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和月奴牵着马,走上了狭长的石阶山道。
走了一小段,月奴突然道:“公子,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薛绍也来了一个深呼吸,“这里山势颇高,我们走慢一点。不然会有高原反应,一下不适应。”
“高原反应?”月奴怔了一怔,随即就笑了,“公子,你懂得真多!”
薛绍苦笑了一声,太白山的这段山峰,海拔至少接近三千米。上面这段路要走上去,还真不容易!
又走了一段,薛绍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穿着一身单衣,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因为石阶冰滑,他走得很小心很慢,一步一步踏得非常结实。
薛绍走近之后看到,那名壮汉身上背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这、这位郎君,请问你们随身带了饮水,或是干粮么?”那壮汉看到薛绍,如同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喘着粗气儿哀哀乞求道,“我的老母亲体弱病重,现在有点饥渴难耐。郎君若能施舍一些干粮饮水,在下磕头作揖,并以十倍价钱相购!”
“区区小物,何须挂耻?——月奴,取饮水干粮来!”
月奴应了诺,连忙从马鞍上去取东西。
“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将老人家放下来吃喝一些,你也休息片刻。”
汉子千恩万谢,薛绍连忙上前帮忙把那位老妇人从他背上托了下来,安顿在一旁坐下然后让月奴给他们吃东西,喝水。
“郎君真是好人!”老妇人吃了一些东西脸色好看多了,絮絮的道,“郎君登此仙山,是来找孙真人求医问药的么?”
薛绍点头,“正是!“
“那请问郎君家中,是何人不幸患病?”老妇人问道。
“是我的老师。”
老妇人眨了眨眼睛,“怎么,郎君没将他一同带来?”
“家师病体沉重,已不便远行。”薛绍答道,“怎么,老人家也是来求医问药的?”
“是啊!”老妇人答道:“我儿孝顺,一路跪行上山求得孙真人应允,然后回家又背着我上山,来找孙真人求医问药。孙真人真是活神仙啊,我只在他那里吃了三贴的药,病就好了一大半了!——只是他老人家已经年愈百岁,实在难以举步下山。郎君若不将你的老师请来,怕是难以求医问药啊!”
薛绍顿时愁上了,咬了咬牙,“那我至少,也得先见一见孙真人再说。”
老妇人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言语了。那汉子抹了一把汗,说道:“郎君,我看你是外地人吧,大约不知此地风俗?”
“怎么说?”薛绍问道。
“这方圆百里之内,人人都把孙真人视为活神仙,对他极为尊崇。”汉子说道,“活神仙给人治病,从来不收医金,还频频赠药赠物。我们这些百姓对他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因此,但凡家中有人病重求医,全都跪行上山。就这条石阶,我们都是一阶一阶的跪行上去。孙真人知道此事之后曾经大力阻止,但是我们仍旧坚持这样。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真的无比敬佩、无比感激孙真人!求他就如同求仙一样,不诚心怎么行?”
说罢,那汉子就撸起了自己单薄的裤管,“郎君请看,我就是这样跪行上去的!”
薛绍低头一看,果然带着新伤。
“求仙问药,心诚则灵啊!”老妇人絮絮的说道。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便也跪行上山!”
“公子,不可!”月奴急切叫道。
“你闭嘴!”薛绍阻止,“跟在我后面,牵马即可!”
汉子与老妇人同时一怔,公子?!
薛绍把剩余的饮水和粮食分了一半给那汉子,与之道别。
老妇人感激涕零,絮絮的道:“郎君想必是位极贵之人,却仍有这般赤诚虚怀,你定能请动孙真人、救你老师!”
“多谢老人家指点!”薛绍点了点头,双膝一下,就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阶上。
“想来郎君也是一位秉性至孝的性情中人,对你的老师深为敬重!”汉子又背起了他的老娘,说道,“郎君保重!愿你求得真人相助,保你老师早日康愈!”
“承你吉言,多谢了!”
薛绍用膝盖往上一迈,前行了一步。
月奴的眼泪哗哗的就往下流,但又不敢阻止。想了一想,她把马疆拴在了自己的腰上,也跟着薛绍一同跪了下来,用膝盖前行。
“不关你事,你起来。”薛绍说道,“要是我们两个人的膝盖都伤了,稍后但有事情要做,谁得方便?”
“公子,我……”
“别废话,牵马随行!”
“是……”
薛绍迈着膝盖,一步一个台阶的前行。
月奴牵着马跟在他后面,眼泪都要流干了。她心想,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圣上帝王,公子也没有这般跪过,如今为了裴公……孙真人呀孙真人,你若是不下山救裴公,我管你是真神仙还是假神仙,我都要跟你拼了性命了!
