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端冷哼一声:“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周彝想要替爷爷报仇雪恨,所以才来参加狩猎的,刚死了一个钱子书,如今又计划着行刺王爷,江东士人真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裴绰目光略沉,说道:“把他们带过来只是询问,而不是审问,我等也无权判定他们是否有罪,若郭屯骑对江东士人存有不满,大可以上奏陛下。”
郗遐站在周彝身边,轻轻摩挲着右手上的玉扳指,淡淡一笑,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
司马肜扫视他们几人,最后目光落在周彝身上,语气缓慢的问道:“想必你应该认得这支白雕羽箭,上面还刻有你的字,你要作何解释啊?”
周彝恭敬的说道:“王爷所说的羽箭,可否拿给在下一看?”
一名侍卫就把那支羽箭递给了周彝,周彝接过来细看,右手触及箭尾时,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说道:“此箭的确很像,但却不是在下的箭,因为在下的白雕羽箭箭尾处两端略微有些不对称,左长右短,王爷可派人取来我随身携带的羽箭,稍作比较就能分辨。”
司马肜见周彝目光笃定,心中疑虑便消除几分,又命侍卫去辨别羽箭的真假。
此时卢琛脸上仍旧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贺隰长舒一口气,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崔治却哂笑道:“看来王射声才是眼拙的人。”
王隆也不理会崔治,依旧用怀疑的眼光盯视着他们,说道:“即便羽箭不是你的,但你们几人聚在那里仍有嫌疑。
卢播也开口道:“那就给大家解释一下好了,不狩猎却在那里停留,你们几人到底在做什么?”
郗遐回道:“追逐猎物累了就想休息一下,只不过地方选错了,旁人也会意错了。”
坐于华彻右边的孙霖呵呵一笑:“这样的回答太随意了,不禁让人觉得你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事。”
郗遐笑道:“孙常侍好像也去狩猎了,还是与华常侍同路而行,不知你们可有猎到猎物,中途是否停歇,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们也在那附近经过,是不是也有嫌疑?”
华彻接言:“季钰,巧辩摆脱不了嫌疑,只有解释清楚才能免受牵连,如今你已升为尚书郎,岀仕以来也遇到过诸多坎坷,你对此应该还记忆深刻,这个位置得来不易,要懂得珍惜,更不要辜负逸民兄的期望。”
这番话听起来有些沉重,从华彻口中说出更使郗遐心中五味杂陈,因为他与华家人的关系并没那么好,接下来他将面临什么,似乎已经不在他意料之内了。
显而易见的陷阱并不可怕,真正危险的是隐藏着的小陷阱。
贺昙神情有些紧张,但还是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我和彦哲兄一直在追赶一只白玉兔,恰好追到那里,季钰兄和山兄他们只是碰巧路过,我们就闲聊了几句,并没有做其他的事。”
卢播眯起眼睛,好奇的问道:“那么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贺昙越发紧张起来,吞吞吐吐道:“这…..这个……就是……”
因为有关陆机和钱子书,贺昙根本不知该如何陈述。
孙霖睨视着他,问道:“你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
贺昙低下头,沉默了。
另一边任远正在皮货店三楼挑选着狐狸皮子,萧掌柜堆笑奉茶,任远全然不理,只是自语道:“听王秀说萧辙之前从这里拿走一件火红狐狸皮裘,就像一团火焰,甚是少见,今日我过来倒是找不到这样好的皮子了。”
萧雨腾赶忙赔笑道:“像火焰般的红狐狸皮裘,小人倒是不曾见过,但是本店尚存有一件珍品,称得上是镇店之宝,至今没有遇到识货的买主。”
任远淡淡说道:“拿来与我瞧瞧。”
伙计很快取来一件极华美的银色皮裘,散发着冰波雪浪般的光辉,柔比锦缎,亮若珠华。
任远轻轻抚摸着皮裘,笑道:“这件皮裘好像是以扫雪兽制成的,扫雪兽极为罕见,没想到你们店内竟还有这等皮裘。”
“任都官好眼力,我家主人昔日在辽东意外猎到几只扫雪兽,才制成这件皮裘。”
“价值几何?”
