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从空间出去的时候,现场情况比较惨烈。
安安牵着二大爷躲得比较远,近处偌大一片草地被折腾得无比凌乱,石步凡看着倒像是在地上打过滚,一身的杂草泥土,看他那张宛如娇花似的俏脸,脸颊红肿,嘴角开裂,胳膊也似断了?
云朝仍旧双手抱胸站在三步之外,剑却竖在石步凡面前,震慑着石步凡不敢妄动。
“这是……怎么了?”伏传先问石步凡。云朝性极高傲,答应他不会杀人,就绝不会主动挑事。闹成这个样子,只可能是石步凡动了歪心思,方才触怒了云朝动手。
石步凡不知道伏传心中已评断了是非,见他先问自己,便以为他是偏心自己,捂脸哭道:“继圣哥哥……”他神色姿态都是纯然的女孩儿样,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
可惜,一句话没说完,云朝往前站了一步。
石步凡哭声顿歇。
好在云朝也没有再次暴揍他的意思,只是将竖在他面前的长剑取回,携于手中。
整个过程中,伏传都没有再说一个字。石步凡马上就明白了,对伏传来说,云朝才是自己人。若云朝动手揍他,伏传只会束手旁观,只有真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伏传才会出手保他一条命。
这个认知让石步凡彻底蔫了下来。他把故意挂了满嘴的鲜血擦了擦,垂头不语。
镇压住了不安分的石步凡,云朝才转身询问伏传:“可要给主人回信?”
不等伏传回答,他又劝道:“此地兵荒马乱,小主人还是尽早脱身为上。”
——这就是对石步凡非常不满了。
以伏传的身手,万军之中也能从容脱险,苗疆再是兵荒马乱也不至于让伏传提前走避。
劝伏传尽早脱身,真实意愿就是不让伏传跟石步凡继续搅合在一起。只是云朝虽年长,却事伏传为幼主,仆从自然不能对主人的交友行事随意指点置喙。他只好从侧面绝不冒犯地提醒一句。
伏传听得懂,石步凡当然也听得懂,闻声即刻抬头,盯着伏传的反应。
蓝鹊寨本就没有多少战力,被忽芗人偷袭之后,只剩一百多青壮。虽说在伏传的援手之下,绕背偷了忽芗人的老巢,可盘桓在蓝鹊寨的依行贠还带着八百余强兵。一百对八百,胜负可想而知。
若有伏传援手,蓝鹊寨才有重建的希望。一旦伏传与他分道扬镳,蓝鹊寨就得随之逃亡了。
伏传是给谢青鹤写了一封回信。
不过,写信的时候,他才遵命受了省诫,心慌意乱只顾得上向大师兄认错,哪里顾得上苗疆?
一封信从头到尾写的都是乖巧认错的话,向大师兄保证以后再不敢撒谎了。
末了,他还是依依不舍地表露了心思,说自己喜欢收到大师兄送来的包裹。笋干配着苗疆的咸肉烧着很好吃,香菇泡开了很香……总而言之,我不会再撒谎假装修行瓶颈,那大师兄是不是可以辛苦云朝哥哥一趟,继续给我送爱心包裹?
尽管谢青鹤把他支使下山,强行不许他回去,他还是很肯定,大师兄是心爱自己的。
或许这种感情与男女无涉。但,人活着难道只有男女之情?
这会儿被云朝问了一句,伏传才想起石步凡那个不省心的给自己搞出来的大事情。
石步凡故意夸大古虬巫女的传说,妄图以鬼神之力震慑虎视眈眈的各派势力,伏传就莫名其妙背上了“古虬巫女使者半夜屠光南寨”的黑锅。这事本来就不大好解释。
云朝又对石步凡露出了极其不喜欢的情绪。
等云朝回了寒山,向谢青鹤回禀苗疆见闻,说不得就要喷石步凡几句。
伏传倒不认为云朝会添油加醋祸害自己,可是云朝不喜欢石步凡,一旦喷到石步凡头上,石步凡不好=与石步凡交往=误交匪类,这要是再把屠南寨的事捅出来……
伏传简直不敢深想。只怕大师兄的下一封信,就要命他即刻回山受诫了。
伏传先把写好的信交给云朝,又说:“云朝哥哥,你稍等片刻。苗疆之事,我还有些详细的说法给大师兄。”
云朝此行也没有带包裹,揣上信又回头:“你还要再写一封信么?”
