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一辆牛车驶出平昌门,一缕阳光透过车帘温柔的洒在年轻男子的脸上,他悠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道:“陌文,昨日从西宫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
“听太医说,淑妃娘娘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殿下也可以宽心了。”
内侍名叫陌文,多年来都是由他去胭脂铺子传递书信,太子司马遹的生母谢玖由才人进位淑妃后,贾后不准司马遹与生母谢玖相见,谢玖忧惧万分,久卧病榻。
雨轻最近常做一些点心由陌文带进宫内,转交给谢玖,谢玖一向进食不多,这段期间竟然胃口变好了,就像前日送来的酸枣仁煎饼和山药糕,她很是喜欢。
其实雨轻也是根据一些古书上所记载的药膳做法,尝试着做一些点心,酸枣仁煎饼就可治‘烦闷,不得睡卧’,能强健脾胃,益气生血,养心安神,对谢玖来说,这也算是对症食用了。
司马遹微微点头,心情舒畅许多,很快就来到雨轻信上所说的那个幽静的深水潭附近,他下了牛车,缓步走至潭水岸边,树林茂密,春鸟啾鸣,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也许他来的太早了,他在岸边踱着步子,手中折了一根柳枝,不时甩动两下,然后又无聊的把它垂在水里,就像垂钓一般。
他偏头望向不远处的山涧,口中喃喃自语道:“在东胜神洲,有一国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受天地精气而生的一石猴名孙悟空,大闹了天宫,连天上诸神都惧他三分,这样离奇的神魔故事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
雨轻很早就把《西游记》的故事写给他看了,后来陆陆续续的又把《封神演义》、《聊斋志异》、《笑傲江湖》等许多小说写给他,这些年来他在信上看到过各种新颖的词汇,还了解到一些格物学。
其实在他的脑海中,也曾尝试勾勒雨轻的模样,不过那些模糊的轮廓根本无法在纸上画出来。
当他再次回过头来,却看到一名白袍少年正朝这里走来,他不由得笑了笑:“雨轻,在周府时我看到了你,不过来往的人很多,我并没有停足太久。”
“嗯,我知道。”雨轻含笑走近他,仔细打量他一番,又点头说道:“太子殿下今日穿着朴素却难掩贵气,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司马遹淡淡一笑,一身男装也掩盖不住少女出尘的气质,看她略显拘谨,也许有些紧张,与他并肩走在岸边,说着些过去的事情,偶尔低头,偶尔笑笑,这样寻找话题的尴尬聊天真是难为了她。
“雨轻,你可以称呼我为熙祖,也可以叫我沙门。”
“沙门,有勤息、净志之意。”雨轻抬眸笑道:“那好吧,沙门,我们早就成为朋友了,不是吗?”
“现在你不紧张了,对不对?”司马遹微笑问道。
雨轻长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才没有紧张呢,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若是说话造次了,恐怕你怪罪我。”
“既然是朋友,说话就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司马遹注视着她,笑道:“我难得出城一趟,就是想要听一些新鲜有趣的事情,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沙门,那年我着了风寒,你特意画了一幅红梅图送与我,你还记得吗?”雨轻笑问道。
司马遹微微点头,说道:“自然记得,只不过那幅红梅图画的有些生涩。”
雨轻却从惜书手里接过那卷画作,递给司马遹,笑道:“虽然那幅画作不算上乘,但是我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司马遹慢慢展开那幅图,轻声念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花清幽绝俗出于众芳之上,即便长在郊野的驿站,凭借它顽强的生命力仍然能够绽放美丽,它从不与绚烂百花争相吐艳,而是选择在寒冷冬季里孤傲且静谧的开放,对外界不予理睬,以不变应万变,即使花被吹落在地,化成了泥土,轧成了尘埃,它的高尚品格依旧如它的那股幽香一样永存于世”
雨轻淡然说道:“沙门,你当初画梅花图送给我,不就是为了鼓励我,要勇于面对困境,早日振作起来,而现在我把这幅画送还给你,希望你也能克服逆境,始终保持高洁,傲然不屈。”
“雨轻,上次在金谷园,你派来一名小婢,转述了你的一些话,我明白你的用意。”
司马遹凝视着她,说道:“父皇始终是我的父亲,而贾后也是我的母亲,这是不可争的事实,虽然我是东宫太子,但也是父皇的臣子,人人都说:君臣父子,家国兴亡。但家和国本就不该一体,因为人有心,家有情,而国无心,法无情。”
“沙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很简单,就如同一杯普通的白开水,清澈见底;也可以很复杂,就好像一片深林的树根,纠缠不清,怎么处理这些关系都取决于你自己。”
雨轻淡淡说道:“其实有时候你可以换一种角度想问题,你如果是他,会怎么做,是否能比他做得好,尤其是自己正处于愤怒和仇恨时,父子也好,兄弟手足也好,朋友也好,有时候也要懂得舍得,夏蝉舍弃了坚硬的外壳,得以自由高歌;壁虎遇险断尾,用以保全生命,雄蜘蛛舍命求爱,可谓是死亡的爱情,才能得以繁衍生息,万物都是有舍有得”
司马遹安静的聆听着她讲这些,没有插话,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明朗大气,完全是在敞开心扉与他交流,不掺杂任何的个人利益,这是很纯粹很平等的朋友之间的对话,听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暖。
“沙门,你有认真在听我说话吗?”雨轻突然转身看着他,噘嘴道:“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觉得我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还在这里滔滔不绝的讲些所谓的大道理,我没猜错,你果然是在偷笑。”
司马遹唇角微微扬起,说道:“雨轻,我这应该算是友善的微笑吧?”
“算了,我还是很宽容的,才不会跟你斤斤计较呢。”雨轻负手走了两步,笑问道:“下个月你会出宫来观看足球赛吗?”
“我会去的,到时候你可要安排一个好位置给我。”司马遹笑道。
晋中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