“任都官若喜欢,这件皮裘就送与您了。”
“为何要送给我?”
“主人吩咐过,遇到能识出扫雪兽皮的贵客,便不收分文赠与他。”
“你家主人还真是大方。”
任远手指在银色皮裘上点了两下,然后轻轻一笑,转身走开。
萧雨腾不太明白,又问:“那么这件皮裘是—”
墨影含笑道:“把它交给我吧。”
萧雨腾微微愣了一下,想不到任远这么快就收下了这份礼。
待任远坐回牛车上,又掀起车帘,吩咐小厮道:“你去一趟司空府,把这件银色皮裘送给我姑姑。”
墨白低声问:“子初小郎君,现在要回府吗?”
任远沉思片刻,才道:“今日正好有空,出城去找郭公卜一卦。”
营地大帐内,孙霖突然提起荆州平叛之事,张昌部将石冰至今未被擒获,有人曾在中牟发现石冰踪迹,与郗遐手下交手后再次逃脱,郗遐却未派人追捕。
在东瀛公余党偷袭中牟时,驻守官渡的士兵前去增援,结果濮阳泰仍旧带着一支精锐骑兵抄偏僻小路逃走。
孙霖话至此处,又望向郗遐,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季钰足智多谋,协助荆州刺史平叛张昌之乱,后又守住中牟县,缘何总有漏网之鱼,莫非那石冰真是石崇的私生子,你受石崇所托,故意放他一条生路?可濮阳泰又与你有何交情,或者说你和东瀛公有什么来往?”
崔治轻蔑的扫视他一眼,自顾自地说道:“孙常侍还真是喜欢道听途说,射箭之人还未查清楚,你就开始东拉西扯了,究竟你想要给他们安几项罪名啊?”
孙霖正色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你是盲目袒护,于他们目前的境况没有任何益处。”
郭端却对众人道:“郗隆任东平太守时,东瀛公可是专门派长史前去送贺礼,听说还有不少美艳的鲜卑歌姬。”
华彻点头道:“好像是有这回事,季钰或许并不知情,他可是逸民兄举荐的人,岂会与东瀛公相互勾结?”
郗遐望向他们,笑容很淡,“郭屯骑方才说我叔公收了东瀛公的厚礼,那么昔日清河王送与郭尚书许多珠宝绸缎,是不是也可以说他们之间交情不浅呢?”
郭端立刻阴下脸来:“郗遐,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裴頠已经辞官,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倚仗何人!”
郗遐悠然的走到他面前,低头笑道:“你出身太原郭氏,凭借显赫家世,才官至屯骑校尉,可到如今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被人挑唆利用还不自知,幸亏贾侍中不在,否则定会对你的言行失望至极。”
郭端闻之心头一震,右手紧紧握住酒杯,良久不语。
郗遐又转而走向孙霖,笑道:“孙常侍,荆州平叛之事,你倒是了解的很清楚,我当时只是被伯仁先生派去收复云梦县,卫展和陶侃才是剿灭张昌叛军余孽的主力,至于中牟发生的一些事,乱糟糟的,也许只有司隶校尉部才能理清楚。”
郗遐之前短暂的沉默,是为了更好的洞悉整个局面,只有摸清挖陷阱之人的心思,才能最快摆脱困境。
卢播摇了摇头,他早就看出孙霖和华彻二人心中的小伎俩,但他们太性急,反而被郗遐抓到漏洞。不过这些都是个人私怨,与此事无关,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找出那名刺客。
令狐邕语气缓和的说道:“既然周彝和贺昙都讲不清楚,那还是由季钰来说一下吧。”
郗遐轻松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谈起子谅兄说的那个怪梦,彦哲兄有湛卢剑在手,自然不惧鬼魅,弘之兄倒是有些害怕,说起来士伦兄去年还去过山阳县衙,我想着他也得找郭公求个护身符了。”
令狐邕点头道:“原来你们只是在谈论山阳那边的事,看来是我们怀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