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溺杀(11)

在舒景看来,新主人身上的秘密太多,很多事情都是说不通的。

小镇出身的普通少年,为何精通医术?为何懂得内练之法?为何能与庄老先生这样的宿老侃侃而谈?为何能有折服庄园的书画文蕴?乃至于见识眼界,都与所谓小镇秀才家独子的出身格格不入。

他曾疑心新主人故作姿态,想要谋取利用的,也是他严苛训练下所获得的战力。

这份疑心没能持续很长时间,舒景就看见新主人手持竹竿,将前来聚赌的混混轻松打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新主人手持竹竿使的却是极其老辣精妙的枪术,一看就是正派传承、法度森严。大约是养尊处优练得少,施展起来还有几分生涩,可既然拥有此等高妙传承,只要勤加习练,迟早会登堂入室,成为一代大家。

这就让舒景彻底放下心来。吃上山珍海味的富家子弟,哪里还看得上他手里那碗杂粮饭?

至于新主人为何懂得枪术,这份传承依然与他小镇出身的背景格格不入,舒景已经不关心了。

他只是不想重操旧业,再一次被利用支使去做见不得光的险恶勾当而已。只要新主人对他的过去没兴趣,只要他做个老老实实的小厮,担水劈柴,乃至于看守门户,这些活儿他都可以做。

舒景端回来两碗面,谢青鹤吃了一口,嫌弃汤头不好,随便捡了些卤菜馒头当晚饭。

蒋二娘就把他剩下的面端给舒景,又给舒景夹了好几块猪头肉,另有两根卤面筋。舒景正伸手要接,谢青鹤吩咐说:“动过的东西就不要给他吃了。”

蒋二娘对此是不解的。

她在家中也经常吃爹和兄弟的剩饭,因家中男人的剩饭里多有油水,姐妹几个还要均分。虽说蒋家没有蓄养奴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家下人不是盼着吃主家余下的口粮?若是主家和奴婢分开吃饭,不肯将剩饭赐下,那才是抠门。

舒景沉默片刻,还是将蒋二娘手中的汤面接在手里,低声说:“奴谢主人体恤。罪籍贱人蒙赐衣食已是恩恤,主人嘴角余食……”

蒋二娘虽然不懂这有什么问题,但是,弟弟说不给他吃,他还抢着吃,这不是不给弟弟面子?

舒景一句话还没说完,蒋二娘已经把他手里的面碗收走,说:“不叫你吃,你抢什么?”

抢……舒景张了张嘴。不是你给我的吗?

在谢青鹤的示意下,蒋二娘把混混们留下的油纸包打开,重新给舒景分了一份晚饭。

没有多余的碗,就用油纸包盛着。各色卤肉菜搭配着,再添上几个馒头,一碗热茶。

谢青鹤与蒋二娘在院子里的桌上吃,舒景就在旁边廊下坐着,搬了个宽板凳充当食案。蒋二娘几次回头看舒景,发现舒景吃饭的动作很好看,不紧不慢,好像是在大庭广众下吃席,特别优雅。

吃过饭之后,蒋二娘给油灯添上油,继续收拾东厢。

谢青鹤说:“二姐姐,天太晚了,收拾出来了也不好搬家。不如把家什都搬来再收拾?”

蒋二娘对此颇为犹豫:“我们若是走了,那伙人再来闹事怎么办?”

谢青鹤说道:“我适才问过领头几个人的出身,都是县城本地人。”见蒋二娘还是不懂,他解释说,“已然打服气了,又问过他们的来历。若是再来惹事,我必要找上门问罪。领头几个会约束底下喽啰不再滋事。”

蒋二娘方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收拾香案的时候,蒋二娘又小心翼翼地问弟弟:“你这是……做法事超度那横死的鬼么?”

谢青鹤今日没能把院子里弄清楚,不过,以他的经验,人鬼殊途,院子里有些鬼气也不能影响活人,根本不必告诉蒋二娘,哄道:“嗯,已超度了。不止咱们家,隔壁的老鬼都送走了。”

自从和离之后,蒋二娘就对弟弟多了许多信任,丝毫不怀疑他的说辞。

“你什么时候学会驱鬼的啊?”蒋二娘归置好院内的东西,“又是书里学的么?”