“信就不必写了,还请兄长为我转述。”伏传说。
他把自己入疆之后,与石步凡相识的过程说了一遍。
伏传本身就有些偏向。蓝鹊寨入疆不久,文化上与朝廷更亲近,诸蛮东侵时,蓝鹊寨就没有同流合污。偷袭蓝鹊寨的忽芗人则与之相反,劫掠西川时极其残忍,在邻近苗疆的几个乡县留下了累累血案,此次也是忽芗人率先偷袭蓝鹊寨,伏传讲述此事时难免会为蓝鹊寨开脱。
当初伏传先一步离开蓝鹊寨,本是想去寻找通天树,瞻仰一番,路上遇到了忽芗人。
随后他继续往苗疆深处行走,忽芗人则一路疾行,偷袭了蓝鹊寨。
石步凡带着青壮逃出来找到了伏传,也是石步凡提议直接绕道澜山南,去偷忽芗人的老巢。伏传将此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说是自己提议绕背偷袭南寨。
石步凡听得眼神变幻,隐有一丝欢喜。
不过,屠南寨这么大的事,伏传就不敢胡说八道了。
——石步凡被忽芗人夺去了家园,惨死了无数族人,他屠南寨是战争行为,谈不上失德。
伏传身份不同。他是个局外人,还有着寒江剑派掌门弟子的身份。就算伏传想替蓝鹊寨主持公道,也没有将忽芗人老巢屠个干净的道理。
“消息是他传出去的。目的是借助古虬巫女的传说,将怒涛、三山几个寨子镇住。如果蓝鹊寨与忽芗人两败俱伤,他怕有人渔翁得利。”伏传向云朝解释,“我有失察之罪,没料到他会带人跟在我身后……可屠南寨之事绝非我的本意。这事得和大师兄说明白。”
云朝看了坐在草地上,模样娇滴滴的石步凡一眼,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伏传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
避开了外人耳目,也不怕会伤着伏传的脸面了,云朝才说:“我去过蓝鹊寨。忽芗人确是残忍暴虐,若主人在此,也不会轻易饶恕此等残忍不义之徒,我在蓝鹊寨也杀了许多忽芗人。”
伏传点头:“还有个‘但是’吧?”
“忽芗人养了许多俘虏,不止青壮妇人,他们还将许多老人也养了起来。”云朝说。
伏传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忽芗人养大批俘虏,这代表什么?
代表着石步凡撒谎了!
当初石步凡逃出来找伏传求救,伏传的第一个反应是回援蓝鹊寨。
伏传确实不曾经历过战争,中原已有近百年不见战乱,可伏传读过不少书,知道古往今来战虏将会受到怎样残忍的对待。战争中会有厮杀,若你是战胜的一方,看见昨日与自己一起喝酒聊天的战友死在战场上,你会对杀死战友的敌方做什么?
折磨,虐待,杀戮。
战败的俘虏不是人,若不能换成金钱,那就是庆功宴上发泄的物件。
石步凡阻止了回援,他的说辞是,来不及了。
他说,忽芗人凶狠残忍,从来不留俘虏。
他说,寨中老弱俱死于偷袭,只有一百多青壮能跑能杀,跟着他匆匆忙忙逃了出来。
他说,就算其他人侥幸当时没死,他们逃出来追赶伏传也花了几天时间,这会儿再找回去,寨子里的幸存者也必然死光了。他说,与其回去收尸,不如直接去抄了忽芗人的老巢。
伏传在蓝鹊寨中居住时,亲眼见过老寨主对石步凡的亲切宠爱,也亲眼见过石步凡对寨中老幼的和蔼温柔,蓝鹊寨中分明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所以,他轻而易举地相信了石步凡的说辞。
谁会任凭自己的挚爱亲朋在屠夫的利刃下赌命,自己却为了更大的利益去偷袭敌方后路?
在寨中老弱与敌方老巢之间,石步凡选择了后者。
“难怪他带出来的都是青壮年,一个老弱妇孺也没有。”伏传低声道。
云朝很了解伏传。
伏传说偷南寨的决定是他下的,云朝根本就不相信。
以伏传的脾性,怎么可能不救蓝鹊寨俘虏,反而改道去偷南寨?敌人随时都可以杀,亲人死了就再也没有了。杀戮与救赎之间,伏传必然会选择后者。
“这件东西请小主人随身带着,不要放进空间里。”云朝从剑上截下一缕微光,居然在握入手心的瞬间,凝成了一块宛如白玉的挂件,递给伏传,“我先将信送回主人身边,即刻来寻小主人。”
伏传被他这一手惊呆了,将那块白玉看了两遍:“这是什么?”
