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谢青鹤亲自吩咐要把半山桃李赐予伏传居住,陈一味与时钦都很上心,马上安排人去整理。

半山桃李是寒山赏景观花的好地方。自从燕不切下山之后,那地方就成了无主之地,常有外门弟子呼朋唤友去那踏青玩耍,既然常有人照管打理,也就不存在年久失修的问题。外门过去只稍微整理了小半天,次日就有外门弟子去讨好伏传,说是马上就可以搬过去了。

半山桃李挨着观星台不远,也就三四里的路程,抬脚就到。

比起往返一趟得吭哧吭哧爬半天的檀香小筑,伏传自然更想住半山桃李。

——甭管他跟晏少英那演得荒腔走板的戏本子怎么收场,先搬到半山桃李住下,再说其他。

这会儿檀香小筑本属于伏传的院子很清静,只有安安在院子里苦哈哈地搓衣裳。

以前伏传跟谢青鹤一样,轻衣简饰只求干净,这两年离了谢青鹤的审美洗脑,市面见得多了,眼界似乎瞬间就开阔了不少,变得越发爱俏,学了些锦衣玉食的作派。

锦衣玉食也罢了。安安觉得自家少爷有资格吃稀罕的,穿金贵的,得世间一等一的待遇。

可是。

少爷喜欢穿白衣,那是跟天山二公子西门宇清那个纨绔学来的坏毛病!

西门宇清是个什么人?出门就是十个美姬、二十个下女跟着,一天换八套白衣裳也使得。

伏传只有安安这么一个小丫鬟!

白衣裳容易脏,稍微沾点尘土就不成样子,安安经常给他洗衣裳洗到想哭。

伏传也是个骚包的脾性,要么就不洗了,穿脏了扔掉?安安又心疼布料。她是个苦出身的孩子,少爷吃好的穿好的都是应该的,可你不能浪费啊!

那怎么办呢?

伏传只能努力修行,苦练轻功。

他跟安安吹嘘:“到了我大师兄那种境界,衣不沾尘,一件儿白衣裳穿上十天半个月都干干净净的,就跟刚洗过一样……”

安安特别心疼她家少爷:“没关系的。安安每天都没事做,可以给少爷洗很多衣裳。”

伏传还是很小心地穿着他骚包的白衣,人前潇洒,人后谨慎。

——若是将衣裳弄脏了,安安又要蹲在院子里洗半天。

平时伏传都做到了小心翼翼,努力让清洗白衣与黑衣频次相差无几的程度。

这不是到了寒山心情激动么?见了大师兄,也不管地上是不是干净,啪唧就跪下去。回来换衣裳才发现自己没注意,还用手努力拍打了几下,试图让裤子干净一点。

安安看着他裤子膝盖上两坨黑漆漆的泥尘,咋办呢?认命搓搓搓呗……

还好不用洗衣服。

——衣服被晏少英那个铁憨憨撕烂了啊!

安安费了些力气才将那遭泥尘的裤子重新得雪白雪白,重新变得符合少爷的潇洒气质,晾晒在院子里的拉绳上。

伏传过来通知她:“安安,你把包袱收一收,咱们待会儿搬家。”

可怜安安昨天拆了一天包裹,今天上午才勉强把行李归置好,居然又被通知搬家!

只是,瞪着伏传英俊朝气的脸庞,她也只是“哎”了一声,实在说不出一句抱怨的话。先给伏传倒了茶,才放下手里的琐碎活儿,去把拆开的行李重新打包起来。

伏传回来得非常突兀,没有通知任何人。

这会儿李钱正在山下盘账,起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没了李钱的屋子特别安静,伏传坐在树下发呆,不知道他在想写什么。

安安忙了没多久,驴蛋和韦秦就找了过来,二话不说帮忙收拾。

三年不见,驴蛋还是个孩子,略有几分稚气,韦秦已经是个少年了,身段拔高了不少。有他俩过来搭手,伏传就让安安坐下只管动嘴,叫驴蛋和韦秦出力。

半山桃李各样家什都是齐全的,搬家也就是把带回山上的行李挪过去。

这一日就安顿妥当。

晏少英也从嘉宾馆搬到半山桃李,他不大乐意:“檀香小筑隔壁就是知宝洞。”

伏传瞅他一眼没说话。

韦秦笑嘻嘻地指了指山巅:“那里就是观星台。”

“我又不是天天都要去观星台,却要天天去知宝洞。”晏少英觉得去知宝洞的路途太遥远了,真的不想跟伏传一起搬家,如果能住到檀香小筑才值得激动。

这时候驴蛋和韦秦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晏少英非得跟着伏传一起住。明明可以分开不是么?