谢青鹤含糊应是。

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沿街的店铺都已经上了门板,偶尔开个小门,露出一角灯光。

唯独酒楼灯火通明,有揽客的帮闲立在门口,有店小二点头哈腰,相熟的客人们在门前叙礼,抱着琵琶月琴的市妓、官妓穿行而过,暧昧灯光下,带起一缕幽柔的香风。

蒋英洲就是酒楼常客,蒋二娘跟着弟弟路过酒楼时,很担心弟弟又要去喝酒听曲儿。

哪晓得谢青鹤目不斜视,沿着长街,笔直地路过。

蒋二娘还是有些担心,新赁的院子什么都好,就是离酒楼太近了,只怕弟弟抬脚就溜去玩耍。打小她就管不住这个性情蛮横的兄弟,如今弟弟看似懂事了,主意却更大了,也更不好管了。

从宽敞的院子回到狭窄的家里,所有人都感觉到逼仄难受,仿佛呼吸都紧迫了不少。

蒋二娘又忙着生火炊水,舒景主动上前询问:“姑姑,我来吧。”

在新家那边合伙收拾了半下午,蒋二娘倒也认可了他的劳动能力,自家的下人不用白不用,就坐在一边指挥他干活。一个小炉子要烧两人洗漱的水,颇费了些柴火时间,待谢青鹤和蒋二娘都洗漱完毕,舒景从缸了舀了冷水擦洗手脸,蒋二娘忍不住说:“你夜里要宿在屋里,洗干净才好。”

舒景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身上穿的还是新衣服,哪里不干净了?

“自己捡些柴,烧壶热水洗脚。”蒋二娘吩咐一句,关上了房门。

乡下人家烧火用的柴是去山里捡拾,捡多少烧多少,在城里居家就不同了,柴火也要花钱去买。不说下人,就是许多平民日常洗漱也都用凉水。

舒景把注满水的壶放在炉子上,守着凉水一点点变热,柴火焚烧的烟气让他神色变得非常平静。

谢青鹤在屋内打坐养息,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听在耳中。

没多会儿,洗了脚的舒景收拾妥当,关上院门之后,轻轻推开门。

见谢青鹤在打坐,他也没有即刻裹上披风斗篷休息,安安静静地靠着门板坐下。谢青鹤将晚课做完,缓缓揉脸出定。屋子也不大,坐在门前的舒景稍微倾身,人就跪在了谢青鹤的床前:“主人。”

“说吧。”谢青鹤端起放在床头的茶杯,温度刚好入口。

“奴以小人之心揣测恩主,主人却不以奴为罪籍下贱之人,奴实惭愧无地。”舒景俯身磕头。

谢青鹤将茶碗放在手里,看着浮起的一点茶沫,说:“一碗饭而已。”就算是罪籍贱人,谢青鹤也不会给人家吃嘴角剩下的饭菜。他觉得舒景实在是想多了,“没事早点睡吧。”

“奴有话说。”舒景连忙说。

谢青鹤点点头:“说。”

“主人或是与街头无赖接触得少,并不知道此等顽物品性。多半是好吃懒做、性情乖戾之人,最擅欺软怕硬,又惜护颜面。今日主人在家将其打退,若只三五人也好控制,二十多人心浮气躁,只怕散去之后依然三五成群,吵吵闹闹互逞凶相,心中不能安服。”舒景说。

谢青鹤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了。

那群人刚被打退的时当然心里害怕,但,谢青鹤根本没有将人重伤,这就少了许多威慑力。

待散开之后,三五成群坐下多喝两口黄汤,老子老大天老二的豪情壮志又蹿了出来,与谢青鹤和舒景硬扛的勇气或许没有,趁着不注意往院子里扔些死耗子烂蟑螂,或是发觉蒋二娘独自在家,趁空上门欺辱……这都是很可能的事情。

“二十多人中,难免有身无家累、性情乖张之人,或是寻了外乡人上门犯案,也未可知。”舒景过往的经验让他对这类事情非常熟悉,他觉得谢青鹤的处置是不够安全的。

“你有什么想法?”谢青鹤问。

舒景跪在地上沉默片刻,低声道:“主人一开始是极信任奴的,任凭奴守在门口,与姑姑交谈。是奴行差踏错,才使主人对奴起了提防之心,时时管束在身边……”

他这番话还没说完,谢青鹤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留家看守门户?”

舒景低头道:“若主人担心奴再花言巧语蛊惑姑姑,可封住奴哑穴不许发声。”

谢青鹤已经把茶喝好,起身漱了口,说:“你有此请我记住了。睡吧。”

次日。

照例是蒋二娘起得最早,舒景轻手轻脚出门,与她一起做早饭。

大约是为了取信谢青鹤,舒景越发沉默,只管做事,尽量减少与蒋二娘的对话接触。蒋二娘觉得他怪怪的,心里不忿,反而故意去找他说话,舒景只是低头应诺,绝不展开话题。

待谢青鹤起床之后,吩咐舒景去庄园借车。

另外交代庄彤,说蒋先生今日没空去庄园授课,若庄彤下午有空,去新家练功,没空就算了。

谢青鹤算的时辰刚好,舒景去借车时,庄彤正尊师嘱在院子里散步锻炼身体,只好派了几个下人跟车一起来,帮着谢青鹤搬家,说是下午再去恭贺乔迁之喜。

有了庄彤派来的几个壮劳力,搬家收拾都变得非常轻松。

蒋二娘指挥着众人,连院子都直接用水冲洗了一遍,陈年污垢洗涤一清,院子打扫得干净锃亮。

谢青鹤坐在堂屋的榻上,闻着炉里的香,摸着案上木料温润的熟光,终于舒服了。

宽绰的堂屋,干净的环境,缺一不可。叫他住在厢房里,他是很委屈的。习惯了当家作主,哪能常年屈居侧厢?蒋家再好,那是蒋占文和张氏的家。谢青鹤无法左右那一方尖酸内耗的风水,也不能去越俎代庖、鸠占鹊巢。