“是我的一缕剑魂。”云朝说。
伏传差点给他弄掉下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若不问,你就随便给我了?也不交代一声?”
云朝想了想,说:“不会丢的。我能找到。”
换句话说,云朝根本就不怕伏传把他的剑魂弄丢,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上,他都能找回来。
伏传拿着那缕剑魂有些犹豫:“你要来找我?”
云朝点点头。
“你觉得我被石步凡骗了,我很蠢?”伏传问。
云朝摇摇头,说:“小主人心地纯善,又常年长在寒山,与世家子弟相交,所见所闻皆君子风度,至不过偶尔见些小偷小摸,平时自然以仁善度人。苗疆动乱之地,禽兽遍地行走。人岂能猜度禽兽的心思?”
“我吃了一次亏,以后就知道聪明些了。也不必兄长来护着我。”伏传将那缕剑魂还给云朝,“大师兄身边没什么人服侍,你还是跟着大师兄吧。”
云朝考虑了一下,觉得伏传说得也有道理,却没有收回那缕剑魂,说:“你将剑魂收好,我日后才好找你。此事我会请示主人,若主人命我跟随小主人,我再来找。至不济以后也要来送信。”
苗疆这地方不太平,导致云朝送信也很艰难。
原本伏传去找通天树时,曾在蓝鹊寨留了话,哪晓得蓝鹊寨会被忽芗人偷袭呢?
若非石步凡传出了古虬巫女使者屠杀南寨的消息,云朝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谢青鹤那封信送到伏传的手里。提起此事,云朝也略有一丝幽怨。
伏传方才将那缕剑魂小心揣进怀里,又忍不住小声说:“云朝哥哥。”
云朝镇静屏息,带了一丝防备。
上次伏传这么叫他,是叫他半夜去修寒山的栈道。理由很强大:咱们先修好了,大师兄就不会天天惦记着要去敲栈道了。那么粗鲁的活儿,怎么适合大师兄来干?
等他跟着伏传吭哧吭哧把栈道修了个七七八八,被谢青鹤指着脑袋骂了一句蠢。
谢青鹤很生气:“你都修完了,我修什么?”
呵呵,小主人就是不让你修。
……等等,你不骂小主人,单骂我?
“苗疆的事……若是大师兄生气,你就替我说一句好话?”伏传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云朝很不解:“主人为什么要生气?”
伏传眨眨眼:“误交匪类?”
“哦。”云朝答应下来,又忍不住说,“你还要跟那个妖男搅合在一起?”
“这又从何说起?他污我名声之始,我就知道这个朋友不能交了。不过,做不做朋友,与我是否援手蓝鹊寨无关。我救了许多人,他们都不是我的朋友。”伏传思路很清晰。
云朝揭露石步凡撒谎一事,无非是让他更加不齿石步凡的为人罢了,在此之前,他本来也没打算和石步凡继续做朋友。忽芗人与蓝鹊寨的战争是另外一件事,就算他与石步凡素不相识,一边是与周人友善的蓝鹊寨,一边是曾在边界犯下累累血案的忽芗人,他的选择也很明确。
这就轮到云朝搞不懂了:“既然如此,主人生气,为何还要替你说好话?”
伏传也听不懂他的意思:“啊?”
云朝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被妖男骗了,你被妖男利用欺负了,主人会生气?”
伏传这才慢慢地品出味来,不太确定地问:“你是说,大师兄不会生我的气,只会生石步凡的气?所以,大师兄生气的时候,你就不必替‘石步凡’说好话了?”