赶着“乔迁之喜”,驴蛋和韦秦在半山桃李蹭了一顿迟到的午饭,才吃上没多久,就看着云朝直接从观星台的悬崖之上一跃而下,身形宛如一瓣桃花,从黑森森的悬崖与绿苍苍的碧树上翻飞而下。

众人都知道云朝轻功绝妙。

然而,坐在桃李之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天边飞掠而至,这场景太美妙不可思议。

驴蛋和韦秦都惊呆了,晏少英张大嘴巴,安安筷子上夹着的排骨落在碗里。

直到云朝滴溜溜地旋身,落在了他们的饭桌前,这几个没见识的小孩才如梦初醒,纷纷起身见礼。伏传也站了起来,问道:“大师兄有吩咐么?”

“主人吩咐,叫小主人带着晏少侠与安安姑娘,去观星台茶歇。”

云朝看了他们的饭桌一眼,“还没吃完呢,没事,你们慢慢吃。”

不等晏少英与安安放下筷子,云朝一屁股坐在伏传身边,那直勾勾盯着桌上各类菜色的模样,就差一副碗筷跟着吃一口了。

安安连忙去给他拿碗筷。

伏传哭笑不得:“大师兄在做什么呢?云朝哥哥,你快吃两口咱们就走了。”

安安顿时有些失措。好似自己办错了事?不该去给云朝拿碗筷?

云朝接过安安递来的碗筷,说:“你这儿现成的饭,吃饱了再上去呗。饿着肚子上去,待会儿主人还得叫我给你做饭。这是安安烧的笋干肉?”

这一桌菜里有大食堂送来的,也有驴蛋和安安做的,不开火算什么乔迁?

云朝坐下来吃饭,可既然知道谢青鹤在观星台等着,桌上几人谁也不敢真的继续慢腾腾说笑吃喝,都是胡乱扒拉了两口,一顿饭吃得匆匆忙忙。

只有云朝吃得不紧不慢。

伏传总觉得他这么慢条斯理的模样不大正常,直到云朝把半盘子笋干炖肉吃干净,伏传才突然醒悟过来:“你在上边看见我们吃饭,故意挑这时候下来的?”

云朝打了个饱嗝儿,抵死不承认:“主人差我来的。我敢假传钧令么?”

伏传今日搬家,弄到什么时候都说不好。谢青鹤又不是喜欢添乱的脾气,就算要召见伏传,哪里会定准时间?上午就交代了云朝去传话,云朝什么时候去,伏传什么时候来,谢青鹤都没有作准。

安安委婉地说:“云爷什么时候想吃烧肉,只管吩咐一声,安安给您做。”

云朝已经吃好了,抹了抹嘴,恢复了高冷剑客形象:“走?”

晏少英原本也有几分害怕云朝,今儿这一出完全打破了云朝在他心目中高深莫测的形象,毕竟,这世上哪有脾性暴烈的吃货?热爱吃喝的人,必然是热爱生活的人。晏少英顿时与云朝多了几分认同感,同为饭桶,说不得还能交个酒肉朋友呢,是吧?

只有安安跟在伏传身边,隐有几分惴惴不安,时不时问:“大师兄老爷为何要见我?”

“昨日就该带你一起去见大师兄。”道理是这个道理,伏传还是庆幸没有带安安一起去。叫安安看见自己被大师兄按住打手心,也是有点丢脸。

安安还是很惶恐:“我有什么好见的……”

待到了观星台时,看见满地奇花异草,伏传又跟她说自己拔野草的往事,逗得安安咯咯直笑,逐渐淡忘了谒见掌门人的惊惶。观星台的建筑本身就不算很堂皇大气,谢青鹤住的几间屋子更是相对老旧,甚至比不得檀香小筑外门弟子的居所豪华。

然而,安安与晏少英越往里走,越觉得景致幽深清旷,自带出尘之气,莫名缭绕着仙风。

这就是人景两相宜,山有仙则名的道理了。

谢青鹤不在屋内。

他在廊轩的大露台上,与一位梳着高髻的女冠茶叙。

见云朝领着伏传等人过来,谢青鹤微微一笑,坐在他对面的女冠即刻起身,降阶出迎:“拜见伏小师兄。”

“傅师姐。”伏传先向她还礼,又对晏少英介绍,“这是我燕师叔的弟子,傅师姐。”

