹤指了指放在盘子里的红封。

他若说是给贺齐与雁嫂的赏钱,这两人肯定要推辞不受,说给其他人的赏钱,贺齐与雁嫂就不好慷他人之慨帮着推了。只得客气几句,再三感谢。

谢青鹤又给了贺齐一封信,说:“这是我给贺公子的书信,还请转交给他。”

贺齐连忙将信收好。

这夫妇两个捧着装了红封的盘子下来,贺齐准备去贺家送信,雁嫂也认得几个字,哎呀一声:“这八个薄些的红封都是一样的,十两的银票。还有一个厚些的,写着你的名字。”

贺齐凑过去一看,雁嫂已经把那个红封拆开,里面夹着五十两的银票,另有一本字帖。

雁嫂惊喜无比:“哎呀!字帖!”

贺齐与雁嫂的儿子刚满五岁,正是陪着小少爷读书开蒙的时候,雁嫂跟蒋二娘提起自家儿子的时候也满脸骄傲,冷不丁被谢青鹤听见了记在心里,临别之时,谢青鹤这会儿也是身无长物,没什么之前的东西赏赐,于是亲自写了字帖相赠。

贺齐打小在贺启明的书房里伺候,知道东西珍贵,叫雁嫂拿绒布把字帖包了,说:“恰好我回去送信,问问少爷怎么处置才好。”

雁嫂有些不舍,嘟囔道:“这是蒋先生给咱们皮儿的……”

贺齐不禁好笑:“傻婆娘,咱们全家都是老爷、少爷的奴婢,连皮儿都是小少爷的跟班,哪有什么是自己的?”

雁嫂只得扁扁嘴,给他理了理衣襟:“早去早回。晚上吃卤肉面呢。”

贺齐匆匆忙忙赶回贺家,很顺利地见到了正在凉亭歇晌消暑的贺静。

隔着一道屏风,贺静正在陪他儿子贺颛玩鲁班锁,他的妻子糜氏则坐在一边剥瓜子,一家子围坐一起,吹着池上吹来的凉风消暑,其乐融融。

听说谢青鹤送了信来,贺静连忙叫侍女接来,一边拆信,一边听贺齐在外边回禀:“蒋先生叫小的两口子进屋,赏了一盘子红封。因说是赏给底下人的,小的也不好推辞……”

贺静笑道:“先生是个体面人,你们得赏是伺候得好,收下吧。回来我也有赏。”

贺齐又说:“领了赏封下来,小的那婆娘才发现里头也有小的夫妇的份儿。厚厚一叠,捏着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一沓银票呢……”

惹得一旁的糜氏不住轻笑:“不是银票?那是什么?”

“回夫人的话,小的那婆娘用刀拆了红封,才发现原来是一本字帖。”贺齐把怀里用绒布包着的字帖拿了出来,“小的马上就叫婆娘包好,给少爷送来了。”

糜氏听得云里雾里,奇怪地问道:“他为何要送你一本字帖?难道是认为你的字写得很差?”

贺静都给她弄服气了,没有搭她这句话,说:“既然是先生给你的,你就留下吧。皮儿年纪小,只怕还不懂事,东西你要替他收好。我会转告林先生,让他好好教皮儿写字——想来你也不介意让颛儿跟着学吧?”

贺齐连忙说:“连皮儿都是小少爷的,何况这本字帖?正该放在书房里,由林先生处置。”

贺静已经把谢青鹤的信都看完了,说:“你等一等,我要给先生回信。”

贺齐手里捧着那本字帖,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很有些为难。

已经有下人抬来了书案,准备好笔墨纸砚,书童正在研墨。

贺静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拿起贺齐手里的字帖,翻看了片刻,说:“这是给孩子书墨启蒙用的字帖,笔锋清润,字骨中正。若是你从别处得来的东西,我就拿田地银钱跟你换了——先生给皮儿的东西,我怎么敢抢?反正皮儿与颛儿一处学字,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贺齐自己就是跟着贺启明书房伺候长大的书童,哪里会不清楚其中的道道?

