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听到声音,视线便转向了季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并慢慢将含在嘴里的拳头取了出来。
“唔唔。”
季听动作僵硬地抬起右手,在胸前小幅度挥了挥:“你好,蛋,蛋宝宝。”
蛋宝宝突然朝他无声地笑了下,露出上下几颗细碎的小门牙,季听也赶紧朝他挤出了个笑。
蛋宝宝神情恢复了严肃,但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季听,两条腿也不停地踢蹬。
季听声如蚊蚋地开始了自我介绍:“你好,蛋宝宝,我,我系鸡妈妈,不,我不系鸡妈妈,就,你这个蛋应该系我刚生的……好吧,我就系你的鸡妈妈。”
“我叫季听,在雏鹰幼儿园上学前班,这学期已经拿过很多气乖宝宝,还有爱干净宝宝,还有优秀宝宝……”
“唔唔……”季听进行自我介绍时,蛋宝宝也开始说话。
“现在你是宝宝,我不是宝宝了,我是妈妈……嗯,就是你的妈妈。”季听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发音清楚。
一番自我介绍后,他已经掌握了用漏风牙齿说话的方法,也飞速接受了自己从宝宝变成了妈妈的身份,心理上并没遇到什么迈不过去的坎,非常自然。
“你不会说话吗?对了,你还小,我见过很小的宝宝都不会说话。你也不会走路对吧?唔,肯定不会走路的。”
“唔唔咿呀……”蛋宝宝也认真地回着话。
季听原本的惊惶无措已尽数飞走,现在满心都是新鲜和激动,扒在育婴箱旁和蛋宝宝对话。
“嘿,宝宝,看我看我,我是妈妈。”
他伸手碰了碰蛋宝宝的小手,收回时看见自己手背有点水光。他再看回蛋宝宝那只被啃得湿漉漉的手,知道这是沾上了他的口水。
季听立即就想将手背在衣服上蹭,却见蛋宝宝正盯着自己。
他想起有次和妈妈一起吃糕点,他剩下半个吃不完,妈妈就接过去吃了,还笑道:你是我的宝宝,我不嫌。
妈妈不能嫌宝宝的口水,季听忍住了将手背往衣服上蹭的冲动,对蛋宝宝道:“你不要吃手,很不干净的。你这样在幼儿园肯定得不到爱干净宝宝,一次也得不到。”
蛋宝宝没有出声,只一脸好奇地看着季听,踢蹬着两条肥短的腿。季听对着他笑了笑,又偷偷瞥了眼自己的手,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在裤腿上狠狠蹭了下。
下次糊上他的口水再不嫌。
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爆炸声,季听转头看向冒着黑烟的庞隆城,心头的兴奋和激动终于散去,整个人逐渐冷静,开始考虑目前的困境。
我的牙齿死了,我可能也要死了,但是我有了这个宝宝,怎么办?
到处都是那种章鱼怪,我回不了家也找不到妈妈,只有成火哥哥。那我把宝宝送给成火哥哥吗?
不行不行,我抱回去的兔兔都被吃了,那宝宝也会被吃掉的。
怎么办?