搬好家之后,蒋二娘照着家乡规矩,要招待庄家来的车夫、下人吃饭。那几人连连推辞,问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就要告退。谢青鹤给了舒景几个碎银子,舒景很熟练地将人送了出去。

忙了一上午都很疲惫,谢青鹤让舒景去酒楼端了两碗肉菜回来,蒋二娘专门给谢青鹤拌了青菜,打发了一顿饭。因谢青鹤说过下午有客,贤惠的蒋二娘又马上做了茶点,煮了甜浆,去街上买了鲜花插瓶,用以待客——秀才家的女儿,照顾文人交际的基本功是必有的。

蒋二娘刚做好准备不久,庄彤的马车就停在了院门前。

这年月用得起马车的都是高门大户,上午用来搬家的马车就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这会儿庄彤的坐车套着整洁的轿布,看上去整洁高档,马上就有人认出来了:“庄家的马车!”

没有老师去门口迎接徒弟的道理,谢青鹤在院内喝茶,舒景去门口接客。

好事的邻居亲眼看见庄彤下车来,与舒景拱手问候,二人在门口寒暄两句,舒景把庄彤请进门。

“不是说,那是庄家的学生么?怎么小庄先生亲自来了?”

“上午还是庄家帮着搬家呢。说不得是庄家的亲戚,小庄先生来走亲戚呗!”

“亲戚不在庄家住?庄园那么大地儿,一百多个学生都住得下,住不下本家亲戚?”

“等小庄先生走了,叫你家那口子上门借个酱油呗?我看那家好像带着女眷,长得还挺水灵……不知道聘了人家没有?”

……

没多久,又有两辆车到了。

一辆车上下来两个风度翩翩的学生公子,另外一辆车上装的都是包着彩绸的礼物。

几家显得没事干的邻居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数人家搬了多少东西进门,猜测彩绸扎上的盒子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么大一包,搬着这么轻,我看是棉花。”“也可能是纱布。”“这个重,小盒子,啧啧,说不得是钱匣子!”

……

院子里,庄彤、贺静与原时安,都围坐在席上,与谢青鹤说话。

坐席是新买的,坐具也不够,谢青鹤坐了一张,先来的庄彤坐了一张,贺静和原时安就只轮得到两张坐垫。避在屋内的蒋二娘有些着急,觉得招待不周很丢脸,悄悄安排舒景搬了两张小茶几,放在贺静和原时安身边,让他俩稍微倚靠,充作凭几之用。

哪晓得那两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埋头写字作画,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坐的是什么。

搬进来的礼物都放在门口,谢青鹤不许拆。

他的原话是:“岂有无功受禄的道理?就说是束脩,也得看看是否有师徒缘分。”

所以,贺静和原时安就现场考试,由谢青鹤来决定缘分深浅。贺静要学画,原时安想学字,两个人都是做好了准备的,原本带了旧作来给谢青鹤看,谢青鹤不认,就要现场书画。

庄彤坐在谢青鹤身边,服侍茶水,闲聊了几句:“父亲背上旧患好了许多,这两日都没有再揉药油,说是千恩万谢康健之德,等先生这处安置好了,他再提上拜谢的礼物,与刘先生前来拜访。”

这就是问什么时候方便了。谢青鹤笑道:“好啊,扫榻以待么。哪一日都方便。礼物就不必带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他老人家今天提来,改日我还得再给他提回去。”

谢青鹤客气说不要带,庄老先生登门也不可能真的不带礼物,庄彤就是陪着打个哈哈。

早在贺静和原时安来之前,谢青鹤就指导庄彤习练了今日的功夫,打了个岔过去,谢青鹤又摸了摸庄彤的脉象,问他起居饮食,说:“明日也是个好天气。仍是日升之时,你不必乘车,直接从家中走到我这里来,吃了午饭再回去。”

庄彤当务之急就是养身治病,其他的都可放下。今日已经耽误了学中授课,看样子明天也要放了学生的鸽子,他想着回家跟父亲商量暂时把课停了,嘴里恭恭敬敬地答应:“是。要叨扰先生了。”

原时安写字比较快,很快一幅字就写完了,送到谢青鹤手里。

“原公子书法筋骨匀亭,开阖间法度井然,开蒙时当有名师指教,功力不浅。”谢青鹤将那副字放在面前茶桌上,并不怎么爱惜,“不过,有些年没好好写字了吧?”

