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3536年6月28日,6:28p
虽然现在才六月末,但机甲里密不透风,舱内热得像是一个蒸笼。
戚灼只穿着一条长裤,光着上半身,大汗淋淋地站在副舱能量板前烤沙鼠。
“成火哥哥,蛋蛋要拉屎了。”季听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季听也只穿了一条内裤,像只青蛙似的趴在圆形入口处。脸蛋儿被热得红扑扑的,头发湿润地搭在额头上,颊边还挂了一串汗珠。
“他已经拉了?”戚灼问。
“还没有,马上就要拉,他正在这样——”季听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嘴唇紧抿,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草。”戚灼骂了句脏话,迅速往上爬,嘴里道:“你下去动一动那沙鼠,别让它粘在能量板上烤糊了。”
“好。”
狗蛋全身光溜溜地躺在育婴舱里,目光发直地看着头顶。戚灼飞快地爬上主舱,一声大喝:“不准拉!给老子憋住!”
狗蛋被吓得一个激灵,眼珠子开始转动,那酝酿中的便意也被吓了回去。
戚灼抓了几张卫生纸,打开舱门,探出头瞧了左右和头顶,没有发现危险,便抱着狗蛋匆匆跑向机甲左边。
机甲的左胳膊曲起搭在沙地上,人可以躲在肘弯下方,这里也就成了季听他们的天然厕所,使用完毕后再用沙子埋上就行。
戚灼钻进去后,蹲下,对怀里的狗蛋道:“好了,拉,快点。”
狗蛋便又开始用劲,对着前方怒目而视,两只小拳头攥紧,脑袋直颤,嘴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季听在副舱里烤沙鼠,他个子太矮,脚下便踩了个金属箱,两只手一起握住铁钳,小心地拨动沙鼠,不让它和能量板粘在一起。
能量板的温度让副舱气温很高,他身上不停冒汗,像小狗一样张着嘴喘气。这次推动沙鼠时,一滴油溅了出来,落在他白嫩的小臂上。
“哎哟。”他丢掉铁钳,跳下金属箱,捂住自己的小臂原地跳。待到忍过了那阵灼人的痛,又爬上金属箱,一声不吭地继续翻沙鼠。
片刻后,头上传来关门声和脚步声,是戚灼抱着狗蛋回来了。他立即发出响亮的哭声,眼泪也涌了出来。
“干嘛?哭什么哭?”戚灼出现在头顶内舱口。
“我,我……呜呜……”季听抬起右臂给他看。
戚灼滑下副舱,看见季听手臂上那一小点红痕,问道:“烫了?”
“嗯!”季听重重点头。
“没事,就这么一点。”
“有事,好痛啊,太痛了……呜呜……”
戚灼便道:“你自己上去,用冷水淋一下。”
季听哭着去爬扶梯,那只胳膊就像断了似的抬不起来,又哭着去看戚灼:“……我已经痛得爬不上去了。”
戚灼关掉能量板:“行了行了,我也上去,别装腔作势的。”
季听的哭声一下便小了下来。
两人上到主舱,戚灼给那一小点烫痕淋了水,季听又要求他吹几下。
“别过分啊。”戚灼警告道。
“吹一下嘛。”季听扭着身子撒娇,“吹一下就不痛了。”
戚灼对着那烫痕吹了几口,便听见季听小声道:“我有次喝开水的时候烫了,妈妈就这么给我吹,吹着就一点都不疼。成火哥哥你真好,像我妈妈。”
戚灼抬头盯了他几秒,将那只胳膊扔掉:“我他妈的可不会生蛋。”
机甲里的空调是坏的,两人边吃晚饭边淌汗,匆匆吃完后,戚灼就带着季听和狗蛋去废墟小楼洗澡,顺便洗尿片和处理两只刚抓到的沙鼠。
季听和狗蛋的脖颈和背部长了一大片痱子,季听还能伸手挠,狗蛋却只会躺在育婴箱里蹭,或者左右翻滚,难受得哼哼唧唧。他们白天只能躲在机甲里,又没有痱子粉,戚灼便只能等到天黑后,带他们去冲凉水澡。
废墟小楼里,戚灼嘴里叼着一柄小刀,在水管下冲洗两只沙鼠。洗完澡的季听穿着浴袍短裙站在水桶里,两只脚轮流踩着里面的尿片。
育婴箱就搁在一块大石旁,洗得干干净净的狗蛋坐在里面,玩着一块光滑的小石头,玩着玩着就往嘴里塞。
“蛋蛋,不要吃石头。”季听制止。
狗蛋看着季听,将石头从嘴里取出来,接着又重新塞回去。
“蛋蛋,不要吃石头啊。”季听有些着急,在水桶里飞快地踏着脚,洗衣粉液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
狗蛋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咯咯笑了一声,故意将石头塞进嘴,眼睛就盯着季听,等着他制止。
季听便给戚灼告状:“成火哥哥你看你的宝宝呀,他把石头又塞进嘴,我喊了也不听。”