字帖归属皮儿,还是被小少爷贺颛收走,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少爷读书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书童就是个忙前忙后服侍少爷的陪衬,有上进心知道好歹的孩子才会在服侍之余认真学习,可孩子又有几个是不贪玩的?少爷学不好,老爷会拿戒尺打。书童学成什么样都没人管,伺候不好才会挨戒尺。

贺静说,字帖是皮儿的,不能抢夺。以后叫皮儿跟贺颛一起学习,不必分那么清楚。

——这就是让皮儿跟小少爷一起读书,不是单纯当书童了。

贺齐千恩万谢,还是借口怕保存不好字帖,请贺静转交林先生保存。

贺静方才把字帖收好,回去给谢青鹤写了回信,叫荣华去拿了一千两银票的私房钱,与信纸一起塞进信封,对贺齐说:“信交到先生手上。问明白船期提前来报,我要去给先生送行。”

贺齐离开之后,糜氏叫下人把儿子抱走,忍不住就跟贺静抱怨:“夫君行事越发叫人看不懂了。就算贺齐是公爹的心腹,他那儿子难道就比我们颛儿金贵?区区一本字帖,竟还要叫颛儿沾着他的光去学——贺家祖上是出过状元郎的,我叔祖父也是熙和年间的探花郎,都是清贵人家,哪里就缺一本字帖了?”

贺静没好气地说:“叔祖父是探花郎,岳丈大人就没盯着你多学两笔字?这字帖的好坏都看不出来,你也好意思吹嘘自己是清贵人家!哎哟,你不开口还好,一说话我就头疼!”

气得糜氏凑近他耳边不断呸呸呸:“我就说,就说,疼死你得了!”

贺静歪在榻上像一条死狗:“糜之梅,你要不是长得好看,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就你这么欺负我……我、我早就纳妾了。这地方待不得了了,我要去江南。”

糜氏冷笑道:“可惜老太爷不肯放你走。”

贺静一骨碌坐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她:“我听你这个意思,你巴不得我走?”

糜氏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否认:“夫君,您可不能胡说啊。哪家的妇人不盼着夫君在身边小意温存?妾还盼着能与夫君再生个儿子呢。”

贺静已经生出了怀疑:“真的?”

糜氏不迭点头:“妾这几日都给老太爷送吃食,给您求情呢。”

贺静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你给爷爷送吃食给我求情,不就是求他给我解了禁足,让我可以随处跑吗?!你还说不是盼着我离京?!”

糜氏被他说得有些生气了,怒道:“夫君简直无理取闹!”便气咻咻拂袖而去。

谢青鹤在码头附近逛了两天,打听到往江南去的商船,舱室宽敞条件合适的商船不少,只是没有刚好去羊亭县的,得到郡城再转一趟。直达羊亭县的商船,要么舱位都卖了出去,要么居住条件不大好,要么就得排到两个月后了。

谢青鹤没有独自做主,回家跟蒋二娘和蒋幼娘商量。

蒋幼娘关心价钱,要求坐最便宜的船。

蒋二娘则希望直达羊亭县,她有坐船的经历,知道搬东西不容易,若是去郡城换乘,妹妹受着伤,就她跟弟弟两人搬东西,只怕会让弟弟很辛苦——弟弟如今不让她干重活。

就在谢青鹤斟酌的时候,贺齐突然来送信,说贺静请谢青鹤去把订好的船退了。

“为什么?”谢青鹤不解。

“少爷仍是要回羊亭读书。想着小少爷年纪也大了,到了开蒙的时候,若是没有父亲在身边教养,养在深闺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就不能放心。禀明老太爷之后,少爷打算带着少夫人、小少爷一起去羊亭居住——既要带着女眷,必然要走一条船,便邀请先生同行。”贺齐说。

谢青鹤觉得贺静这一着简直神来之笔,细想倒也很合乎常理。

焦夫人之死牵扯太大,贺老太爷担心迁西侯府迁怒贺静,才会把贺静困在家里。可是,老把他困住也不是个事儿,反正贺静喜欢在羊亭县“读书”,干脆把老婆孩子给他打包一起送去江南,也算是变相“放逐”了,迁西侯府总不能千里迢迢去江南找事情吧?那就太过分了。

“行吧。那边什么时候出发?”谢青鹤问。

贺齐就有些结巴:“携家带口出门,总得收拾箱笼。这个……很快的!”

