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离开皇宫时,薛绍发现,大哥薛顗有那么一点闷闷不乐,神情恍惚。
出了宫墙之后,薛绍方才问道:“大哥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唔……可能是多喝了一些。”薛顗摸了摸额头,似是而非的答道。
薛绍一皱眉头,大哥是在对我掩饰什么呢?
再又走了一小段路,薛顗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
薛绍按住了马拦在薛顗的马前,“大哥,有什么事情连我们兄弟之间都不能说吗?”
薛顗眉头深皱,典型的愁眉苦脸的神色。左右看了一看,他招招手示意薛绍离得近一些。
兄弟俩凑到一起,薛顗小声道:“适才天后对我私语,说有御史上奏,要弹劾于我。”
“什么?”薛绍略微吃了一惊,“大哥犯了什么事情?”
“我哪有犯什么事?”薛顗无奈的直摇头,“但凡为官之人,谁没有一点点错漏之处?谁又经得起一个查字?我在济州做了快有两任的刺史了,虽无大功亦无大过。但是人在官场,总会有人暗底里看我不顺眼。随便捏个借口,就能上奏弹劾。所用的理由,无非是我疏于政务、接受贿赂。”
薛绍点了点头,大哥所言的确是实情。虽说目前大唐官场上的政治风气总体来说算是比较清明,但是交朋处友、彼此往来赠礼却是常有之事。自己在并州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被迫”接受了一些地方官员的赠礼吗,包括这次大婚的媵御陈仙儿都是其中的产物之一。
常言说无官不贪,其中既有主动也有被动。
“天后还说了一些什么?”薛绍问道。
薛顗愁眉苦脸的道:“天后说,州官刺史这样的父母官,不宜久做。时间长了,下面的人被压抑得太久,就会有想法。所以,她建议我挪一挪位置。如果我愿意,她可以想办法将我调回长安。”
“调回长安?”薛绍心中略微一紧,莫非天后是想把我大哥贬官?
“是的……”薛顗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倒是早有想过要调入京城为官。但却不希望,是以这样一个逃避弹劾、为他人挪让位置的形式。现在如果我被迫辞去刺史一职回京为官,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职事等着我。说白了,就是明升暗降。扪心自问,我在济州为官那么多年,未曾造恶也没有得罪过谁。究竟是谁,想要暗中整我呢?”
薛绍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反应出一个人的名字——裴炎!
只有裴炎,才和天后同气连枝、协商行事;只有裴炎才有那个能力鼓动御史弹劾薛顗这样的国公刺史;更重要的是裴炎有这样做的动机,他知道薛绍与自己不同心,就不能放任薛绍变得太过强大。将他的大哥薛顗明升暗降削去实权,对薛绍来说就是一次比较实在与沉重的打击,能大大的削弱他的政治资本!
“你知道?”薛顗并不笨,看到薛绍这样的表情马上反应了过来。
“不能肯定……只是有了一些猜测。”薛绍眉头一拧,“大哥,我们回家说!”
“不,就在这里说。”薛顗忙道,“家中宾朋极多,难得耳目清静。”
“裴炎!”薛绍说了。
薛顗当场一怔,“为什么?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或许,是因为我的原因……”薛绍叹息了一声,便将此前的事情简单的对薛顗说了。
“难怪,难怪!”薛顗连拍了几下额头,“我早该想到的!他扳倒了薛元超,又岂会放过我们薛族的其他人?”
“是的。”薛绍点头,“对不起,大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鲁莽与失误,害得我们整个薛族都遭了秧,还祸及于你。”
“别这么说。”薛顗一拍薛绍的肩膀,“你我兄弟,同生共死。就算是不做这官了,只要我们兄弟安好,那都好说!换个想法,能回长安来当个闲官整日与你见面,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大哥……谢谢你!”薛绍由衷的说道。
“哈哈!”薛顗大笑,紧紧搂着薛绍的肩膀和脖子,“和大哥说这些?”
“大哥,你放心!”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的道,“总有一天,我会让薛族重新崛起!”
“我信你!”薛顗重重的拍薛绍的肩膀,“正因为我对你有信心,所以薛元超倒了,我不慌;刺史被人弹劾了,我不慌;滚回长安做个闲官,我也不慌!——只要我家二郎还在,薛族就不会失了顶梁大柱!”
大哥的信任与鼓励,让薛绍的心里像是有一团火苗腾腾的燃起,斗志昂扬。思忖片刻后,薛绍说道:“大哥,我有个想法要和你商量。”
“说,只管说!”
薛绍说道:“你还记得被贬放在象州的,薛仁贵吗?”