晏少英连忙施礼:“傅师姐好。”

傅豆蔻闺名十三娘,正是从前抱着谢青鹤的大腿,非要他把云扯下来做床的小姑娘,二十年过去,她已长得亭亭玉立,且早已冠巾入道,抛却尘世俗缘。上官时宜没有收过女弟子,燕不切也只有这个女弟子,傅豆蔻身处宗门核心,年纪虽不大,已隐然是寒江剑派女冠之首。

叙礼之后,傅豆蔻让了一步,伏传才带着晏少英与安安,重新拜见谢青鹤。

“来坐吧。”谢青鹤满脸慈爱。

晏少英已经习惯了他的温和,昨儿中午就知道了,大师兄特别好。

看着晏少英兴冲冲往廊轩上爬,伏传心情特别复杂。他一点儿都不想要这么“慈爱”的大师兄。

这回好了,晏少英一回生二回熟,已经能适应良好,轮到安安发呆了。

“安安?”伏传小声提醒。

呆在原地的安安如梦初醒,脸颊绯红:“噢,噢。少爷。”

天呐。

这世上怎么会有大师兄老爷这么好看的人。

安安心跳得砰砰的。

难怪少爷念念不忘,朝思暮想。这样好看,这样风度,别人谁还比得上?

难怪少爷昨天捂着手心回来,也半点不肯生气埋怨。就算被罚了几下手心,对着大师兄老爷的脸,大概也没人能生气吧……

安安跟着伏传上了露台,地上铺着席子,褪了鞋子坐好。

谢青鹤坐在临近阑干的茶桌边,茶桌一面抵着阑干,只能坐三个人。原本傅豆蔻与他对坐,伏传既然来了,傅豆蔻就得主动挪位置。

哪晓得伏传直接坐在了谢青鹤身边,笑道:“我服侍大师兄饮茶。”

换了旁人在此,谢青鹤绝不会准许有人僭越伏传之上。但,傅豆蔻身份不同,她是女冠之首,又是燕不切遗徒,基本上不掌实权,身份很超然。这会儿伏传非要撒娇挨在他身边,他就默许了。

饶是如此,傅豆蔻还是很小心地将坐席往下挪了半尺,含笑坐在一边。

“我今日请十三娘来,是想给安安找个师父。”谢青鹤说。

伏传看见傅豆蔻出现在这里,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倒也不是很奇怪。

一年前,在谢青鹤的默许之下,安安就已经开始修炼寒江剑派的基本功法。

她资质不能说很好,却也不很差,又因心思纯净不爱多想,进展还算理想。

但,男女身体本就有差异,器官各不相同,修法自然也是不同。如果安安资质逆天也罢了,如今资质不算特别好,给她找个女师父指点继续修行,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这自然也要看各人的缘法。十三娘肯不肯收徒弟,安安肯不肯拜师父,你们自己聊一聊。”谢青鹤说道。

师徒名分极其慎重,哪怕是掌门人也不能随意指派,强行按头做成师徒,谢青鹤就是牵个线。

傅豆蔻微微一笑,说:“我看小姑娘眉清目秀、心思清灵,若有心向道,我愿做个领路人。”

安安不安地望向伏传:“少爷。”

伏传将她拉到旁侧,轻声说了利害关系,又说道:“我是男子,你是女子,我们的修法是不一样的。如今我还能教你,再过些年,我纵然能教你,只怕你也领悟不了……若有傅师姐教你,对你才是最好的安排。”

这话说得安安颇为黯然。因为男女有别,境界高深之后,伏传想给她演示,只能口述,不能身体力行,伏传能讲得出来,安安却很可能因为天资完全想象不出。女师父就不存在这种障碍了。

“我会自己洗衣裳,也会自己烧水倒茶。安安,你照顾了我三年,该照顾自己了。”伏传说。

安安面临一个选择。

继续做少爷的小丫鬟,还是……做自己?

她看着伏传认真鼓励的双眼,咬了咬下唇,点点头:“好。”

小丫鬟,谁都可以做。寒江剑派的女修侠士,天底下能有几个?做更好的自己,蓄更多的力,少爷以后需要倚仗我的时候,我便不是只会洗衣裳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了。

这边安安才刚点了头,傅豆蔻就说要带她去玉树峰玩儿,安安给谢青鹤和伏传磕了头,依依不舍地跟着傅豆蔻离去。

从头到尾,晏少英都是个看戏的状态,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安安这样的绝色少女,对伏传又极其依恋忠心,被谢青鹤打发走了,晏少英竟毫无所觉?