季听不希望自己坐在地上哭,宝宝被成火哥哥拎到副舱去烤得滋滋响,又切一片宝宝肉在他眼前晃悠,问他香不香。
季听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害怕。
兔兔可以被吃掉,但是蛋宝宝不可以。
“唔唔。”
季听发了一会儿呆,听到蛋宝宝的声音才回过神。他转头打量四周,看见不远处那架汽车残骸,心里冒出了一个主意。
“走,我带你去汽车里住着。”
季听俯身去抱蛋宝宝。他不知道该怎么抱小孩,便两手扣着他的肩膀往上拖。
“嗨呀!”蛋宝宝好像全身连骨头都是软的,肩膀被抱起来后,身子往下坠着,死沉死沉。季听只将他抱起来一点点就没了力气,蛋宝宝重新掉回蛋壳里。
他又试了两次,去抱蛋宝宝的腋下和腰,但都没有成功,自己还险些一头扎进蛋壳里。
“怎么办呢?我怎么把你弄出来呢?”季听两手对着蛋宝宝比划,想找个一个最恰当的姿势。
蛋宝宝一直躺着看他,却突然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了蛋壳沿,再一用力,就从蛋壳里坐了起来。
“哇,原来你能坐的呀。”季听惊喜地瞪大了眼,“哈哈!原来你能坐的呀。”
“唔唔。”蛋宝宝虽然没有笑,但见季听高兴,他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愉悦的光。
季听这才发现,蛋宝宝居然还穿着衣服,是一件浅黄色的连体衣,而那蛋壳里也铺着柔软的绒毯。
但他没觉得刚破壳的宝宝就有衣服穿有什么不对,好比保姆刚孵出的小鸡仔就有绒毛,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蛋宝宝从平躺变成坐姿,要弄出蛋壳也就简单了些。
虽说是简单了些,季听也花费了一大番功夫,才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出来,蛋壳也被拖翻。
光是弄出蛋壳这一步骤就差不多耗光了季听的力气,但庞隆城又响起了炮火声。他担心螅人机甲会出现,也不敢休息,抱起蛋宝宝,气喘吁吁地朝那架汽车残骸走去。
季听踉踉跄跄地走在沙地里,蛋宝宝被他抱着腋下,身体不断往下滑。
他的身长原本就有季听一半,两只被连体服套着的小脚都快拖在了沙地里,脑袋下陷,肩膀高耸,却依旧一脸淡然,既没有哼哼也没有哭。
“哎哟。”
季听左脚勾住了右脚,连着婴儿一起摔进了沙地里。他知道不能压着宝宝,摔下时也弓起了身体,并迅速翻了个滚儿,一骨碌爬了起来。
结果刚站起身,膝盖又是一软,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
他一边喘气,一边看向躺在旁边的蛋宝宝,觉得手掌火辣辣地疼。他抬起手,看见掌托处有星星点点的红,有几点还被沙粒蹭破了皮。
若是平常,他肯定会哭,但蛋宝宝在旁边看着,便硬生生将那哭意压下去,只哽咽着伸出手,眼里转着泪花儿:“看,流血了,流血了……没有上药,但是不会死掉……”
蛋宝宝摔了这一下,浑身都滚满了沙子,他一声不吭地翻过身趴着,又费力地撑着自己圆滚滚的身体想坐起来。
季听突然就有些羞惭,将那点泪花儿迅速眨掉,又去抱他。
“来,蛋宝宝,让妈妈抱。”他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唔唔。”
他这次实在是抱不动了,就从蛋宝宝身后扶住他腋下倒退着拖,拖几步后就歇歇,让蛋宝宝靠坐在自己脚背上。
“你为什么会这么沉呢?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沉……”季听已经摘掉冲锋衣帽子,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也顾不得去擦一下。
好在距离不远,季听终于带着蛋宝宝到了汽车旁边。
这是辆红色的小轿车,所有的玻璃窗都没了,车内的方向盘也不翼而飞,但座椅还是完好的。
季听拉了下车门,居然能拉开,便将蛋宝宝连拖带抱地弄后车座,放在了长椅上。
“你等一下,我去把你蛋壳拿来。”
戚灼刚才从副舱爬上来,便发现季听没在主舱,而舱门开启了一条缝。他心里顿时一突,瞬间冒出数个不好的猜测,掏出匕首出了机甲,却不想看见季听就背朝他站在右边不远处。
“狗崽子。”
戚灼唤了声,季听却没有应声,身体猛地一颤,飞快转回头,傻呆呆地看着他,神情很是怪异。
季听正准备将那蛋壳给蛋宝宝送去,谁知刚回到这里,就被戚灼发现了。他不想暴露宝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小心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挡住身后的蛋壳。
他的表现太反常,引起了戚灼的警惕,赶紧打量四周,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他将匕首横在胸前慢慢走过去,并不时蹲下身,朝机甲下的缝隙飞快看一眼,依旧什么也没有。
季听看见戚灼走向自己,便跟着他的移动往左边挪着碎步,想挡住身后的蛋壳。
戚灼脚步顿了下,又眯起眼,问道:“你身后是什么?”