“薛仁贵?当然记得!”薛顗眼睛一亮,“怎么,你想在他身上做一笔文章?”
“没错。”薛绍说道,“北伐结束后,裴行俭解甲归田,一直镇守北疆边关的程务挺和李谨行都被提拔到了中央,做了御林军大将。朔代二州,没了国门。朝廷已经决定,将要处决伏念这一干俘虏。我敢料定,只要朝廷这边一动手,突厥那边必然复叛,草原边关战事将起。短时间内,裴行俭是肯定不会复出了。为了稳固兵权护卫中枢,程务挺与李谨行也不会被派出去征战。如果我们提前保举薛仁贵复出,前去镇守朔代,或许可行!”
薛顗听完后抚髯沉思了良久,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国家正当用人之际,鼎鼎大名的薛仁贵想要复出,本身不难。但是裴炎一门心思只要削弱排挤我们薛氏族人,他会同意吗?”
“如果天后同意,裴炎绝对不敢反对。”薛绍说道。
薛顗眼睛一亮,“如何能让天后同意?”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当年薛仁贵在青海湖战败被贬,至今已有十年。当年贬他的是皇帝陛下,如今,如果召他回来的是天后,薛仁贵必然对天后感恩戴德。天后现在缺的就是打理军队的帮手,她能岂不动心?同时,薛仁贵如果能够复出,薛楚玉、薛讷包括我们兄弟在内,都会欣慰。这样的一大笔人情,天后岂会错失?再者,天后虽然对裴炎器重信任有加,但是她的内心深处肯定也是不希望裴炎的势力太过膨胀,否则就有可能让她无法驾驭。目前裴炎正在全力打击我们薛氏家族,派人弹劾你就是其中的举措之一,天后不就暗中|将弹劾的奏疏扣下来了么?由此可见,天后对于裴炎其实也是有着防范之心的。有鉴于此,我觉得向天保举薛仁贵复出一事,完全可行!”
“言之有理!”薛顗点头赞叹,“二郎,就按你说的办!……但问题是,如何去向天后保举呢?总不能是我们薛族自己的人,去做这件事情吧?”
“我已有人选。”薛绍神秘一笑,“除了他,没人更合适!”
“谁?”薛顗好奇的道。
薛绍哈哈一笑,“估计此人,现在正在我家烂醉如泥!”
“程务挺?!”薛顗惊讶道。
“程务挺不行!”薛绍连忙摆手,“虽然他和我的关系比较密切,和薛仁贵也有一段故旧。但是,他和裴炎的关系实在太近了。”
“那就是——老将军李谨行了?”
“没错,就是他!”
兄弟二人不复多言,快马加鞭回到家中。
薛府里依旧是热闹非凡,歌舞升平。看到薛家兄弟回来,热烈的气氛更加鼎盛。兄弟俩应酬了一番宾客之后,巧妙的将薛楚玉及李谨行给请了出来,聚在了一起。
因为并州的那一场风波动荡,李谨行与薛绍及薛楚玉之间,有了一场过命的交情。再加上他的义子牛奔与薛绍的关系非比一般,仿佛更是“亲上加亲”。
薛绍开门见山,直接对李谨行说了保举薛仁贵复出的想法。薛楚玉的反应自然是很兴奋,充满了期待。李谨行则显得比较谨慎,深深思忖之后,方才说道:“薛公子的想法,大体可行。但是朝廷的决议,从来不是我等武夫可以揣摩。你觉得老夫去向天后娘娘提请此事,一定就能获准吗?如若不能……”
李谨行没有说下去。同在长安为官,裴炎与薛元超的战斗刚刚告一段落,但凡不是个傻子,谁都是心中有数。
薛绍对于李谨行的犹豫并不奇怪。毕竟,为了保举一个失势多年的老将而去冒上得罪当红宰相的风险,这是很不划算的事情。李谨行的为人虽然慷慨大气,但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傻。
薛绍费了一番口舌,将个中的厉害对李谨行讲解了一番。保举薛仁贵复出稳固北疆国防,这是在军言军、利国利民的正举。天后同意的可能性极大,由此裴炎也就没话可说。
这是一个反击裴炎的阳谋,正大光明、慷慨凛然的阳谋!
如果裴炎非要将打压薛族的事情做得太过彻底和明显,天后也不会同意。如果他全凭一己之爱憎而决定军国大事,二圣和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
听了薛绍一席话,李谨行终于打消了顾虑,“好,这件事情,老夫担下了!”
薛楚玉当场就对李谨行双膝一拜,“老将军在上,受晚辈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