谢青鹤看在眼里,叫伏传与晏少英上前,问了搬家的事,又问晏少英住不住得惯?好一番嘘寒问暖。问起居饮食,晏少英都是有一说一,也不是很热衷的模样。可见这孩子物欲极少。

谢青鹤转而问他修行。

这可戳中了晏少英的痒痒肉,言辞间顿时谄媚起来,眉梢眼角都是兴奋。

谢青鹤有心试探他与伏传的深浅,说道:“你与小师弟演练几招,也不必收手,我看看你的根底,才好给你写个书单子,你去知宝洞也好按图索骥,省得自己胡乱翻看,找不着北。”

伏传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妙。

晏少英已经翻身下场,摩拳擦掌:“伏继圣快来!”一眼瞥见谢青鹤,他又讪讪地改口,“相公,快来。”

谢青鹤不禁莞尔。

伏传觉得大师兄在策划什么,可他不知道谢青鹤究竟想干什么。如今谢青鹤的安排也很合理,看不出哪里不对。他怀着一缕忧思下场,云朝送来兵刃。

一把竹剑,一把无头的竹枪。

晏少英马上就拉开了架势:“来来来!不许手下留情!”

伏传拿起竹枪,回头看了谢青鹤一样。

谢青鹤袖手坐在竹席上,神色平静,眼神温和,看不出任何情绪。

单论身手,晏少英与伏传就不是一个层级。谢青鹤叫晏少英不必收手,晏少英也很迷信伏传的身手,打起来是真的凶狠残暴,有点完全不要脸的气势——他知道伏传不会伤害自己,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坑门拐骗打到伏传。

场下竹剑翻飞如花雨,竹枪挑起如飞龙。

晏少英竭尽全力,几乎是满场奔跑。伏传基本上站桩不动,让了一只手两只脚。

打得倒是很激烈。

咔嚓一声。

晏少英的竹剑劈散,有些傻眼。

云朝也没想到晏少英这么不中用,都是竹子,伏传的竹枪还好端端的,晏少英的竹剑居然劈开了花,事先也没有准备多余的。那,现在怎么办?现给削一把竹剑?还是干脆借把真剑给他算了?

谢青鹤没有理会云朝的馊主意,命令伏传:“弃枪。”

伏传便将竹枪竖在身边,弃而不用。

伏传常年使枪,本就习惯了拒敌六尺之外,这会儿本就站桩让了晏少英,弃枪之后,他借以御敌的距离瞬间缩短至一臂开外,对他而言,绝对是极大的限制。

晏少英马上就知道大师兄拉偏架了,这是给自己放水?还是想看看自己的拳脚功夫?

肯定是想看看,我拳脚根基好不好!他笃定这一点,再出拳时,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打伏传越发地不要脸,实在打不过,抱上去啃耳朵咬鼻子……把伏传气得半死:“你疯啦!”

谢青鹤轻敲茶桌。

云朝给他续了一壶茶,他吩咐道:“去拉开吧。”

这一场打得激烈又无耻,伏传脸上都是晏少英的汗水和口水,晏少英更是累得气喘吁吁。

谢青鹤原本想留他俩吃顿晚饭,斗成这样也实在不像话,说道:“晚些时候我让云朝给你送书单子去。你与小师弟回去吃饭吧。去洗一洗。满地滚得跟花猫儿似的。”

晏少英发现自己满身泥尘,还打烂了观星台不少开得鲜艳的花草,脖子上都是汗水,也很不好意思。若不回去洗个澡,也实在没法儿见人。他瞅了伏传一眼,说道:“是,谢大师兄。”

伏传跟着他从观星台出来,走到半路,突然说:“中计了。”

晏少英不解:“什么计?”

“你我若是爱侣,动手时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伏传说。

晏少英完全听不懂:“那是什么样子?打着玩儿吗?你早点说,我也可以假打啊。但是假打不是会被大师兄看出来吗?他试我根底难道不是为了我好?你若是爱一个人,会故意假打毁坏他的修行前程么?”

“不是说必要假打。”伏传没法儿给晏少英解释,因为,晏少英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慕。

当你心中爱慕一个人的时候,你所有的戾气都无法在他面前存在,你的锐气也会被消磨,你舍不得对他动用刀剑,哪怕你明知道那是假的。当你出手的时候,你的力与他的力碰撞,你就会下意识地收手……你害怕伤害他,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晏少英不爱他。

所以,晏少英可以把他当作无法征服、永不损毁的木桩,肆无忌惮地攻击。

“那你到底在说什么?”晏少英完全无法理解。不等伏传再说,他挥挥手,简单粗暴地下了结论,“如果大师兄故意设计试探,你也说我们中计了,好吧,我俩的事被他看穿了。那他为什么不马上拆穿我们?”

