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败感,萦绕在了薛绍的心头。
可是说,这是他来了大唐以后,第一次遭受这样的挫折与不顺。内心的渴望、理想与抱负与今天从武则天那里遭受的冷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薛绍的情绪一时变得有些郁闷与消沉,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天后与朝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难道不是将才匮乏急需新生代将领堀起的时候吗?此前,武则天也不是一直这样的致力培养我吗?
现在怎么突然就翻了脸,一下就把我从军队里彻底剔除,扔到兵部去做了一个负责打理讲武院的教书先生呢?
太多的问题想不通,让薛绍既苦恼且愤懑。尤其是想到这大半年来自己在军队里吃尽了苦头甚至出生入死,就是为了斩获军功从此在军队里站住脚,最后也的确是立下了一些功劳。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军功非但没有换来自己预想中的待遇,还适得其反从此连将军都做不成了。
这就好比,一名nba的职业篮球运动员凭借出色的表现帮助球队夺得了总冠军以后,非但没有得到一份新的加薪合同,反而被球队裁掉了。
这其中的滋味,又岂是不甘、不解和愤慨了得!
……
很多负面的情绪同时涌上了薛绍的心头,心情由此变得十分败坏。不过前世今生两世为人经历了诸多风雨,让薛绍练就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在离开武则天所在的房间之后,薛绍只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言的独自前行,都顾不上等太平公主一起走了。现在,他只想漫无目的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僻静地方,好好的让自己冷静冷静,思考思考。
大明后宫这样的地方,又岂能容许他人随意走动?很快就有巡视禁宫的金吾卫士兵发现了薛绍,好在这些士兵也认识他,于是委婉的请他不要随意逛走,尽早离开禁内为妙。
薛绍心里越发恼火,心想我去玄武殿总行吧?——那里是讲武院的所在之地,是我这个即将上任的“兵部员外郎”的自家地盘!
怀着一个郁闷的心情,薛绍在远征归来之后第一次回了讲武院。
薛绍走进去之后发现,相比于半年多前现在的讲武院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仍是维持着自己当初离开时的样子。课堂里好像有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萧至忠的声音,好像是在给学员们讲叙“蓝田秘码”。
薛绍的心里更添一丝郁闷,难怪武则天会说元万顷实在太老,办不好讲武院了。
其实开办讲武院的真实用意,是为了加强对北衙禁军的渗透与控制。此前讲武院碍于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的压力,一直龟缩在玄武殿没有涉足北衙。现在大半年的时间过去李尚旦都不在了,这里怎么还是我当初留下的老三样,连院址都没有搬迁,教的也是那一成不变的蓝田秘码,连授课方式都没有半点的改变?
薛绍只是瞟了一眼课堂无心多看,就信步朝二楼自己的官署所在走去,准备在那里静上一静。刚刚上楼走到转角,他蓦然听到临近楼梯口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
“来了、来了,时辰刚好!”
话音落,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拱手拜在门口,“薛公子,你总算是舍得回来看小生一眼了!”
还能有谁?半吊子神棍李仙缘!
薛绍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不声不响的走进了他的房间,入眼看到房间里摆放着两副茶几坐榻,已有刚刚煮好的一壶茶在冒着淡淡的水汽与清香。
“你在待客?”薛绍随口问道。
“没有。专等薛公子前来。”李仙缘笑嘻嘻的掩上门走回来,“公子请坐!”
“你知道我会来?”薛绍好奇道。
“公子莫非忘了,小生能掐会算……咳,好吧!”李仙缘被薛绍瞪了一眼,干笑的承认道,“原本我是打算自己享受半日清闲,在房中喝一壶清茶读半日好书。无意中从窗口看到公子大驾光临,于是就多备了一副茶具坐几。”
“不吹牛,你能死啊?”薛绍心里正郁闷,骂咧了他几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没好气的道,“别杵着,给我上茶!”
“哟,火气不小嘛!”李仙缘惊乍的愣了一愣,连忙给薛绍上了茶,又不敢多问。
薛绍闷不作声的连喝了三杯茶,方才从胸中吁出一口闷气。
“我煮的这茶不错吧?能顺心理气。”李仙缘笑嘻嘻的道。
“跟你没关系。”薛绍冷笑了一声,“是我自己想通了,释怀了。”
李仙缘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令薛公子郁结于心呢?”