云朝点点头:“你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伏传不解。
当初谢青鹤就极其看不起云朝。
因为云朝被九幽冥君以情爱所惑,被制成傀儡,堕入魔道。
谢青鹤对他没有一丝怜悯之心,认定他耽于情爱,自甘下贱,是极愚蠢。
可是,云朝很清楚,谢青鹤会嫌弃自己,却绝不会嫌弃伏传。
伏传是谢青鹤的“儿子”,自家的儿子,旁人怎么比?旁人受骗被利用是蠢笨如猪,自家孩子跌了坑受了教训,谢青鹤只会护短,哪里会苛责?云朝摇头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若主人生你的气,我就替你说话。不过,他就算生气,也是气有人哄骗你,欺负你。你且看吧。”
伏传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说:“我想大师兄了。”
云朝犹豫片刻,说:“要么,回去看看?”他不知道谢青鹤与伏传在纠结什么,只是父子间哪有真解不开的结?“纵然主人不许你回去,你真的回去了,他又能把你怎么办?也舍不得骂你一句。”
伏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若他非要回去寒山,谢青鹤也不能强逼他下山,更不可能训斥责骂他。回去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也不会耽误他在江湖上的游历见闻。
只是。
大师兄安排的一切,总是为了我的前程。
我相信他是为了我好,照着他给我的路往前走,一定会比我自己的决定更稳健。
所以,哪怕心中有很多思念,只要谢青鹤没有召他回山的意思,他也只是默默地忍耐着。
“我等大师兄的吩咐。”伏传终究还是选择了顺从。
※
云朝回寒山禀报伏传近况之后,谢青鹤的反应既不如伏传所料,也不如云朝所料。
他一边看着小师弟认罪撒娇的书信,禁不住笑了笑,说:“以后每隔三个月给小师弟送些东西去,劳烦你辛苦几趟。”至于说苗疆之事,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这个世界本就不如书本上教化的那样完美,小师弟出门交朋友,吃些亏是应该的。
武功再高,人心难测。
世有无敌之人,岂有无敌之人生?
谢青鹤入魔的时候见了太多十恶不赦之人,石步凡这样的能算多坏?毛毛雨罢了。这点儿小事情都要动怒,只怕早就气死了。
云朝又说:“小主人说,很想念主人。”
谢青鹤被这句话说得沉默了片刻。
他早已习惯了长达数十年的离别,完全不觉得思念。在他的感知里,他入魔几十年不曾想过伏传,伏传也不曾想过他(对伏传来说只有一天),完全没想过“想念”这回事。
直到云朝亲口说出了“想念”二字,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时间的感知同步了。
考虑片刻之后,谢青鹤改口说:“两个月送一次包裹吧。”
云朝:“……”
※
伏传在苗疆待了近两年时间,云朝坚持每两个月给他送一次爱心包裹。
每次从苗疆回来,云朝都会说伏传的近况。这次在这个寨子,那次在那个寨子。上回调解好的寨子又打起来了。小主人早就不理会石步凡了,那个妖男还在追着小主人跑。好多苗女想睡小主人。
谢青鹤总要仔细问一遍:“什么?”
“她们倒是想招小主人上门做婿,小主人哪里肯答应呢?后来就想借种。”
云朝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的见闻,什么一寨子大姑娘小嫂子都想扑,还有不自量力的老巫女想给伏传下蛊,伏传又是怎么潇洒又狼狈得逃了出来……
到后来伏传就变得非常熟练了。事要谈,生意要做,大姑娘不要。
安安这些年也学了点防身的功夫,据云朝所说,好像还真的跟着石步凡学了点神叨叨的巫术。
他帮着回来试探谢青鹤的口风:“也不敢学多了,怕山门不容。”
谢青鹤的反应就很护短:“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这有什么?那小姑娘跟着他也有些时候了,忠奸贤愚还看不出来么?为何不传寒江秘法,反让人去学神神鬼鬼的巫术?”
下回云朝再回寒山禀报,谢青鹤就听说安安开始修寒江剑派的基本功了。
谢青鹤觉得伏传有些太过小心翼翼。
不过,以伏传目前的身份,小心一些,并不为过。
伏传在苗疆待了两年,谢青鹤知道,小师弟想让苗疆安稳一些,不要混战杀戮。
然而,伏蔚撒在苗疆的钉子战斗力十足。伏蔚虽然死了,目前在龙城坐镇的是束寒云与李南风,这俩人混在一起,杀伤力比伏蔚在位时还恐怖。稳定的苗疆不符合朝廷的利益,伏传独自一人,又哪里搞得过老奸巨猾的朝廷背后推手?