伏传被问倒了。

如果大师兄已经知道我在做戏撒谎,为什么不马上拆穿我?

谢青鹤头疼欲裂。

这种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了。

自从伏传下山,自从寒山恢复平静,自从他每天只需要入魔体悟修法……他很久没有头疼了。

安排傅豆蔻带走安安,是不想让安安夹在伏传与晏少英之间,到时候弄出点事来。他是男人,他也年轻过,他知道欲望一旦被放纵,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安安会有多么危险。安排晏少英与伏传演武则完全是出于怀疑——伏传坚持他与晏少英发生了关系,明明就没有的事,岂能不让谢青鹤怀疑?

不管有没有晏少英的事,谢青鹤都会让安安跟着傅豆蔻离开。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

伏传跟晏少英真就是联手做戏!那俩人哪有一丝互相爱慕珍爱的模样?

若伏传就是普通顽皮,他做大师兄的随便处置都行。或是捉来训斥一番,或是干脆随了他去。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年轻时闯点祸、做些荒唐事,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寒江剑派难道庇护不起?

谢青鹤头疼的就是这背后的事情。

这事儿能马上拆穿么?能即刻摊牌么?

到时候把伏传问得急了,跪在他面前再来一句“就是心悦大师兄”,谢青鹤要怎么处理?

云朝丝毫不知道谢青鹤的为难之处。

他把外边收拾好了,进屋给谢青鹤摆饭,看着谢青鹤吃饭不香,他突然说:“仆刚才去玉树峰看了安安。她托仆给她捎带行李,回来的时候,仆便绕道去了半山桃李。”

谢青鹤本就没什么胃口,听见他这句话,连筷子都停了下来。

“恰好听见晏少侠说,‘伏继圣,咱们晚上是不是要睡一个被窝?’”

“小主人回答,‘滚。’”

“晏少侠又说,‘那如果哪天被人拆穿了,你可不能怪我。’”

说到这里,云朝抬头望着谢青鹤的脸色,安慰道:“可见小主人与晏少侠本是闹着玩儿的。”

谢青鹤将筷子放在白玉鹤形的箸石上,问道:“我曾使你去窃听伏传的房内私话么?”

云朝听音就知道犯忌讳了,主人生气了。他不敢辩解,退后一步跪下。

“我若想知道他背后说过什么,整个寒山有什么私话是我听不见的?他曾与我共享过五感,他难道不知道我能听见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为什么还是敢说?”谢青鹤问道。

因为他故意说给谢青鹤听。

因为他知道谢青鹤不会窃听。

不管是出于哪一个理由,云朝偷偷潜入半山桃李,不得上命就自行刺探伏传的隐私,都犯了谢青鹤的忌讳。

“他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若在宗门之中,他连随便说句话的自由都没有,都会被人窗下窃听,那是他这个掌门弟子做得不好,还是我这个掌门做得不好?”谢青鹤质问道。

云朝俯身磕头:“仆知罪。”

“想下山去么?”谢青鹤问。

云朝被这句话吓得脸色苍白,半晌才低头道:“仆听主人处置。”

谢青鹤面前都是云朝做的饭菜,床前点着云朝合的香,这么多年来,衣食起居,都是云朝服侍。这让谢青鹤终究心软,沉默片刻之后,说:“没有第二次。”

云朝情知逃过一劫,不住点头:“仆谨领训。”

次日清晨。

伏传早早地爬了起来,独自到半山桃李,给谢青鹤请安。

他心中忐忑不安,想要试探一下大师兄的反应。

哪晓得刚走进观星台不久,就看见一道笔直的身影跪在大师兄的屋廊下边,惊得他手里的灯笼都抖了一下,贴上去小声问:“云朝哥哥?你这是怎么啦?”

云朝脸色苍白,神情竟有一丝脆弱。

伏传正待关心他一句,就听见云朝轻声说:“昨夜我去半山桃李偷听了你与晏少侠说话。”

伏传满怀温柔正要关怀他,被这句话吓得一个趔趄。

他勉强滑坐在木廊上,“你说什么?”

云朝闭眼不语。

所以,没栽在大师兄手里,栽在云朝手里了吗?!

伏传都没注意灯笼歪在一边,很快里边的蜡烛就将灯罩点燃,烧成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