贺静的夫人必然也是千金小姐出身,出门哪有那么轻易?痰盂恭桶都要自带,衣食住行更是麻烦。贺静这回是携家带口去羊亭县常住,跟他自己单身汉的时候不一样。谢青鹤表示理解。

蒋幼娘则好奇地问:“贺公子已经结婚了吗?”

蒋二娘说:“二十好几的人了,就是长得年轻精神些,还没有蓄须罢了。”

蒋幼娘默默点头。

蒋二娘则比较好奇原时安的婚事:“小原年纪也不小了,原本是说回京来成婚。这回可好,就没有跟那毒妇退婚的事,迁西侯夫人殁了,那算是小原的叔母还是嗣母?若是叔母还好,小功也就五个月。这要是嗣母……啧啧。”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孝道看得非常重。前朝子女为生母、继母、嗣母守制皆服齐衰,本朝则一律改为斩衰。齐衰一年,斩衰三年。如果迁西侯夫人算是迁西侯世子的嗣母,原时安就得三年不婚娶。

蒋幼娘想起原时安的模样,也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

老姑娘不好嫁,老男人也不好娶。就算原时安是侯府世子,一旦年纪大了,想要娶门当户对又优秀的妻子也比较困难,只能往下找了。

“若没有我的事情……”蒋幼娘竟有些自责。

蒋二娘冷笑道:“若没有你的事情,他就把那个毒妇娶回家了。祸害他家三代!”

蒋幼娘想了想,觉得姐姐说得对。

贺家。

贺静与糜氏正在吵架。

糜氏不想去江南,她嫁入贺家之后,丈夫就基本上不着家,一直在羊亭县陪着原时安,夫妻之间压根儿也没什么感情。有了儿子之后,糜氏腰板硬了,更加不想搭理丈夫了。

她在京城过得非常舒坦。贺静的祖母早就没了,管家的是贺静的大伯母,那也不是糜氏的正经婆母,轻易不会管到她头上来。贺静不在家,婆婆宣夫人跟着公公在任上,那是千里之外。她只要把小院儿的门一关,家里上下都由她做主,过得不知道多快活。

家里上下都盼着贺静回家,糜氏倒也不是不盼望,毕竟是自家丈夫,贺静回了家,吃也好穿也好,老太爷的赏赐都比平常多——不是说老太爷苛待她。她独自在家养着儿子,婆母丈夫都不在身边,老太太死了很多年了,老太爷怎么好随随便便单独给她赏东西?

但是,她希望贺静跟从前一样,年节回家一趟,刷一刷存在感,让她拿足红包,在夫妻彼此厌恶之前赶紧收拾包袱滚蛋——只要别带个私生子回来,随便去哪里都行。贺静在家,她处处都要服侍讨好,糜氏觉得伺候丈夫也很累,三五日还行,十天半月还能强撑,再久了就真的很烦!

现在贺静吵着要把儿子带走,糜氏就不干了。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后半辈子的依靠,哪能让丈夫带走?贺静图穷匕见,要她跟儿子一起去羊亭县,糜氏就更崩溃了。不!绝不!

贺静跑去跟老太爷商量此事,得到了老太爷的批准和支持。

这时候,糜氏终于发现没有顶头上司的坏处!

她就算想找人说道理,阐述此事不对不好,她能找谁呢?老太太早死了,亲婆婆远在千里之外,管家的大伯母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侄儿侄媳妇房里来呀!而且,老太爷都批准了,大伯母哪里肯出头?

糜氏气咻咻的只能用行动表示不满。贺静通知她收拾箱笼准备走,她就哼哼唧唧磨洋工。

第一天,糜氏收拾出来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包袱。

第二天,糜氏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非但没有收拾出东西,反而把妆台都弄得一团乱。

第三天,糜氏收拾首饰匣子。

第四天,糜氏收拾首饰匣子……

贺静跑来一看,暴跳如雷:“臭婆娘,你故意的!”

糜氏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昏倒,让几个丫鬟扶着掐人中才悠悠醒转,满眼是泪:“都是斯文体面的清贵人家,夫君竟然对妾如此口出恶言,可见是妾才德不修,不堪匹配君子,不如给妾一纸休书,叫妾回家去吧,嘤嘤嘤……”

贺静:“……”是我配不起你!甘拜下风!