原时安被夸了两句,脸上也有些矜持的笑意,哪晓得谢青鹤说话毫不客气,转头就喷。

“有名师开蒙,原公子的书法是入了门的,照着旧学慢慢习练就是了。每日练上半个时辰,功夫自然就到了。”谢青鹤将那副字还给他,态度很明显,这个徒弟他不肯收。

原时安出身权贵之家,也受万千宠爱、心高气傲。他对谢青鹤的才学是折服的,不过,若谢青鹤是个七老八十的白胡子老头儿,这么拒绝他一次,他还能腆着脸再求,偏偏谢青鹤自己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坐在人堆里稚嫩无比,原时安看着他的模样,实在是生不起高山仰止之心。

所以,谢青鹤把他的字还来之后,他客气地说:“多谢先生指点。”也没有再说什么。

贺静却在此时抬起头来,替原时安说请:“蒋先生,不是他偷懒不练字,他家……”

原时安低声道:“贺兄。”

贺静只好闭嘴。

谢青鹤问道:“是有难言之隐,不可告人么?”

原时安毕竟还是很想跟随谢青鹤写字,犹豫片刻之后,说道:“倒也不是不可告人。某四岁开蒙,五岁执笔写字,也曾醉心书法。此后家里生了些变故,专心生计,无暇他顾。”

他看着自己写的字,已经尽力去写了,却也看得出来,与从前巅峰时相差太远。

字之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先生责怪得有道理。我如今家累已无,仍旧散懒不敬,终日饮酒作乐,并未想起翰墨笔端。昨日拜访庄兄,约定今日来拜见先生,我也不曾铺开纸墨事先润笔,临时提笔,一纸荒唐。先生厌我惫懒怠惰,见字不端,我……是该担着的。”原时安诚恳地说。

他还是想拜师,只是刚开始不好意思对着少年模样的谢青鹤说好话。

这会儿有了个梯子让他踩着,原时安马上就跟了上去,认错态度非常端正诚恳。

谢青鹤听着点了点头,突然说:“束脩要丰厚些。”

大凡年高德劭的老先生都耻于谈钱,像谢青鹤这么直白要高价学费的,还真是非常少见。这句话把在场几个人都震惊了,原时安也呆了一瞬,才不迭答应下来:“是,是,多谢先生。”

到贺静交卷时,谢青鹤就非常满意,就着那幅画那笔涂了几下,直接就教上了。

原时安与庄彤也都懂得作画,谢青鹤在贺静画中涂抹的两笔不啻于点睛之效,不止贺静看得拍大腿叫绝,原时安也庄彤也各有所得。

谢青鹤对贺静递来的这幅画就珍惜许多,小心地捧着,笑道:“你么,交一条五花肉就行了。”

贺静连忙起身拜师,乖乖地说:“先生,我家有钱,束脩也是极丰厚的。”

众人皆笑。

谢青鹤一连半个月都守家不出,晴天就让庄彤步行来家里修行,雨天就叫庄彤坐车来上课。贺静与原时安也是隔天就来家里上课。自从接待了庄老先生和刘先生之后,刘钦也喜欢傍晚溜达过来,陪谢青鹤喝点小酒,下上两盘棋,谢青鹤喜欢听他说老家的故事,也就不嫌他麻烦,欢迎他来做客。

舒景原本担心那群混混想不开来,趁着家里没人来堵蒋二娘。

谢青鹤这么经营一番,家里常日都有马车停驻,来来去去都是庄园的几位先生公子。

现在整个羊亭县都知道这刚赁出的小院,新住家是庄家的贵客,一位很了不得的先生,哪里还有混混敢来撒泼招惹?——再是乖戾的混子,也只敢欺负身边够得着的人家。一旦跃了层级,自然心生敬畏,这是千百年世家权贵带来的威吓。

谢青鹤喜欢在院子里授课,架不住有时候也要下雨。蒋二娘把西厢剩下的两间房收拾出来,充当待客教学的地方,不等她去买书桌椅子,财大气粗的原时安就差下人把家具送来了,一一安置好。

原时安自己打趣,说:“我是花钱塞进来的学生,不懂点眼色,迟早被先生逐出师门。”

那日他和贺静都是带着拜师礼上门的,除了例行的五谷师礼,各自准备了一百两现银,私铸的小银锭,五两一个,放在小匣子里精巧漂亮,非常适合上礼。这就是非常丰厚的束脩银子了。

谢青鹤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想着不让蒋二娘那么抠门,就把二百里银子都给了蒋二娘统管。