季听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时,都很狡猾地加上你的宝宝,企图让戚灼不要那么嫌弃狗蛋。
戚灼扭头看了狗蛋一眼,将嘴里的小刀丢进水槽,在水下冲了冲手,大步跨到狗蛋面前,一手捏住他腮帮子,一手将石头抠出来,远远扔到了沙地里。
狗蛋的嘴角往下撇,戚灼又拿起安抚奶嘴,一把塞进他的嘴。
狗蛋动作飞快地吸吮着奶嘴,自己调整情绪,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眼里那层水光也逐渐散去。
“蛋蛋你不要生气哦,老师不准我们把橡皮和瓶盖放进嘴里,石头肯定也是不能的……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季听绞尽脑汁地安慰狗蛋,开始编故事:“有个小朋友,他吃了个瓶盖,死了。嗯,还有个小朋友,他吃了个石头,死了……”
这片沙地昼夜温差大,白天热得冒烟,夜里却不到二十度。三人在废墟小楼得呆到浑身冰凉,戚灼估摸着机甲内的温度也已降下,便将季听拎出水桶,自己将那桶尿片过水,清洗干净,再左手提桶,右手提起育婴箱往回走。
季听则提上两只沙鼠跟在他身后。
机甲舱里和之前已经有些不一样,一根绳子横过操纵器上方,满满当当挂着洗好的尿片和衣物。右侧搁着一个从副舱搬上来的金属箱,方方正正像柜子,上面摆着奶瓶奶粉之类的物品。
戚灼将两只沙鼠挂在绳子末端,把晾好的干净尿片收下来,全部丢给季听去叠,再将刚洗好的尿片晾上。
这机甲的通话器时好时坏,刚住进来那几天能听到军部的对话和命令,这几天则安安静静,没能听到军部的只言片语。
不知道庞隆城的具体情况,也担心错过星舰起飞,戚灼挂好尿片后,又开始去摆弄那些机甲按键,搞得舱内灯光时明时暗,也不时响起各种电流噪声。
“吱吱……擦擦擦……吱吱……”
季听则陪着狗蛋玩,一本正经地教他认字。
“这个字念一,一,一,来,蛋蛋和我念,一”
“啊!”
“一……”
“啊!”
“不是啊,是一,一,一……”
季听做着夸张的口型,狗蛋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突然咯咯笑出了声。
季听放下写着一的日记本,苦口婆心道:“你不会说话不会认字怎么行呢?就像你妈妈那样吗?你要像爸爸这样好好学习,好好认字。”
狗蛋很快便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伸手要季听抱,嘴里叽里咕噜地催促着。
“哎,你不好好学习,爸爸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季听放下日记本去抱狗蛋,被狗蛋的重量带得一头扎进了育婴箱。狗蛋的脸被挤得扁扁的,转着眼珠去看他。
“我马上就起来抱你啊,马上。”
季听刚站起身,就听戚灼嘘了一声。他对戚灼的嘘声已经很熟悉,知道这代表着危险来临,立即浑身僵硬地站着,连脑袋都不敢转。
舱内一时非常安静,连狗蛋都没有发出声音。
叩叩叩。
舱壁被敲了三下,声音非常清晰,每一下都让季听心惊肉跳,慢慢伸手抓住了狗蛋。
戚灼则拔出腰后的匕首,转身去看主控屏,在右下角的小屏上看见机甲外多了一个人。
那人蹲在舱门前,蜷缩成了一小团,戚灼仔细去瞧他的下半身,看见了两条腿。
有腿!那是人,不是螅人。
戚灼暗暗松了口气。
那人还在敲舱门,并惶惶不安地四处张望,一副有着任何风吹草动就会躲藏起来的模样。
“成火哥哥。”季听还是没敢动。
戚灼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便道:“没事,是有个人在外面敲。”
听到不是螅人怪物,季听也放松下来,赶紧走到戚灼身旁,盯着主控屏瞧。
“你看,他在这里,是个叔叔。”季听指着屏幕小声道。
“嗯。”
“是他在敲门。”季听提醒。
“我知道。”
季听见戚灼不去开舱门,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出声,只不断看看屏幕又转头去看他。
戚灼并不想开门,但外面的人锲而不舍地敲着舱壁,似乎笃定这机甲里有人。他担心再这么敲下去会被螅人机甲发现,便打算干脆将人给放进来算了。
戚灼年纪不大,做事却很是谨慎。他快速打量着四周,将两只挂在绳子上的沙鼠取下来,连着狗蛋的奶粉一并抱进副舱。
季听一直瞧着他的举动,跟过去趴在入口处问:“成火哥哥,尿片不拿下去吗?”