冰石坚硬,薛绍走了一小段路,膝盖已是破皮疼痛无比。他心想,心诚则灵这种事情我是无所谓了。但是只要能够治好裴公的病,就算是死——我也认了!
坚持!
“公子,四下无人,你不如起来吧?”月奴怏怏的小声道。
薛绍不予理会,迈出了膝盖。
又走出了小段路,迎面走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牵着一匹小青驴驮着两个布袋子,穿一身青灰色的道袍梳着发髻,做道人打扮。
那青衣道僮见到了薛绍,主动快步走上前来,稽首拜道:“郎君这般跪行上山,是要求医问药吗?”
“正是。”薛绍拱手回了他一礼,“敢问仙长,可曾识得医仙孙真人?”
“正是家师。”青衣道僮连忙道,“郎君快快请起,家师说过多次了,不希望有人跪行上山求医问药,直接登门即可啊!”
“孙真人医德崇高,父母之心。在下无以回报,只能诚心跪求。”薛绍答道。
“不必了,不必了。”青衣道僮上前来拉薛绍,“郎君也说了,医者父母之心。父母救子,天经地义——郎君快快请起,请随我一同折返,求见家师!”
“多谢了,我不能起。”薛绍固执的跪着不动,“其实,我是有不情之请。”
“郎君请说?”道人问道。
薛绍说道:“家师病重卧床,已是难以出行。在下想要请动真人亲自下山,去为家师治病。若不跪行,何以表示诚意?”
“家师下山?”青衣道僮顿时面露难色,“郎君,这恐怕是难以办到了。非是家师不近人情,只是他老人家毕竟已是百岁高龄,山路崎岖难行,家师已有十年未曾下山一步了。”
“我可以背他下山!”薛绍说道,“若我一人不行,我可以编一座轿子,我二人抬着孙真人下山!”
“这……”青衣道僮苦笑不已。
薛绍想了一想,拿出了那块铁牌,“不如有请仙长,先给令师孙真人呈上此物。孙真人看了,或许自有主张!”
“咦,这不是朱雀法简么?”青衣道僮接过那物看了之后,惊奇道,“家师早年曾受衣钵传承,从师祖那里继承了四块这样的衣钵法简,分别以四象圣兽为名。如今道观之中却只剩了两块青龙法简与白虎法简,另有两块朱雀法简与玄武法简不知所踪——不料,这朱雀法简却在郎君手上!”
薛绍苦笑,我会告诉你,另两块都在我手上么?
不及废话,薛绍肯求道:“有请仙长,代为通传!”
“好!我即刻折返,求见家师!”青衣道僮稽首一礼,“还请郎君莫要跪行了,家师知道了未必会喜。不如就请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也好!”薛绍只得应诺,“有劳仙长了!”
年轻道人把驴子交给了月奴暂时看管,折返回头往山上走去。
薛绍气喘吁吁的站了起来,膝盖疼痛让他呲牙咧嘴。
月奴蹲下身来看了看薛绍的伤势,看到他的膝盖破了皮,流出的血还和一些冰石泥渣混在了一起都冻住了。她忍不住又一阵流泪,然后毫不犹豫的把嘴对上了薛绍的伤口,吸吮起来。
薛绍没有阻止她。这样,或许能让她的心里好过一点。
就如同,自己明知道意义不大,还愿意跪行上山。
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
二人在半山腰上等了不短的一段时间,青衣道僮总算是回来了,稽首拜道:“郎君请随贫道上山,家师有请!”
“好,多谢了!”薛绍心中大喜。
二人牵着马,随那青衣道僮走上了山去。七弯八拐曲曲折折,这段路真不短。月奴一边走一边胆战心惊,幸得半道上遇到了这位小道人,不然公子这一路跪行上去,还不知道会把膝盖伤成什么样呢!
“仙长,你喜欢吃什么,或者是想要什么吗?”月奴问道,“但有所需你只管开口,我一定想方设法为你取来!”
青衣道僮婉尔一笑,“女施主不必客气,贫道追随家师粗茶淡饭就已知足。最想要的就是一直追随家师,颂经修道、济世活人。”
月奴先是一愣,然后就嘿嘿的憨笑。
薛绍也笑了。
大约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三人总算到了山顶。原本崎岖狭窄的山道到了这里却豁然开朗,平地生出一个碧青色的冰斗小湖来,湖边还建了一栋道舍。
道舍的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颀长、须发如雪的老道人,手里拄着一根比人还高的古铜色老藤杖。
真如武攸绪说的那样,仙风道骨,鹤发童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