——哪晓得蒋二娘出门买肉,还是雷打不动只买一斤。

除此之外,贺静在庄园读书的时候,原时安单独来了一趟,送来绸缎玉器,另有一百两金子。

谢青鹤认为此礼太重。

原时安向他行了大礼,说:“若非先生提醒,弟子尚在醉生梦死中。”

显然谢青鹤警醒他的不止是重拾书法一事,这是给他把人生态度都端正了一番。

谢青鹤才点头收了他的礼。原时安告辞之后,谢青鹤把这一百两金子给了舒景,吩咐说:“二姐姐抠门。你把钱收着,时常去外边买些肉菜,不使我等吃糠咽菜、面黄肌瘦。”

气得蒋二娘怒道:“哪里就叫你吃糠咽菜了?!一顿饭吃半斤肉,宰相阁老都没你能吃!”

一百两金子自然是笔巨款,蒋二娘出生出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谢青鹤眼也不眨地给了一个下人,蒋二娘心痛之余也很想不通。然而,舒景是谢青鹤的小厮,就是谢青鹤的钱包,蒋二娘也不好去要这个钱,只偷着告诫舒景:“你可要记好账,我要查的。”

舒景听了没吭气。他知道蒋二娘是不放心自己,可是,这账是那么好查的么?

他收着钱必然不可能自己胡乱花用,任何支出都得谢青鹤点头。也就是说,谢青鹤买什么花什么都在他这本账上。蒋二娘说要查账,明着是查他,顺带就把谢青鹤的账也查了。

当家作主的明显就是谢青鹤,只有他查别人的账,谁敢去查他的账?

若是从前侯府大宅里生活,绝没有蒋二娘这样没眼力的蠢姑娘,如今在平门小户为奴,舒景也有点头疼。他日蒋二娘不依不饶非要查账,给查是不行,不给查也不行,那是只有……找主人裁决?

想起新主人那双宛如静水深流的眼眸,舒景就想找个硬石板磕一个。

……他是真的怵。

有原时安这个财大气粗的弟子常来常往,家里几乎每天都在添置新东西。

家里的屏风、坐席、桌案、板凳,乃至于堂屋里的坐榻、条案、香炉、窗板、门帘、帐幕,喝水的茶杯、吃饭的碗、装果子的浅盘,炉里烧的香料,洗澡用的澡豆,擦手用的香膏……但凡是用得到、看得见的东西,原时安想起来就让下人往家里搬。

谢青鹤上午才说要养一缸鱼,下午就有人抬着鱼缸进门,上浮着睡莲,下游着金鱼,说是直接从原公子住处搬来的。

每回来家里上课,难免要蹭上一顿饭。老是空着来吃,贺静和庄彤也不好意思,要么到饭点去酒楼叫来一桌席面,要么带着活鱼肥鸡半扇猪一只羊……平时蒋二娘也就是买点小青菜,厨房里的剩菜还老也吃不完,逼得蒋二娘不得不拼命炖肉蒸肉,只怕送来的肉菜都腐坏了。

这一来家里生活水准直线上升,连带着舒景都吃得胖了起来,脸颊不再凹陷,显出俊朗丰神。

这日舒景照例来送凉茶,贺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问道:“先生,你家这个下人也长得好样貌,只不知道这腿是怎么了?您也治不好么?”

他早就知道先生家里有个瘸子随从。只是从前舒景削瘦干瘪,看着不怎么起眼,贺静也没在意。这会儿舒景吃好喝好休息好,恢复健康之后,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趁着那条瘸腿就很扎眼。

这时候,距离谢青鹤安家小院已经有两个月了。

庄彤已经彻底恢复了健康,活蹦乱跳身体倍儿棒。他要在庄园授课,隔三差五才来家里一趟。

贺静和原时安就不一样了,谢青鹤让他俩隔日来上课,刚开始也是老老实实隔一天来一回,混得熟悉了之后,知道谢青鹤在家也没什么事做,他俩又喜欢听谢青鹤讲四书五经,干脆就约好了每天都来蹭课——反正西厢的屋子都腾给他俩了,累了就躺原时安送来的榻上睡一觉,醒了自己玩。

贺静有脚臭的毛病,谢青鹤受不了他的臭脚,写了方子叫他吃了几顿,又拿药水泡脚,没几天就恢复了健康,两只脚丫子白白嫩嫩,没有任何味道。见疗效如此之好,原时安就吭哧吭哧找来小声哀告,说自己有痔疮。谢青鹤也给他写了方子,用了栓剂,半个月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

在贺静看来,蒋先生就是神医,哪有蒋先生治不好的病?

谢青鹤很认真地听了,含笑不语。

那边舒景放下所有的凉茶,施礼告退。

贺静还在看舒景的腿,叭叭说道:“我看他那腿也没有断折缺失,是不是经络上的毛病?我家倒是有个擅金针的大夫,改明儿叫来看看。这一瘸一拐的,跟在先生身边也不像……诶,他走路瘸着瘸着,端的茶水倒是没溢出来?”

