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田归道有点吃惊,吃了一记闷亏颜面扫地的李大酺居然没有发怒,而是满不在乎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你们赢了,我愿赌服输。说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穿好衣服,来一起喝酒。”薛绍说道。
李大酺一怔,“如此而已?”
“当然。”薛绍笑道,“我说过了,我就是来给王子送酒的。”
“好,喝酒!”李大酺二话不说大步就往房里走。
田归道上前来对薛绍小声道:“薛尚书,这位奚族王子虽是粗野无礼了一些,倒也颇为爽直干脆。”
薛绍说道:“北方的草原人把比武看得十分重要,同时,他们也都赢得起输得起。刚才我如果让他挥刀抹脖子,他一定毫不犹豫。”
田归道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点头,“薛尚书对草原人,不是一般的了解啊!”
“你身为司宾丞,不了解草原人吗?”薛绍反问。
田归道苦笑一声,小声道:“下官在司宾寺接触到的草原人,不是贵族使臣就是可汗酋长。他们从来不会像李大酺这样,展现出类似特质来。”
“言之有理。”薛绍笑道,“来吧,田司宾。尝尝我自酿的新酒。”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薛绍带来的仆人们打开了两个木质的酒桶,用大勺舀出金黄色的啤酒来盛进海碗之中,再取了冰块加入冰镇。
李大酺和田归道等人都觉得十分惊奇,目不转睛的盯着。
“二位,我先干为敬了。”薛绍拿起一大碗啤酒咕咕咕的猛饮了一通。
微苦而冰凉的啤酒沿着喉咙落入腹中,然后一股热汽从喉中吐出,无边的清爽与痛快,难于形容!
“爽——”薛绍忍不住大吼了一声,真是很多年没有这样痛快的喝过啤酒了。这次酿成的啤酒是失败了很多次以后才好不容易酿造出来的,虽然味道比起后世的那些精酿名啤来说还有点差距,但也相当的不容易了。
李大酺本就是个爱酒之人,看到薛绍如此海饮他早就按捺不住了,马上担起海碗仰脖猛饮。由于喝得太快,很多的酒水洒到了他的胸膛上。刚刚喝完他就扯开喉咙长啸了一声,并且有样学样的大叫了一嗓子,“爽!”
“再来!!”
田归道一介儒生看到他们这样把酒当水喝都快吓傻了,担起碗来尝了一口试了试,味道很奇怪,既苦又甜却不像一般的酒那样刺舌辣喉,重要的是炎炎夏日喝到冰镇的东西可不容易。于是他放开矜持大口喝了两口。冰凉的啤酒落入腹中,田归道张开嘴来长吁了一口气,感觉满身的热燥都随着这一口浊气通通散去了,从头到脚感觉到一阵清凉爽意——怎是一个“痛快”可够形容啊!
若非碍于书生的修养和矜持,田归道真想和薛绍李大酺一样大叫一声“爽”!
“神酒、神酒!!”李大酺喝下了三大碗,手舞足蹈的大叫,“这是中原的神酒,一定是!——来,再来!”
几名仆人忙得不亦乐乎,不停的给薛绍和李大酺等人倒酒、加冰块。房间里洒了很多的酒水颇为狼籍,但是向来极为注重礼仪的田归道都顾不上这些了。这酒可不是想喝就能喝到,他也抡起了袖子开始一碗碗的痛饮。很快,把官袍都给淋湿了。
立于户外的琳琅看到屋里的男人喝得这么痛快,都忍不住舔|起了嘴唇。姐妹俩不约而同的拿定主意:等回了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酒寮里去搬一桶酒来,躲到房里痛饮一番!——对,一定要多加冰块!
很快,一桶酒居然见了底。
薛绍都有点傻了眼,虽然这酒的度数低,但是我们三人的肚皮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还有吗?还有吗?我请求你,再来一点!”李大酺极其不顾王子形象的担着碗向薛绍乞求,活像是个叫花子。
薛绍大笑,“暂时没有了。”
李大酺直咽口水,“那我还有机会,再喝到这种神酒吗?”
“有。三日后,邙山猎场。”薛绍笑道,“这酒已经有了名字——太平酒。”
“太平酒?”李大酺开始好奇的上下打量薛绍,“我知道大唐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殿下。请问,她和这个酒有关系吗?”
田归道当然是不问也知道,所以他开始笑。因为到现在为止,李大酺居然都还不知道薛绍的身份,他都没问过。
“太平公主,是我的妻子。”薛绍微笑道,“这个酒,就是她亲自命名的。”
“呃?”李大酺轮着眼珠子,表情有点呆滞了,喃喃道,“这么说,你就是——薛驸马?”
“嗯。”薛绍点头。
“我……”李大酺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死盯着薛绍,薛绍真担心他会爆出一句“我|操”来。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突然,李大酺夺门而逃。
薛绍大笑不已,“王子殿下好像有点肾虚啊!”
田归道苦笑,“下官也请告辞片刻。”
“去吧,去吧!”薛绍呵呵直笑的坐下来,“我肾好,我就不用去。”
田归道也匆忙离开直奔茅厕。薛绍马上叫仆人取来一个夜壶,痛痛快快的尿了满满一壶。
“我的天,憋死我了!”