“没,没有什么。”季听慌忙摇手。
“你去哪里滚了一身沙子?”
“没,没有滚。”
戚灼走近,拎起季听便丢在一旁,打量出现在面前的这个椭圆形物体。季听呜咽一声,却也知道没有办法,只心惊胆战地站在旁边。
戚灼肯定不会像季听那样认为这是个“大鸡蛋”,他看见左右两边有隐藏提手,另一端还有拉杆,猜测这就是个储物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季听表现得这样反常。
“这里面装的东西呢?”
季听只紧张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听不懂似的一言不发。
“问你,这里面装了什么?”戚灼绕着育婴箱看了一圈,又拿起里面的绒毯,发现
季听双手背在身后,为难地拧成一团。
他并不想对戚灼隐瞒,但又怕他会吃掉蛋宝宝,所以只能紧闭嘴不回答。
戚灼也不继续追问,只拎起育婴箱道:“不说也行,那你告诉我这个东西是什么吧。”
季听迟疑了下,小声回道:“鸡蛋壳。”
“嗯?”
“我的鸡蛋壳。”
戚灼看着季听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看得出来他没有撒谎,便又问:“那里面的蛋黄呢?”
季听深深抽了口气,像之前那般闭着嘴不说话了。
戚灼冷笑一声,拎着育婴箱转身往机甲舱门走,季听便站在原地看着他。
戚灼拉开舱门后才转过头:“还不回来?杵在那里做什么?”
“啊……可是,可是。”
“嗯?”
戚灼冷冷哼了一声,季听不敢再说话,慢吞吞地一步步往这边挪,却频频朝着汽车残骸张望。
可等他磨蹭到了舱门口,戚灼却突然丢下育婴箱,大步朝着汽车方向走去。
“成火哥哥,成火哥哥。”
季听大惊失色,追在戚灼身后。但他如何追得上,一个踉跄摔倒后爬起来,就见戚灼已经到了汽车旁,正俯下身,凑在汽车破烂的后窗往里张望。
他心头又急又怕,大叫了一声成火哥哥后,放声大哭起来:“哇……你不要吃他,不要吃他……”
戚灼对季听的哭声充耳不闻,只站在车旁,看着半躺在后座椅上的一个胖婴儿。
婴儿看上去半岁左右,个头却挺大,原本应该靠坐在椅背上,但皮质椅面光滑,身体便在往下出溜。他现在两条分开的胖腿已经搭在座椅外,下巴就抵在胸前。
这个姿势显然让他不太舒服,但他只涨红了脸,皱着眉,却没有哭。
戚灼原本在过来时便有了各种猜测,最大的可能是季听在车里藏了找到的食物,但他绝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婴儿,以至于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婴儿也察觉到窗边有人,但他脑袋被抵在胸前没法动,便只转着眼珠看了过来,对上了戚灼的视线。
戚灼目光冰冷,婴儿只瞧了他一眼,就转回了眼珠,依旧盯着前方的座椅。
但他的胸脯开始起伏急促,鼻翼也在翕张,连接瘪了几次嘴后,这名坚强的婴儿终于哇一声哭了起来。
季听也走到车旁,流着泪挤开戚灼,拉开车门上了车。婴儿看到他,便委屈地伸出了手,季听将他紧搂在怀里,两个小孩抱头痛哭。
“呜呜……成火哥哥你不要吃他。”
“哇哇哇……”
戚灼额角的青筋抽了抽,正想说什么,却突然转头看向左边天空。
天上出现了机甲螅人机甲,正从庞隆城方向急速飞来,转瞬已到了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戚灼忽地拉开车门窜了上去,厉声喝道:“别哭了!”