等贺静吃了瘪蔫嗒嗒地退去,糜氏才擦干眼泪补了粉,吩咐丫鬟:“来来来,继续打叶子牌。”

丫鬟们有些偷笑,有些则比较担心,问道:“小姐,咱们这么得罪了姑爷,会不会出事啊?”

糜氏笑道:“放心吧。贺家家风清正,你们姑爷再不成器,唯独一条好处,他心肠好。我给他生了儿子,平素打点家务也没有过错,不过就是不肯跟他去江南,他还能吃了我呀?没事没事。”

丫鬟小心翼翼地说:“那您就不怕……这事传到宣夫人那里……”

糜氏乜了她一眼:“谁去传?你?”贺家下人嘴紧,贺静更不可能专门写信去给亲娘告媳妇儿的状,宣夫人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怎么样?

那一日,贺静忧伤地睡在了书房,糜氏则跟丫鬟们打了半晚上叶子牌,睡得特别香。

谢青鹤那边行李都打包好了,就等着船期,准备回羊亭县。

贺静则在家里跟糜氏斗智斗勇,软磨硬泡,甚至企图买通糜氏的丫鬟,帮她把箱笼收拾好,把她捆上船去。糜氏的丫鬟却不好收买,见着他只是嘻嘻笑,打起帘子就唤:“少夫人,少爷来了。”

糜氏满脸严肃地走出来,问道:“夫君,这是来妾屋里歇晌吗?”

贺静气道:“你不跟爷去羊亭,爷在那边纳八房小妾,伺候爷起居!”

糜氏眨眨眼,说:“夫君,这事妾不敢不应,也不敢答应。若是阻止此事,人说妾善妒,容不得人,妨害了贺家的子嗣。若是不阻止此事……夫君,八房小妾啊,您招架得住吗?若是坏了身子,婆母也要向妾问罪的。”

被自家老婆暗示自己不行,贺静气得脸都青了:“你给爷等着!八房,爷纳十八房!”

晚上吃饭的时候,贺静见菜色左一个海蛎,右一个羊肉,掀开炖盅就是鹿筋炖海参,刚提筷子还没反应过来,见门口小厮偷偷地笑,贺静突然清醒过来。这特么都是壮阳的菜啊!

贺静气愤之余,终于对糜氏绝望了。

他吩咐荣华:“明日你去给先生送信,安排他们下午上船。咱们照计划行事。”

荣华脸色一凛,低声道:“是。”

次日一早,荣华带着人去了谢青鹤处,转达了贺静的意思。贺齐与雁嫂都没什么疑问,把蒋二娘打包的行李一一装车,先一步运抵了码头。贺家的船已经在等着了。

蒋二娘对此很奇怪:“晚上不能行船,为何要下午登船?贺家也要逃码头的泊钱吗?”

谢青鹤知道贺静另有打算,不过,贺静没有说,他也不打算四处宣扬,随口给贺静找了个理由:“想必是担心家眷或许不适应水路。在船上住上一夜,若是晕船,马上改陆路也来得及。”

蒋二娘略有些羡慕:“倒真是温柔体贴。”

与此同时。

温柔体贴的贺静带着人溜进了迁西侯府,原时安亲自给他开了门。

“不是给你说了,叫个人给我开门就行了。你亲自来干什么?”贺静小声嘀咕。

原时安身穿小功丧服,脸色略有些苍白,说道:“因为我还是想再劝你一次。”

他把贺静拉到一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叔父对叔母积怨已深,他不会让时祯得到世子之位。你什么都不用做,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何必弄脏你的手?”

“你少来!他杀了人,得不到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世子之位,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高枕无忧度过下半辈子,死后有孝子贤孙灵堂哭拜,说不得还有娇妻美妾给他殉死……你管这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富贵儿也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富贵儿他没命娶妻生子,让他的儿孙跪在灵堂上哭,你知道他丧事怎么办的?他爹娘跟着我父母在千里之外,我给他烧了两刀纸,也就是他平时的几个朋友来看了看他,他那么年轻,他就死了!”