啤酒度数再低,喝多了也是能够醉人的。再者大唐时代的酒度数本来就不高,对没有喝过高度白酒的田归道和李大酺这样的人而言,喝下这么多的啤酒想要不醉,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了。
于是田归道直接醉在了过道上,被司宾寺的仆从抬去歇息了。李大酺的酒量要好很多,但也是扶着墙回来的。但是刚刚走进房间还没得来得及坐下,他马上又再度跑回茅厕吐了个翻天覆地。
“可惜了,可惜了!”李大酺叫悔不迭,“如此神酒,喝下竟然全给吐了!”
薛绍叫仆人弄来了醒酒汤。既然酒已经喝到了痛快,那么事情也就该好谈了。
李大酺虽是喝醉了但心里是相当清楚的,薛绍何许人,他私下来访当然不会是只是为了喝一场酒。
于是稍后,两人很有默契的坐在了一起。李大酺不再吵嚷着要喝酒,而是老老实实的喝下了一大碗醒酒汤。
“王子殿下,海量啊!”薛绍笑道。
“薛驸马,请不要称呼我王子殿下了,在下受之不起。”李大酺的态度已经变得非常的谦恭,他站起身来对薛绍抚胸纳头单膝一拜,“家父临行时万般叮嘱,若是到了神都见到薛驸马,一定要恭敬谦逊的拜谢驸马大恩。我奚族能够得以保全留存至今,是完全仰仗了薛驸马的恩德啊!”
“王子言重了,请起。”薛绍连忙将他扶起来,微笑道:“当年在于都今山,我初出茅庐锋芒毕露,肯定有很多得罪令尊的地方。他不记我的仇,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还哪敢承受王子大礼?”
“不。我们奚族当时被温傅武力逼迫,不得不跟随他们一同起兵。因此,我们对薛驸马的再造之恩,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李大酺一改之初的放|荡轻佻,正色道,“同时,我们也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薛驸马。因为你是征服草原的勇士,是令狼图腾都黯然失色的战神!”
“过誉了。”薛绍淡然一笑,“王子请坐。我想和你谈一些重要的事情。”
“薛驸马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奚族绝对唯大唐马首是瞻,绝对听从薛驸马号令行事!”李大酺说得斩钉截铁。
薛绍心中微微一亮,这个李大酺在小节方面他或许是有些乱七八糟,但是面对大事他心如明镜态度坚定——谁还能说他真是个草包呢?
“我想知道,你们奚族现在能征惯战的兵马,究竟还有多少?”薛绍说道,“当然这样的重大秘密,你身为王子有充足的理由不告诉我。我也不会怪你。”
“不足万骑。”李大酺毫不犹豫的就说了,说完还叹息了一声,小声道:“薛驸马向来知道奚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我们以马为家,追逐水草放牧射猎为生。几年前我们都还有将近三万名精壮骑手,可以组成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保护我们的部落和子民。但是突厥部族连续发动了三次大的草原叛乱,我们奚族被迫都被卷入。三次战争过后我们的精壮男丁三|去其二,马匹牛羊的损失更加惨重。现在,我们不得不依附于契丹,否则随时都会有灭族之危。”
薛绍点了点头,“据我所知,三次的草原大战契丹都没有直接参与。其他各部族在战争当中都有损耗,唯独契丹保留了自身的实力,在不断的壮大。”
“是的。”李大酺点头,“契丹的壮大,让突厥汗国都感到了不安。于是才有了这一次,骨咄禄可汗派军十五万前来征讨。好在有大唐出面干预让骨咄禄可汗撤去了兵马。否则,这一次我们奚族会和契丹一起,面临灭族之危。”
“十五万?”薛绍眉头一皱,朝廷方面接到的信息说是“十万”也有说“二十万”的,于是问道:“这个数字准确吗?”
“只多不少。”李大酺说得很肯定,“上次默啜在云州率领汗国的精锐部队附离狼骑与薛仁贵大战,但是一溃千里元气大伤,后来突厥就与大唐讲了和。但是近一两年来突厥接连吞并了漠北的仆骨部与同罗部,又联合回纥部吞灭了薛延陀部,得到了无数的牛羊和战马。战败部族的男丁,全被收编到了附离狼骑之中。相比于云州之战以前,光是附离狼骑这一支直属于可汗的精锐部队,兵力就已经翻了一番。其他分布在各个不同部族当中的控弦之士与拓羯部队肯定更多,那些我就不大清楚了。”
薛绍的眉头深深皱起,至从云州大战后,大唐朝廷的注意力几乎完全放在了内部争斗之上,对草原的关注度实在太低了。今天如果不是听李大酺说了这些情况,我自己这位军国大臣居然都还不知道,突厥的元气已经完全恢复,甚至还要强于云州之战以前了!
“我们能够了解到的突厥情况,不是太多。”李大酺说道,“与我同来的孙万荣是契丹部族的统帅,经常能有机会和突厥的可汗、谋主、统帅这样的人物直接接触,他肯定比我知道得更多。薛驸马,不妨向他打听打听。”
“好,我会的。”薛绍点了点头,问道,“那你知道,契丹现在的兵力情况如何吗?”
“不是太清楚。”李大酺摇头,“近年来契丹没有直接参与过什么战争,一直很神秘。连家父都搞不清楚契丹现在到底有多少兵马。三万?五万?八万、十万?好像都有可能!”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的卧榻之侧,已经藏了好几只猛虎。而我们的国家,还在酝酿一场改朝换代的大变革。酷吏在横行,朝野在动荡,兵力在削减,军费在吃紧。
我们在被争斗与内耗所纠缠,敌人却在不断壮大磨刀霍霍。
——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