“尿片拿下来干嘛?”戚灼反问。
季听有些困惑地问:“可是,可是你把这些拿下去,不是因为摆在那里不好看吗?”
戚灼沉默了一秒:“谁管好不好看?我是怕这些东西被进来的人看上,给我们抢了。”
“被人抢了?”季听倒抽一口凉气,转头去看舱门,“你认识外面的人呀?”
戚灼放好东西后便往上爬:“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坏人?”季听追问。
戚灼道:“……别废话,也别问我为什么。”
“哦。”
季听便道:“那我去把宝宝抱过来,你把他放下去。”
戚灼爬上主舱,返身将出内舱门关上,怒道:“抱他来干什么?谁他妈会抢你的蛋?”
确定主舱里没有什么可让人觊觎的东西后,戚灼这才打开了舱门。
门刚开启一条缝,外面的人就飞快挤了进来。
这是名浑身脏污,脸色发白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过大的蓝色工作服,一进门便不停弯腰:“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我都以为会死在外面了,谢谢……”
他连接道了数声谢后抬起头,看见站在面前的戚灼后愣了愣,接着瞧见季听和狗蛋,有些诧异地站直了身。他转着头在舱内张望,确定没见着成年人后,才又看回戚灼。
“你们三个小孩儿?大人呢?”男人问道。
季听刚要回话,戚灼便打断了他:“我爸和我叔在外边洗衣服打水,过会儿才会回来。”
季听有些愣怔,但也没有做声,只悄悄走到戚灼身后,牵住他的衣角,从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
“他们在东边那个水房吧?我下午的时候从那儿路过,还去喝了点水。”男人神情有些恍惚,对戚灼笑了笑,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戚灼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之前从星舰场逃亡那晚,这人躺在尸体堆里,脚被石头压住,还是自己帮他撬开了石头让他脱身的。
他明显没有认出来戚灼,当然戚灼也不会提起。
这人的脚看上去已经没有了问题,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下眼睑一片青黑,戚灼不用问,也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很糟糕。
“你为什么敲我们舱门?”戚灼直截了当地问。
“我准备去矿山,但经过这片沙地的时候,天上来了机甲,我就随便找了辆废汽车躲着,想过一晚上明天再去。但那汽车连顶都快没了,实在是不好藏,结果看到你们这机甲开了门,有人从里面往外倒水。我就想在你们这儿过一晚上,明天天亮就去矿山。”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还算轻松,但垂在裤侧的两只手一直在抖,脸色白得泛着青,额角也不断渗出汗。
他说完这通话后,还朝着戚灼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
但戚灼却没有笑,沉默着没有应声,季听更是从头到尾没开过口,只从戚灼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机甲内陷入安静,男人似是有点尴尬,侧过头去看育婴箱里的狗蛋。
狗蛋并没注意这些,只吮着安抚奶嘴,低头玩着季听给他找来的一段木块。
男人以为戚灼三人是兄弟,开始没话找话道:“这娃娃长得真好,个头大,壮实。”又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哆嗦着没有血色的嘴唇,“你身后这个弟弟也长得好,比女娃娃还好看。”
戚灼依旧闭着嘴,季听也只看着他不说话,机甲舱内再次陷入了安静。以至于男人的汗水掉到地板上,都发出滴答一声轻响。
戚灼见他这幅模样,怀疑他生了病,终于开口问道:“你——”
“太热了,好热,这里怎么这么热。”男人有些焦躁地打断了他,用手掌给自己扇风,又无意识地撩起衣服下摆擦脸上的汗。
他擦了两下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动作一僵,迅速将衣摆放下。他那件蓝色工作服非常宽大,放下后便掩住了身形,但戚灼已经看清了他的肚子,大得像个快要临盆的孕妇,且布满青黑色的纹路,似是附着一层深色爬藤。
他放下衣摆的瞬间,戚灼还看见那肚皮上荡着水波似的起伏纹路,像是肚子里有什么在动。
季听也看见了,心里非常震惊。他想告诉戚灼这人肚子好大,好奇怪,但又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便只不停地扯他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