“你若还认我这个兄弟,就把嘴闭上,假装不知道我在这儿!”贺静低喝道。

原时安深吸一口气,说:“人我已经支开了。你……快去快回。”

贺静轻轻提起颈上的面巾,遮住口鼻,带着荣华等人顺着原时安指点的路线飞奔而去。

过了半刻钟之后,贺静又带着人匆匆忙忙回来。

原时安什么都没说,让他们出去之后,顺手把门闩上,缓缓走回了焦夫人的灵堂。

贺静带着人出门之后就摘了面巾,坐上自家的马车,风驰电掣地回到了贺家。他让荣华去抱了贺颛,他自己则冲到了糜氏的院子里,糜氏正在跟丫鬟们玩儿水,见状吓了一跳。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贺静脸色严肃得有些可怕。

丫鬟们都吓得瑟瑟发抖,糜氏却不害怕他,近前问道:“什么事?”

贺静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我刚刚杀了原时祯。你跟不跟我走?”

糜氏倒吸一口气,震惊又错愕地看着他,突然提起裙角往屋里跑,嘴里呼喝:“烟儿开锁拿首饰银票地契,雨儿给我收拾四季衣裳各十套,濛儿把我的马桶抱着!小少爷呢?快叫乳母把小少爷抱来。快快,所有人都跟我走,马上走!”

贺静原本提着一颗心,见着糜氏在屋里麻利打包行李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儿子我叫人抱着了。”

糜氏百忙之中从窗户探出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贺静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登船,糜氏匆匆忙忙跟着他逃难,带的东西这也不齐,那也没有,儿子从睡梦中被惊醒,哇哇哭了好久。气得糜氏拼命瞪贺静。她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也不会骂人,更不会对丈夫动手,就是狠狠地瞪。

贺静大包大揽,哈哈笑道:“别生气嘛,缺了什么,夫君给你买。”

糜氏把他赶出房门,砰地关上舱门。

把大家闺秀逼得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贺静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是我不对,我不对。”

贺静的行李早就打包上船了,连小少爷贺颛的行李都收拾了不少。唯独糜氏那里铜墙铁壁,她不肯打包箱笼,丫鬟们也水泼不入,只临时带了三口箱子出来。东西上船之后,停泊在码头的船只马上就驶离了港口。

贺静被赶出来之后,直接就去了谢青鹤的舱室:“先生,贺静拜见。”

若不是糜氏在发脾气,他又确实理亏,登船的第一件事就该来拜见谢青鹤。

谢青鹤下午就上船安置好了。贺静交代要把先生一家照顾好,谢青鹤居住的舱室非常宽敞华丽,至少是完全符合了谢青鹤的居住条件。谢青鹤已经把茶泡好了,就等着贺静过来。

“坐吧。”谢青鹤让了他一杯茶,“看来心情很好。”

贺静想起糜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笑:“还好。还好。”

这也是贺静被贺老太爷禁足之后,谢青鹤第一次见他。

船上都是贺家下人,贺静很放心地说了刚刚在迁西侯府发生的事情,说:“原兄给我开了门,我就溜进迁西侯府。原时祯那时候都会去抄经,原兄把左右下人都支开了,我带人进去,套了麻袋——”他做了个敲击的动作。

“死没死,我也不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天爷想饶了他,就让他活下来。老天爷也觉得他罪不可赦,那就把他收了去呗。我这么敲了九下。”贺静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快意。

他说着说着,笑容就消失了,两只手捧着被茶汤烫热的紫砂杯,神色寡淡。

贺静并不是残忍嗜血之人。

富贵儿的死亡让他痛苦,他认为杀死原时祯替富贵儿报仇,是最淳朴的正义。

他也确实遵循着心中的正义,对原时祯做出了判决。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哪怕他杀死的是一个他认定的恶人,应该替富贵儿偿命的坏蛋,整个过程还是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报仇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快意,只有沉重。世人说,以血还血,以眼还眼,看见别人与自己承受了同样的痛苦,这份痛苦就能减轻吗?并不能。”谢青鹤抬手喝了一口茶,“维持这世间的公平和正义一直都是很痛苦的,若不能负担起这份痛苦,只想着复仇的快感——快感承担不起这份沉重。”

贺静将他说的话翻来覆去咂摸了一遍,突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在替富贵儿报仇的过程中,他没有感觉到一丝快感,他只是觉得必须要对等。