残忍暴戾的忽芗人败亡消失,贪婪奸猾的怒涛寨也烟消云散,终于,有战力有德行的三山掌握了大局,伏传才准备离开苗疆,就听说三山与盟友鸡冠寨开战的消息……
伏传在苗疆看不见未来。
恰好紫竹山庄传来花清的婚讯,伏传便离开了苗疆,去参加花清的婚礼。
※
花清与沔城苏家的三公子是娃娃亲,婚事曾一度搁置,两家都不怎么热衷。
原因在于花清小时候长得甜美,性情温顺,苏家长辈才愿意娶她。哪晓得花清越长越彪悍,性格朝着冼夫人与白如意那个方向发展,没有半点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可把苏家人给吓死了。恰好白如意与陆琳和离归家,苏家更是忌惮不已,假装没有这门婚事。
后来花清随冼夫人去了寒山,在寒江剑派的知宝洞内进修,又与伏传结识,成了朋友。
这就使得花清的身份水涨船高,苏家的态度陡然大变,对花清又热情了起来,一连几年都在催着要履行当年的婚约。苏三长得好,模样俊俏,口甜舌滑,把花清哄得神魂颠倒,撑了好几年,如今花清也二十出头了,再不出嫁就是老姑娘了,终于点头下嫁。
晏少英极力反对这门婚事:“苏文载跟他爹一样,只会打嘴炮。当初他阿爹就跟着白师姐屁股后边跑,搞得满江湖都是他跟白师姐的糟烂传闻,白师姐才会跟陆大哥和离!现在他又来祸害小花儿!他要是真心待小花儿,前些年怎么不提婚事?”
颜宝儿则持不同意见:“男人都是不中用的。苏三好歹长得好看,又会讨好。若是过得好,这辈子就过了。若是过得不好,咱们跟白师姐一样,和离就是!反正这美男咱也睡了,逢迎咱也吃了,就苏三那张脸,那体格,生个宝宝应该也挺好看健康——小师兄,咱们以后去替花清抢孩子,你会帮忙吧?”
伏传冷不丁就接了这么一个活儿,细想一想,他与花清才是朋友,苏三是谁?不认识。世人都认为孩子必是父家的财产,伏传有了与刘娘子相处的经历,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点头说:“帮。”
晏少英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跟她一样啊?苏文载不能嫁!”
伏传看了看那边的花清。
花清正在绣嫁衣,听着几个好友在身边吵架,她满面春风,充耳不闻。
人家自己愿意嫁,旁人岂能置喙?
从花清的住处出来,紫竹山庄春光正好,伏传想去散散步,便让安安独自回院子休息。
安安也是大姑娘了,每个月都有女孩子才有的烦恼。只是这事害羞,安安从不声张。伏传也不必她主动就心知肚明,修行之人,嗅觉听觉都远超常人,每到这时候就会让安安多休息。
安安离开之后,伏传沿着紫竹山庄的竹林往外走,太阳晒在身上,使人慵懒无比。
离了苗疆那一潭泥沼,耳畔只有几个小朋友熟悉的争吵与笑闹声,整个人都似放松了下来。
伏传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晒着太阳,呼吸着清新的水气,意识放空。就在此时,远处木桥上有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飘落,轻盈得宛如一瓣竹叶。
万籁俱寂之中,只有这么一道会动的身影,自然吸引了伏传的目光。
这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那感觉有些熟悉。
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个看着二十七八岁的青衣剑客,穿着锦衣,手携长剑。
之所以觉得熟悉,大约是惊鸿一瞥时,那人的侧影与谢青鹤有两分相似。如今那人已经在桥上站稳,伏传再看一眼,就找不到那一丝潇洒的来处了。换言之,看着不像谢青鹤了。
平时伏传也不会将普通人与谢青鹤联想起来。
毕竟,以谢青鹤的神采风度,世人若有三分与他相似,就足以称得上一等风流。
就因为那人飞身落在桥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儿像谢青鹤,这就拉高了伏传的期待。
这会儿认真一看,伏传脑子里全都是挑剔与嫌恶:腿比大师兄弯,腰比大师兄粗,肩膀比大师兄熊,胳膊居然有赘肉?!好好站着不行么?为什么缩着脖子苟着背?那脖子就不能行了,肯定不爱抹面脂,还有一颗痣!大师兄也有痣啊,大师兄的痣长在手心里,小小的一点儿,可漂亮了。
“在下苏文阁。敢问可是寒江剑派伏公子?”青衣剑客浅浅一笑,自认这俘获了万千少女芳心的笑颜风度翩翩,自然带出了几分对皮囊的自信与骄傲。
伏传客气地还礼:“正是。你是苏文载的兄长?”