谢青鹤岔开话题,说:“你吃了茶去把山景图画完,摊在那里有两天了吧?”

贺静偷笑道:“我是觉得那匹山有些不合适……先生给我改了吗?”

谢青鹤点点头。

贺静连凉茶都顾不上喝了,先跑去书桌边看摊着的画纸,看着看着就自己研墨画了起来。

原时安则趁空告假:“先生,我下月要回家一趟,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谢青鹤点点头:“好。”

原时安捧着茶盏略有些忧郁,只是他不肯多说什么,谢青鹤也不好多问,给原时安也安排了功课之后,原时安喝了茶也就去写字了。

到六月初,全年最热的时候,原时安前来正式告辞,这时候谢青鹤才知道他是回家结婚去了。

“也没什么可送给你。”谢青鹤不及准备礼物,写了一幅字给他。

佳偶天成。

原时安看着这幅字若有所思,拜谢道:“承先生吉言。”

既然是原时安婚礼,贺静身为他的好友,自然也要前去捧场观礼,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了羊亭县。

庄彤原本就是隔三差五才来一趟,贺静和原时安这俩钉子户相携而去,谢青鹤这里瞬间就清静了下来,因暑气炽热,连刘钦都热得奄奄一息,下了学也懒得往这边跑了。

蒋二娘习惯热闹的生活,家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三个人吃饭,她竟有些不习惯。

谢青鹤就跟蒋二娘商量:“要么把三姐姐也接了来?”

“那自然好。”蒋二娘连理由就想好了,“小原、小贺回来了,家里又要忙得不可开交。正好叫小妹来帮着预备宴席。爹娘若是知道你如今这么出息,自然要全力支持你。”

在蒋二娘想来,弟弟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就能收徒弟赚束脩银子,几百两呢,多大的本事?有进项就是营生,弟弟能做营生的,爹娘岂能不骄傲?叫妹妹来帮忙打理家务,爹娘哪有不答应的?

谢青鹤实在不想去听张氏呼喝的大嗓门,也不喜欢看蒋占文作威作福的嘴脸,只是接蒋幼娘这事不可能假手他人,只好亲自走一趟。

庄彤再来家里听课时,谢青鹤跟他说了借车回家的事,庄彤笑道:“我知道先生家在临江镇,走水路倒比马车快。若是先生不晕船,我家里有船可以送先生回去,节省日程且不颠簸。”

谢青鹤看了屋内的蒋二娘一眼,蒋二娘拼命点头。

“那敢情好。”谢青鹤答应下来。

翌日,庄彤派了车来接。

谢青鹤安排舒景守家,与蒋二娘一起去接人。

二人坐马车到了浅水码头,庄彤在岸边迎接。见蒋二娘好奇地看着停在水边的乌篷船,庄彤不大好意思地解释说:“往临江有一程水道狭窄,若是大船只怕过不去,委屈先生了。”

谢青鹤见蒋二娘跃跃欲试,伸出一只手,蒋二娘就扶着他的胳膊跳上船去。

“今日学里还有课吧?你先回去,我这里也要启程了。”谢青鹤说。

庄彤扶他上了船,一直站在码头上送别。

蒋二娘回头看着码头上庄彤的身影越来越小,问谢青鹤:“小贺、小原两个才是常常来家里上课,按说也该更亲密些。我怎么觉得你对小庄最不客气呢?”

谢青鹤笑了笑,说:“那两个是学生。庄彤是要承衣钵的弟子,哪能一样?”

一开始庄彤拜师就说要学书画经学,贺静只学画,原时安只学字,虽说闲来无事,谢青鹤也给贺静、原时安讲一讲四书五经,明显讲得比较散漫,想到哪儿就是哪儿,远不如庄彤那么完善。

当然,最重要的是,庄彤最聪明。所以,谢青鹤最喜欢他。

走水路半天就能到镇上,船上仍是备了热茶点心,庄彤安排得非常周到。

谢青鹤是半点不晕船,坐在船舱里,稍微喝了点茶,看看岸边的风景,倒也不嫌无聊。

反倒是兴奋的蒋二娘没激动多久就不行了,蔫儿在船上不能动弹。

谢青鹤没有带针,捏着她的手腕替她揉了揉内关,效用不大。就让蒋二娘躺在自己怀里,顺着头顶慢慢揉按额头。没按上两下,蒋二娘就爬起来扶着船舷吐,吐完谢青鹤递水给她漱口,她两眼发直坐在船舱里,半晌才说:“不晕了?”