“呜呜……成火哥哥。”
“哇哇哇……”
戚灼虽然压低了音量,却难掩语气里的紧张:“螅人机甲来了。”
季听知道孰轻孰重,立即便收住声,但婴儿还在继续。戚灼毫不犹豫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再将人抱起来,蹲在了前后两排座椅中间,同时命令季听:“快蹲下。”
季听赶紧面对他蹲下,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唔唔唔。”婴儿被夹在戚灼腋下,奋力扭动身体,涨红着脸想出声。
“别动,不然老子把你扔出去。”戚灼语气凶狠地威胁。
“嘘,嘘嘘!”季听学着戚灼平常那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去拍婴儿的身体,轻声安抚:“不哭,宝宝不哭。”
婴儿被季听安慰着,情绪很快就平稳下来,没有再继续挣扎,只甩着头想把嘴上的那只手甩掉,但没有成功。
“嘶——”戚灼突然发出短暂的痛嘶,“草,个狗日的在咬我。”
他低头看了眼婴儿,松开捂住他嘴的手,却改成了捏住他的两颊。
“啊……”婴儿被捏得合不拢嘴,一串晶莹的口水淌出嘴角,伸出小手乱扑腾,又被他拨下来一起夹在腋下。
季听见戚灼神情凶狠,连忙替蛋宝宝求情:“不痛不痛,成火哥哥不痛,你看他的牙掉得只有几颗了,咬起来不痛的。”
“嘘!”戚灼从车窗看见前方沙地上的巨大黑影,竖起了两条眉毛。
黑影完全笼罩住这片沙地,没有继续往前移动。戚灼听到沙地传来轻微声响,便慢慢抬起头,从前排两个座位之间往外看。
这个角度正好看见那架废弃的纳鹰机甲,也能看到两条黑色的金属柱就伫立在机甲与汽车之间。
机甲落地了!
季听虽然看不见外面,但也知道机甲就在这儿。听到戚灼呼吸变得急促,他紧张得浑身僵硬,只紧盯着戚灼的脸。
“啊!”蛋宝宝一直没有吭声,却突然对季听啊了一声。
戚灼赶紧松手,将他的嘴鼻都一起捂住。
好在婴儿的声音不大,并没有惊动机甲里的螅人。戚灼便看见一条触手从螅人机甲方向慢慢伸出,探进了纳鹰机甲敞开的舱门。
螅人在检查有没有活人。
汽车内一片安静,但婴儿的脸慢慢开始涨红,他的两只手都被戚灼夹住,没法推人,便转动脑袋想甩掉嘴鼻上的手,身体也开始难受地扭动。
戚灼怕他闹出动静被螅人发现,便将他夹得更紧,还将他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固定住。
季听被戚灼捂过,相当清楚那滋味,立即慌了神,去掰戚灼的手。
“干嘛?”戚灼无声地做口型。
季听也只张嘴:“松松。”
戚灼低头看了眼婴儿,发现他没法呼吸,便松开了手。
在两人的注视下,婴儿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接着便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同时闭上眼,皱起鼻子张开了嘴。
糟糕!要哭!
戚灼眼疾手快地再次将他口鼻捂住。
季听慌忙又去掰他手,戚灼侧身闪了下,用肩膀抵住他,同时做口型:“我有分寸。”
“啊?”季听听不懂有分寸是什么意思。
“没事,能喘气。”
戚灼说的话季听都信,所以也就放下心,继续蹲在戚灼面前。
螅人像是要将废弃机甲里的每个角落都搜查一遍,触手一直探在舱门里。戚灼警惕地观察着,也会分神看一下婴儿。
婴儿被捂得很严实,只能发出细小的声音,戚灼时不时松手让他呼吸,见他准备放声大哭时再捂住。
如此几次反复,婴儿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在戚灼再次松手后,便没有再大哭,只瘪着嘴,侧头去找季听。
“没事,能喘气。”季听轻轻摸了下他的脸,对着他做口型。
螅人没有发现异常,触手收回,黑色机甲慢慢腾空。
戚灼担心婴儿在最后时刻出声,还是将一只手虚虚搭在他口鼻上。
“嘶!”他忽然身体一抖。
季听紧张地用气音问:“怎么了?”
“……个狗日的又在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