“多了去年。”薛绍正欲开口,突然想到李仙缘可是太后的人,于是将一些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李仙缘见薛绍不愿多说,也没有一味追问,只是笑了一笑说道:“常言道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每逢遇到不顺不利之事,小生就会去联想那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和失去的手脚的可怜残疾之人。和他们相比,小生遇到的那点破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于是笑上一笑,什么事情就都过去了!”
“……”薛绍先是无语,随即是哑然失笑,“你还真是,没心没肺没烦恼!”
“公子谬矣!小生这是——修为、修为!”李仙缘一板一眼的道,“小生自幼修道,虽然未能白日飞升,但好歹还是练就一颗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圆通自然之心。依小生看来,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抵不过‘无为’二字。”
“闭嘴。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扯瞎什么无为与修道。”薛绍拍着茶几,“上茶!”
李仙缘笑嘻嘻的又给薛绍添了上茶,说道:“那就聊一聊,公子适才都想通了一些什么,又释怀了哪些?”
薛绍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一停,微微一苦笑说道:“我想通了一些,我永远也想不通但又必须想通的问题。我释怀了一些,根本就不应该压在我心头的事情。”
“……”李仙缘直轮眼珠子,摇头,表示完全不懂。
看到他这个傻乎乎的表情,薛绍总算是难得的呵呵一笑,说道:“多谢你了。我回房间。”
李仙缘满头雾水,“谢我什么?”
“茶。”
薛绍说完就走了,出门后却禁不住婉尔一笑,有李仙缘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逗逼朋友,有时也算是一件幸事。
薛绍的房间里保持着整洁与干净,可见每日都有人在此打扫。书桌与床榻等物仍是保持着自己当初居住时的样子,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经意的转眼一看,薛绍看到了书架的某个角落里,摆着一截半尺长的桃枝,枝端有几枚二月桃花已然完全的凋零和枯萎了。
这是当初,上官婉儿送来的。
薛绍将那桃枝拿起,花瓣仍有微微余香。他像以前一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了秋瑟院的方向。
现在早已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窗外满眼的秋日衰败景象。可是就在一片光秃秃的桃林之间,出现了一个奇迹般的人影。
亭亭玉立衣袂飘飘,如仙。
上官婉儿,仍像初见时的那样优雅与恬静,捧着一本书行走在秋风萧起的飞花碎叶之中,且行且吟。
看到这样一副奇静奇美的画面,薛绍原来燥动又不安的心,顿时变得清凉与冷静了许多。
正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蹑手蹑脚的摸进了房间。薛绍是又好气又好笑,快如闪电反手一把就拎住了李仙缘的脖子,“你来作甚?”
“我、我见公子情绪有异,我怕你想不开做傻事!”李仙缘一边喊疼一边挣扎求饶。
薛绍放开了他,“一把拎断你的脖子,算是做了傻事吗?”
“不算、不算,那叫替天行道。”李仙缘嘿嘿傻笑的揉了揉脖子,看了一眼窗外,又是一阵暖昧的怪笑,“公子好眼福,来得正是时候。”
“何意?”
李仙缘说道:“这大半年来,上官婉儿姑娘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读书,不论寒暑风雨无阻,每天一个时辰直到天黑方回。”
“每天?”
“每天!”
薛绍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感动与愧疚。记得以前自己在讲武院的那段日子里,正是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推开窗户和上官婉儿来一次遥望的约会,当时那几乎形成了一个习惯,也正是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大半年过去了,薛绍自己远征在外不在长安,可是上官婉儿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静静的守护着那一份默契与约定。
“你是在等我吗,婉儿?”薛绍心中轻吟。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是有第六种感应。几乎就在薛绍心中默念这一句时,那一边桃林中的上官婉儿转过身来抬起了她的美人螓首,看向了薛绍所在的方向。
秋风萧瑟,落英缤纷。
薛绍看不清远处上官婉儿的面容与表情,但他却感觉到上官婉儿是在对他微笑。她脸上的笑容就像二月花桃一样的娇艳殊丽,温香如故。
“婉儿,我必须要跟你当面谈一谈。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