谢青鹤也松了口气:“不晕就好。”

饶是如此,抵达临江之后,谢青鹤还是嘱咐船夫:“先回去吧,回程不坐船了。”

虽说是庄家的船夫,他还是给了一角碎银子做赏钱,那船夫便千恩万谢地撑船离开了。

蒋二娘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惴惴不安地说:“坐船能省一半的时间。还是该坐船的。”

这样热的天气,水上比较凉快,相比起陆路,坐船又比较平稳。家中一切都以弟弟为中心,弟弟又不晕船,却为了她要走陆路,蒋二娘从未享受过这份重视,非常忐忑。

这时候正在正午时分,烈日暴晒,谢青鹤到树荫下,捡树枝编了两个花环,扎上树叶遮阴,自己戴了一个,也给蒋二娘一个,这才说:“走吧。”

刚到羊亭县的时候不觉得,有舒景在旁服侍的时候也不觉得,这会儿只有姐弟两人,谢青鹤处处照顾蒋二娘,蒋二娘竟有了一种自己成了小姑娘,弟弟倒似兄长的错觉,心里怪怪的,又有些感动。

镇上不大,二人很快就回了家。

数月不见,蒋家门庭依旧,谢青鹤熟门熟路地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蒋占文有午睡的习惯,谢青鹤也没有高声喧哗,他在烈日下行走出了些汗,就去舀水洗脸。蒋二娘则轻手轻脚去了西厢闺房,刚推门又转了回来,对谢青鹤摇摇头。

蒋英洲就算不在家,家里不可能让蒋幼娘去住他的屋子。

既然不在闺房,要么在堂屋,要么就是出去了?谢青鹤拿毛巾擦了擦脸,推门进了堂屋。蒋幼娘不在堂屋,东边寝室里,蒋占文和张氏都在睡觉。

张氏比较警醒,听见推门声马上坐了起来,问:“谁?!”

“娘,是我。”谢青鹤答应一声。

里边张氏就欢腾了起来,去推身边的蒋占文:“老爷,他爹,儿子回来了!”

两口子穿好衣服出来,蒋占文脸上还有一道凉席留下的印儿,矜持地坐在堂上,问儿子为什么回来,学业如何,身体如何。

蒋占文不如蒋二娘那么好忽悠,要他相信自己懒散不学的儿子,突然成了能与邻县庄老先生侃侃而谈的书画大家,给他灌上三斤烈酒醉死过去都不可能接受。谢青鹤就没说自己收徒的事情,只说自己在庄园结交了几个朋友,玩得很好。

蒋占文本来想板着脸训他,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谢青鹤趁着他开口之前,马上就说,这几个好朋友,一个是庄老先生的儿子,小庄先生。

蒋占文板着脸抽起一丝微笑:“这就……很好。”

贺静和原时安拜师时都没有刻意提过自己的身份,庄彤私底下告诉过谢青鹤,贺静父族不显,父亲贺启明在韦郡某个小县任上,母亲宣夫人是魏国公府的孙女,闺蜜遍布京城豪门。原时安的身份就更不得了了,他是迁西侯府的世子爷。

谢青鹤觉得没必要拿这两人出来吓唬蒋占文,光是一个庄家公子就足够震慑蒋占文了。

“承蒙几位兄长关照,儿在羊亭县赁了处院子,常有文士大儒往来,常听诸位大人高谈阔论,儿也进益匪浅。只是日日招待客人,光是安排茶歇宴席就费了不少力气,再有家务琐事,二姐姐一人有些吃力……儿便想着,反正三姐姐在家也是闲着,不如请她来帮衬一二?”谢青鹤正式要人。

蒋占文与张氏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为难。

蒋占文常年陪客饮宴,很懂得这其中的道道。

就儿子所说的情况,很显然是几个纨绔子弟凑在一起,把儿子的住处当聚会场所了。

为什么要在儿子住处聚会?图的就是个家里没有长辈,能玩得开。若是叫姐姐过去照顾,姐姐干完活在闺房里猫着就行,没有登门拜见友人女兄的道理。若是张氏过去照顾,那就是长辈,那几个去玩的公子哥儿,去一回拜见张氏一回,人家也嫌麻烦。

再者说了,家里放着个长辈,玩又玩不开,自然就要抛弃了儿子,另外找玩耍的地方。

——那不是给儿子坏事了吗?

谢青鹤突然意识到不大好:“三姐姐怎么了?”

蒋占文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张氏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安少爷的舅家,是在京城做官吧?户部员外郎,那是五品的官儿!那家的小姐正在备嫁,突然改了婚期,绣品做不过来。这不是……你三姐姐绣活儿好,被安家表小姐相中了,就帮着去做嫁妆了。”

话是说得很好听,可照着赵家的门第,小姐出嫁怎么可能用外边妇人的手艺?必要把人买走。

谢青鹤简直不可置信。蒋占文当初“卖”了蒋元娘,那也是去李家做填房继室,是堂堂正正地八抬大轿,正室嫡妻。这会儿就全然不顾秀才公的体面,直接把女儿卖去五品员外郎家当丫鬟了?

