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回家的路上,春还莫名其妙地激动,觉得自己忽然比开会之前重要了许多,膨胀了许多。刚才回答大队革委会主任水平地能不能修成的问题,他声嘶力竭地喊“能”,而且觉得很自信,很有把握。春血管里流淌的是年轻的血。
“哎,才芝麻大个官,还没上任呢,咋就牛不几几的!你咋是个这?”何蓉蓉在他后边高一脚低一脚地追他,气喘吁吁的,“你走慢些!我都撵不上了。”
余下的一段夜路,只剩春跟何蓉蓉两个人了。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满天星汉灿烂。
“哎,春,你看佑斌叔讲得嫽不嫽?净是背毛主席语录呢,还一句一个‘咹’。我给他数了,一共‘咹’了一百四十二下。”春放慢了脚步,何蓉蓉追上来对他说。
“看你闲的!不好好听人家讲话,光数‘咹’了几下。人家没文化嘛,能讲得叫咱年轻人激动,也明白是啥意思,就不简单呢。”春说。春觉得这个邻家的女子天真单纯,也很有意思。
“哎,今儿我叫你开会,你像不高兴?有啥事情呢?”何蓉蓉关切地问。
“没啥。”何蓉蓉这一问,又让春想起柳雅平家拒绝联姻的事,但他并不想对眼前这个女子说。
“还没啥呢,明明嘴噘脸吊,还当人家看不出来?不想给我说嘛!算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了。”
黑暗中看不见,但春能想象得来,这小女子一定嘴噘得老高。
“不是的。我今儿不想说。以后再给你说。你甭生我的气。”春的语气很友善。
“我阿达敢生你的气?嘻嘻嘻。”何蓉蓉笑了,“哎,你知道是谁叫你当青年突击队副队长的?”
“我咋能知道?”
“拴牢叔。拴牢叔说,‘春那娃踏实,无论啥事心里有数呢,保险将来是个有出息的’。拴牢叔把你看得起的!”
“你咋知道的?”
“我就知道嘛。我还知道,拴牢叔叫你赶紧写入团申请书,要吸收你入团呢。”
“真的?”春认真起来了。他觉得入团是一件大事。
“当然是真的。我是咱队里的团小组长,他叫我通知你呢。”何蓉蓉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了,已经当了两年社员,她家的政治背景又好,所以,她是整个雷庄大队女青年中比较活跃的一个。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何拴牢跟何蓉蓉家是远房本家,并且跟她父亲私交甚厚。
“那我就写一个。交给谁?”
“交给拴牢叔。哎呀!”何蓉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咋呢?”
“我的脚葳咧。疼!这路净是坑坑。”
“要紧不要紧?”
“疼得太。你拉我一下嘛。”何蓉蓉蹲在地上,揉着右脚腕。
春抓住何蓉蓉的手,想要拉她起来。
“哎呀,不行,还疼得太。你给我揉一下。”
黑暗中春觉得自己脸庞发烫。他不好意思去摸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的脚。
“你看你!还扭捏啥呢?人家疼的!”
春只好蹲下,在何蓉蓉引导下,摸到了她的右脚腕。他要给揉,但不知道该轻该重,轻了怕不管用,重了怕她更疼。所以,犹犹豫豫的。
“你看你!鼓劲揉一下嘛,就象挠痒痒一样!”
春于是加大了力度。
“哎呀,太重了!疼。”何蓉蓉又叫。
春只好在轻与重之间作了平衡。
“这还差不多。”何蓉蓉对他的努力表示认可。
揉了一会儿脚脖子,何蓉蓉说:“叫我扒住你走。”于是,春扶着何蓉蓉,何蓉蓉一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将他手牢牢抓住,一瘸一拐地走。但是没走几步,就到了何蓉蓉家门口。
“我不想回去。咱的就在这儿再立一会儿。”何蓉蓉说。
“你脚疼,还不赶紧回去,立啥呢?”
“我不,我就要你陪人家立一会儿嘛。”何蓉蓉的口气有撒娇的味道。
“那就少立一会会儿。”春说。
“你扶住我。”何蓉蓉在黑暗中等于半抱着春,让春很尴尬。好在有夜幕的掩护。
春的脑子里又有柳雅平浮现。而何蓉蓉却把他越抱越紧了。
“蓉蓉,你赶紧回去。”春说,“看你屋里有酒没有,叫你妈把酒点着,热热地搓一搓,脚就不肿了。”春以前看见过母亲用酒给父亲搓肿了的脚腕。
“我不嘛。我就想跟你多立一会儿。”何蓉蓉的口气喃喃的,充满了温情。
“甭。你甭。”
“哎,春,我,我想叫你亲我一下。就一下。”何蓉蓉在春的怀抱了颤了起来。
“不。不行。蓉蓉,你赶紧回去。我也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