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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忠孝验粪无定规,老汉们抹牌议时政
(此处有删节。)
有一天晌午收了工,春看见爷爷正和几个老汉在院里太阳婆底下抹牌。爷爷他们抹的是一种长条形纸牌,叫做“抹花花”,规则大概等同于“推牛九”,拿火柴棒棒做筹码论输赢,一根火柴棒算一分钱。
“毛主席眼看着老了!夜黑了演《红灯记》电影,加演纪录片,他老(人)家接见外国人,我看说话嘴都颤呢。”巷东头的登瀛他大谢顶,他用手扑索着光头,眼窝盯着上家打什么牌,一边闲聊说。
“那是叫林彪气的嘛。”春家隔壁的广民他伯说,“林彪一出事,你再看毛老(人)家在纪录片里出来,一下就老了嘛。”
“可不是咋呢!他老(人)家亲手选的接班人,暗地里咥他的活呢!把老(人)家还不活活气死。毛主席咋呢?毛主席也是人,毛主席也着闲气呢。”
“对了对了,你把毛主席想得跟你一样!毛主席才不着气呢。毛主席些微用点心眼儿,把林彪就日塌了!说飞机是从天上跌下来的,谁知道呢,我看就是毛主席、周总理命令解放军给咥下来的。”
“反正我看毛主席老了。唉,把人熬煎的。”
“你的再不敢胡说。全国人都念叨‘万寿无疆’呢,你说毛主席老了,这话传出去,有人寻你的麻达呢。”春的爷爷说。
“我说这话又不是瞎心。我就是熬煎他老(人)家的身体呢嘛。”谢顶头的登瀛他大辩解说。
“说话还是要小心。”
“林彪那熊是个奸臣,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那时候人都不敢说。”广民他伯继续议论林彪,“你看那毬式子,瘦得像个猴,贼眼珠子嗗碌嗗碌的,拿个语录本胡摇,嘴里吱哇喊叫‘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看就是假的。有几句口歌,‘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编得对着呢。”
“就是嘛,一脸奸臣相,谁看不出来?你的说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咋就看上这号货当接班人呢?”
“你咋又说毛主席的不是呢?把你的嘴夹住。”
“我说林彪呢嘛,阿达敢说毛主席的不是?他老(人)家是谁?谁敢说他的不是?”
“甭扯远了。国家大事咱农民管不上,谁听咱的呢?咱说咱的事,队里选下忠孝这个挨毬的当队长,你的说,他是个忠臣还是个奸臣?”一直没有开口的群生他大说。这老汉留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
“他是狗屁,狗屁都不是,还忠臣奸臣呢!说好听点儿,他最多是个张飞李逵,冒冒失失胡扑呢,说难听点儿,他不过是条狗,叫人一‘烧’就不知道自家姓啥了,紧火了想咬人还不知道该朝谁下口。”
“把他妈日的,弄这号熊人当队长,社员能吃上饱饭?”
“‘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是干部’,弄这号烂松人当队长,社员阿达还有心劲?吃饱饭没指望了,稀米汤能不能喝到肚里都是问题。”
“说是说呢,农业社的事确实叫人熬煎。口歌说,‘社员下地一窝蜂,做起活来磨洋工,锄一锄,盖半锄,说说话话到地头’,都不好好做活儿嘛。”
“锄地的口歌是这么说呢:‘锄一锄,盖两锄,不过三天草露头。队长给工咱还锄,不给工分锄个毬’。”
“口歌多得太。‘纳鞋底,磨洋工,一人谝,众人听;歇半晌,三袋烟,把屎尿尿磨时间’。‘上工摇,收工跑,一天三晌轻飘飘,回到屋里扪心问,良心得是狗吃了?’”
“还有这呢:‘红苕地里睡觉哩,包谷地里上吊哩,黑豆地里放炮哩,棉花地里吊孝哩’,都不好好做活磨洋工哩。俗话说,‘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如今这相况不知道谁日弄谁呢!”
“还是招祸吃大锅饭。‘扑得再紧,一个标准,吊儿郎当,分粮一样’,人就不好好干嘛。”
“‘尻子撅起眼瞪圆,只见工分不见钱’,时间长了,谁还能卖命干?”
“熬煎啊!不过人要凭良心哩,咱的老了,能做啥就做些啥,即就是不做,也要给儿孙说,做人要实诚,做事要用功,不能自己日弄自己。”春的爷爷说,就像做总结。
“抹牌抹牌,管毬那些闲事!”
“…………”
春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老人们的对话,觉得很有意思。
“春,你来!”前门外传来何蓉蓉叫他的声音。
“咋呢?”春向门外走去。
“你看,这是谁给你的信?”何蓉蓉手里有封信,递给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
春看见寄信人地址是甘肃定西县一所乡村学校,他的脸红了。
“大概是我同学。”他说。
“男的女的?”何蓉蓉觉得春的表情和眼神有些怪,就追问。
“……女的。”春不会骗人,他觉得也不应该跟蓉蓉说假话。
“阿达人?叫个啥?”
“西皋公社文华村的。哦,那一回我不是给你看过她写的信嘛。柳雅平。”春说。
“哦。嗯。”何蓉蓉消除了疑惑,然后就离去了。
柳雅平在信中说,她已经在一个乡村小学当民办教师了。为了能有一份工作,为了方便起见,她已经跟当兵复原的朱怀义领了结婚证。她还说,快到春节了,十分想念家乡,想念亲人,也想念春。
“他虽然对我很好,但是你仍然在我心里,做梦经常跟你在一起。甚至梦见我跟朱怀义举行婚礼,等盖头揭开一看,新郎的面孔明明是你……今年春节我肯定不会回陕西,祝福你以及你全家。在我心里,你仍然离我是那样近!”柳雅平说。
这封信又让春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抽空给雅平写封信。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