要知道这年月奴籍卑贱,压良为贱是重罪,唯独一条,父卖子,夫卖妻,天经地义,皆不坐罪。

眼看着儿子急了,张氏连忙解释:“不是当丫鬟!是给赵家做了养女,就是表小姐的陪媵,一并嫁到夫家。她帮着养姐做嫁妆,也是该当的。哎呀,你就着急。那也是上好的姻缘!不丢人。京里的豪门世家公子,若是开脸得宠,有个一儿半女,日子不比在乡下嫁个木匠过得舒坦?!”

话题冷不丁就劈到了蒋二娘头上,站在门口的蒋二娘不禁缩了缩脖子。

“她二姐和离回家之后,幼娘的婚事哪里好说?与其被人挑三拣四成了老姑娘,不如去京里谋个好去处。你三姐姐若是攀得高枝儿,你那三姐夫说不得还能给你寻摸个千金小姐……”张氏说起来居然心情愉悦,忍不住笑开了眼,“阿弥陀佛,顶好也是个公侯千金,那才是享不尽的福哩。”

谢青鹤忍着这股气,耐着性子问道:“如今姐姐还在安家么?”

蒋占文毕竟是要脸的,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光彩,就不如张氏那么理直气壮,难得和气地说道:“两个月前就启程去京城了。英儿,这事已成定局,你也不必再想太多。”他沉吟片刻,“你那里若是支应不开,爹出钱给你买个厨下婢,买两个也行。”

“赵小姐婚期是何时?议婚的是哪一家?”谢青鹤又问。

听他这么不依不饶,蒋占文也怒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爹娘许嫁,轮得到你这个兄弟插嘴姐姐的婚事?你三姐姐已经去赵家做了养女,契书也写了,过礼的银子也收了,你还要做什么?”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蒋占文做的事没有任何问题,他是蒋幼娘的亲爹,他想把蒋幼娘卖给谁做养女,就把蒋幼娘卖给谁做养女,想把蒋幼娘嫁给谁,就把蒋幼娘嫁给谁,天王老子都管不着。

谢青鹤再生气也不能把蒋占文打一顿,气咻咻地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回来:“娘,我饿了。”

蒋占文和张氏都以为儿子是想通了,张氏连忙起身:“诶,我这就给你做吃的。”

蒋二娘很老实地跟着张氏去了厨房,给张氏打下手。

蒋占文则有心笼络安抚儿子。张氏先端了花生米,拿了酒上桌,蒋占文纡尊降贵给儿子亲自斟酒,拍胸脯打包票说给儿子买两个手艺极好的厨下婢,又问在羊亭县的生活如何。

谢青鹤压根儿不跟他说羊亭县的事,径直问道:“叫三姐姐去给赵家当养女,赵家给了多少礼钱?”

蒋占文打个哈哈不肯说个准数,去屋里拿了三十两现银出来,说是给儿子的零花钱。在他看来,把女儿的卖身钱分一部分给儿子,足以堵住儿子的嘴,让儿子一起当获利者。

谢青鹤也没拒绝,就把钱收了起来。

父子俩喝了两杯,谢青鹤又问:“赵小姐脾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蒋占文端着杯子看着儿子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那是千金小姐,性情好不好,外人哪里知道?你三姐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哪里都活得好。”

她聪明个屁。谢青鹤想起憋不住脾气总要“仗义直言”的蒋幼娘,慢慢吃了颗花生。

张氏把饭菜端上桌之前,谢青鹤就从蒋占文嘴里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赵小姐婚期在什么时候,蒋占文咬得死紧,坚决不肯透露。单从这一点来看,谢青鹤就知道赵小姐应该还没出嫁——若是木已成舟,蒋占文还死咬着婚期做什么?

至于赵小姐的未婚夫,谢青鹤问的时候,口吻更类似于盘算卖姐姐是否划算。

蒋占文就得意地告诉他:“你那三姐夫,是未来迁西侯府的侯爷,如今的世子。”

谢青鹤心说,那可真是巧了啊。

他也认识一个迁西侯府世子,就是刚刚告假回京成亲的学生,原时安。

谢青鹤吃饱了饭,擦擦嘴出门。

看见蒋二娘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坐着,他问道:“二姐姐,吃饱了吗?”

蒋二娘下意识地点头。

“走吧。”谢青鹤说。

蒋二娘马上就放下碗筷,跟着他出门。

张氏很意外地从厨房追出来:“干什么去啊?碗还没洗呢?”

谢青鹤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条长街。

干什么去?

去京城见三姐姐。

谢青鹤没打算二话不说就抢人,他要去问问蒋幼娘,是想给赵家当养女,给原世子当小妾,去攀侯府的高枝儿,还是和从前说好的一样,去羊亭县,与弟弟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