苏文阁略有几分不适应。因为伏传的口吻,就像是在跟晚辈说话。
最让苏文阁难受的是,论江湖辈分,他还真的就是伏传的晚辈。伏传是谢青鹤的师弟,与苏家家主平辈论交,苏文阁直接就成了孙子辈。普通门派还可以说各自论各自的,寒江剑派不一样啊,当今江湖,谁敢把伏传当年轻弟子对付?
“是。我是文载的兄长,明日之后,也是花女侠的兄长。”苏文阁还是想给自己找补回来。
伏传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是想和自己平辈论交。他对此没什么异议:“恭喜苏兄。”
“多谢伏公子。此次我家与紫竹山庄联姻,确是大喜事。春光明媚,伏公子可是外出踏青?苏某也正想出门散一散,可否与伏公子同行?”苏文阁这话说得比较无礼,可他表情诚挚,看上去又使人不忍责怪。
伏传心中又批评了一句,这么大年纪了话都不会说,想跟我出去玩,好歹确保不会被我一句话拒绝吧?我居然觉得他有些像大师兄。怕不是多年没见大师兄,想得走火入魔了吧?
“我出来得够久了,正要回屋休息。春光明媚,就不耽误苏兄了。”伏传含笑告辞。
苏文阁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口回绝,伏传说要回去休息,他就只能施礼:“伏公子慢走。”
回到熟悉的院落,伏传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晒着太阳。
安安坐在他身边绣帕子,问道:“少爷,你有心事?”
“嗯。”伏传承认。
“需要安安帮你参详一二么?”安安问。
“不需要。”
“哦。”
伏传想明白了。
他在外流浪了三年时间,该懂的事都懂了。
谢青鹤不肯接受他的爱慕,是因为谢青鹤觉得,他见识的人不够多,没有见过更多的选择。
他也认同这一点。所以,在外游历的时间里,他总是很用心地去交朋友,去认识谢青鹤口中最喜欢谈论的“同龄人”。可是,不管是男人女人,十五六岁的,十七八岁的,二十出头的,聪明的,老实的,活泼的,沉稳的,大方的,害羞的……他见了很多人,交了很多朋友。
感觉……也就那样吧。
他没能找到那种想要亲近,想要携手一生的对象。
伏传不觉得大师兄会错。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见的人还不够多,交的朋友还不够深入。
直到今天,在那座木桥之上,他看见了苏文阁。
他突然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他认识的所有人,在他的心目中,都没有资格与大师兄相比较。
谢青鹤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标准,他知道没有人能比得上大师兄,从来就不会把“潜在对象”去和大师兄作比较。
惟有今天这个意外,彻底惊醒了他。
他主观意识上不将认识的人去与大师兄比较,可他的潜意识不会欺骗自己。
那些人……都不如大师兄好。
没有大师兄成熟稳重可靠,没有大师兄英俊潇洒好看,没有大师兄宠爱自己呵护自己,更加不必去说他们的身份地位修行……可有一点儿比得上大师兄的脚趾头?
一开始就把眼光放得这么高,哪里还看得见地上的尘泥?
根本就不会有结果的。
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安安。”伏传突然说。
安安抬起头来:“少爷要喝茶吗?”
“等清姑娘的婚礼结束了,我带你回寒山,去拜见大师兄和师父,好不好?”伏传问。
安安温顺地点头:“好呀。那我给大师兄老爷和师父老太爷绣个荷包吧?”
我是少爷。
大师兄是老爷。
师父是老太爷。
伏传倏地坐了起来,纠正道:“师父老爷。”
安安是个聪明孩子,想了想,试探地问:“大师兄大少爷?”
大师兄大少爷?伏传被戳中了笑点,又给安安纠正了一下:“师父老太爷。大师兄大老爷。”
安安倒吸了一口气:“老爷?”
伏传彻底放弃了这乱七八糟的称呼:“反正你不能让大师兄跟我差辈了。”
“哦。”安安不顶嘴。
她这称呼这么乱套,始作俑者是云朝。
若不是云朝把谢青鹤叫主人,把伏传叫小主人,安安哪里会这么混乱?
而且,伏传对谢青鹤的态度太过谨慎。当初在苗疆,云朝带来一封信,伏传连着三天不坐凳子,安安心疼得直抹泪,成功让谢青鹤在安安心目中树立起古板严厉白胡子老头儿的形象。
这要不是老子管儿子,少爷能这么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