原时祯杀了富贵儿,原时祯就应该被杀。处决原时祯的时候,他快乐吗?他不快乐。但是,哪怕那个过程让贺静再怅然若失,想来甚至有些痛苦,他还是要那么做。

因为,他替富贵儿复仇不是为了快感,而是为了维持公正与平等。命,就得命来还。

谢青鹤从身边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贺静探头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他数日之前给谢青鹤写的信。信纸上只有一个大圈。

那日贺静听说了赵小姐的父亲上表辞官,打听之后,得知赵父患了眼疾——这眼疾患得非常突然,晚上睡觉前还在看书,第二天起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多方求医,各路名医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得上表辞官。

朝廷取士素来优容,没有当上官的也就罢了,一旦在朝廷有了司职,做官时考评不差,也没有坐罪等破事,朝廷基本上要管下半生。就算赵父患了眼疾,也可以申请病休。领个虚衔不实职,这点优待朝廷还是给得起的。

赵父为何要辞官呢?

害怕。赵家经不起折腾。

赵小姐拿剪刀戳瞎了下人的眼睛,没几天之后,她的父亲眼睛就瞎了。

这事情发酵下去,赵父到处找人治病看眼睛,御史台必然闻风而动。靖西侯一党在朝廷上树敌众多,赵家跟着靖西侯、昌西侯关系亲近,一旦出事,必然被围攻。

一旦赵小姐苛待下人的往事被翻到明面上,御史台一折子弹劾上朝,什么体面优容都得丢个底儿掉。到时候灰溜溜打道回府是好的,弄不好要被朝廷下旨申饬,骂他家风败坏、德行下流。

贺静不好意思去打听八卦,他那帮表姐妹都是八卦圈的能人,很快就让贺静打听到赵家的内幕。

赵小姐戳瞎蒋幼娘眼睛的事情,她爹娘长辈压根儿就不知情。

直到赵父眼睛瞎了,多方求治不果,赵小姐疑心是鬼神作祟,非要去上香许愿给菩萨重塑金身,又哭又闹,被她母亲看出不对,审了几个丫鬟,才知道蒋幼娘被戳瞎眼睛的事情。

这时候又有迁西侯府去退婚的事情,直接就击溃了赵家的信心与倚仗。

于是,赵父的眼睛也顾不上治了,马上上书请辞。

贺静觉得谢青鹤这一着釜底抽薪非常厉害。须知道如赵小姐这样的世家千金,就算她瞎了一只眼睛,只要娘家不倒,兄弟给力,一辈子照旧可以过得非常舒坦。然而,她的父亲瞎了眼睛,丢了官,且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缘故——那她就会过得非常悲惨。

兴奋之下的贺静就给谢青鹤画了个大圈,叫下人送到谢青鹤手里,想与谢青鹤分享喜悦。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谢青鹤可能并不喜悦。复仇这件事,从来都只有沉重,没有喜悦。惟有天生不赦的魔类,才能从杀戮与伤害中得到快乐。

直到今天。

他用麻袋套住原时祯的脑袋,用棍棒敲击了原时祯的脑袋,听见了原时祯的哀嚎,看见原时祯倒在地上逐渐不动的身体……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是不能让人快乐的。

谢青鹤将这张纸放进炊水的小火炉里,火舌飞舞而起,很快将纸张烧成灰烬。

贺静惭愧地上前一步,俯首施礼谢罪:“先生,弟子知错。”

谢青鹤又给他斟了一杯茶,亲手递给他:“敬你一杯。”

贺静不明所以地捧着杯子:“为什么?”

“敬你是个好人。敬你不分贵贱。敬你维持了公正。”谢青鹤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茶杯放在雕工细致的茶盘上,笃一声轻响,仿佛他落地有声的结论,“这世上能同时做到这三点的人,并不多。”

贺静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好的人,心想这算什么啊,不是一抓一大把吗?怎么就不多了?

但是,先生恭维自己,贺静也不至于不识抬举。

他连忙把杯中茶喝干,顺势坐在谢青鹤的茶桌边,捡了个杏仁吃:“弟子虽痴长几岁,做人的道理还得跟先生多学一学。那日先生在迁西侯府训斥原兄,说不曾收过他的师帖,不是他的老师……”

他嘿嘿嘿地凑近谢青鹤,“我给先生写个拜师帖呗?”

谢青鹤考虑了片刻,才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