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似乎一下子忙碌起来,姜韫忙着看鱼鳞册,几姐妹忙着做绣活,郭氏忙着看沈令仪的嫁妆清单,虽说装嫁妆的那些抬箱子还在运河的船只上,但清单式了几份,沈氏对着单子给侄女又添了不少东西。
而此时的柳府也在清点聘礼。
“弘哥儿是长房嫡子,聘礼丰厚几分是应该的。”除了公中出的之外,柳侍郎另外给嫡添了一处栎阳县的房产和田庄,另西市的商铺一间,以及两千两现银。
栎阳县是京畿五个富饶地区之一。
柳老太太没说什么,倒是管家的柳二夫人有些迟疑:“这样一来,就比岳哥儿的成婚时的聘礼还多了。”
柳二夫人倒不是心疼银子,反正公爹都说了这部分是从他的私库出,可公爹身为礼部主事,最看重规矩不过,柳长岳可是柳长弘的嫡亲长兄。
柳侍郎摸了摸胡子,笑呵呵的道:“皇后娘娘有心抬举,沈家又是从侯府出嫁,礼应如此。”未来孙媳家蒙受皇恩,作为亲家也与有荣焉不是,说完还看了儿媳一眼:“长郁和玥儿就好好在家念书罢,最近都不必出门了。”省得关键时候又给他惹祸。
柳二夫人面上有些羞燥,柳长郁是她的儿子。
因老爷老太太俱还在,所以柳家六房人并未开府另居,也幸而作为世族谱上的家族之一,柳氏主宅已传承百年,足以容得下这大家子人。
西角的青芷榭内,五房的梅姨娘正半坐起身,由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喂着黑色的药汁,她是标准的南方长相,一张小脸白皙柔美,哪怕多年来生活不尽人意,也掩不住眉间楚楚的风韵,只是因为年龄的缘故,额头和眼角生了几缕细纹。
刚喝了两口,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娘。”柳长霄大步踏进去,他年纪还小,又生得比同龄人瘦弱,也不知道刚从哪里过来,脸颊上还站着几条灰渍,梅姨娘用帕子捂着唇咳嗽好几声才道:“都说了要叫姨娘。”
话虽如此说,能见到儿子的她却很开心,自从老太爷下令要厚待八少爷,母子俩便从原来的地方搬到了青芷榭,虽说是个小院,但总比当初那个地方要好。
她拉过柳长霄的手,将他脸上的灰渍擦了擦,眉间轻蹙道:“这是去了哪里。”
柳长霄眼中带着雀跃,他一边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一边道:“娘,最近京城来了个有名的大夫专治咳疾,改天我带您去看看吧。” 近来京里善棚开得多,连带着附近郡县的游医也爱往这边跑,柳长霄打听了好几天,才听说有人擅治这个。
不成想梅姨娘听到他的话后,袖子里的手却是紧握成拳,好半天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这孩子,姨娘不过是近来受了风寒,哪里就值得你专门去请人?何况府里的大夫不是前几天才来看过,吃几副药就好。”
“什么大夫。”柳长霄大声道:“就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学徒,能看什么病。”在柳府多年,他早已习惯各种捧高踩低的事,祖父刚下令时,那大夫确实上过门来几次,但后来见他和父亲都是庶出又住得偏远后,就再也不来了,只每几天谴医铺的学徒瞧上几眼,随意开几贴药。
见姨娘不说话,他低下头闷闷的道:“我都打听过了,他们不收问诊的钱,就是买药也比铺子里便宜。”
梅姨娘心中酸涩,定定的看了儿子半晌,忍不住眼睛一红。
天子脚下,臣子们广善布施,皇室当然也要作出表率,江山好不容易太平几年,国库还是头年有积余,皇帝开仓放了粮,并让太子督办此事,与此同时东宫要选储妃的消息也慢慢放了出来,一时间众人心头火热。
要知道,已逝的皇太孙是当初东宫唯一一个嫡子,虽说如今还有两个庶出,但观陛下的态度,嫡才占大头,何况就太子本身而言,他的地位稳若泰山,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太子妃就是下一任国母。
还有小部分人猜姜家有没有要把女儿送进东宫的意思,让姜韫知道后很是无语了一阵,太子快及冠的时候,自己还在穿尿布呢!
沈氏笑道:“东宫地位稳固,是百姓之福。”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哪怕不进宫,皇室对姜韫的宠爱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甚至还有传闻说宫里已经在为她拟县主的封号。
对于这个传言,姜韫闻之只是一笑。
侯府的鱼鳞册足有数十本,姜韫很庆幸自己是胎穿,现在才不至于是个半文盲,正看着,忽听见外头传来阵阵笑声,紧接着就见几个小丫头提着篮子边笑边闹的跑回了院子,裙摆上还沾了不少花瓣和泥土。
佩兰掀开帘子,皱着眉呵斥道:“这是做什么,没见着姑娘在书房吗。”
丫鬟们头一次没有听佩兰的话闭嘴,而是笑嘻嘻的道:“佩兰姐姐,快些唤姑娘出来,夫人叫她去花厅呢。”
姜韫跑到花厅时,屋里已经摆满了数个紫砂盆,盆里铺满了泥,泥土里的枝干沿着主枝往四周展开,却在刚伸展出来的部位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只有极少数的开了花,其中以红色为主,另外还有十来株绿萼,姜韫睁大眼睛:“这是哪里来的。”语气惊喜而雀跃。
沈氏也很高兴:“你不是要在后山种梅花么,这是你哥哥们叫人运来的。”北境有高山天雪,还有漫山遍野的红梅,此时因快马运了月余,梅株便显得有些萎靡不振,除了花厅摆放了一些外,连整个后院都铺了遍地,只等花匠将它们移植到后山:“说是今年赶不上陪你看了,不过来年养好精神能长得更漂亮。”
姜韫顿时吸了吸鼻子:“爹爹哥哥开春才启程,确实赶不上。”到京的时候恐怕花只能剩下光秃秃的枝:“要是陛下生辰再早些该多好。”
其实她心里都知道,父亲能回京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几个月前在战场上一刀砍了耶律将军,那是整个鲜卑最强的猛将,也是大多士兵的精神信仰,耶律将军一死,由他亲自率领的游骑兵也就不足为惧,何况两国此时还正在说和。
想到这,姜韫不由道:“娘,陛下真的要将公主嫁去鲜卑吗?”
这点沈氏心里基本有底,不过她很想听听女儿的看法,于是姜韫垂着脑袋思考了片刻,这才道:“和亲能为我朝带来什么利么。”
“铁骑不再踏入中原,从此北境便安定了。”沈氏似笑非笑的道。
姜韫摇摇头:“铁骑不南下,是因为爹爹将他们打怕了,何况新朝之后鲜卑军队被赶出腹地,便失去了山东和吴郡两个大粮仓,光靠小型的劫掠,根本不能维持太久,而到现在已经过去九年,冬日将至又失了将领,无论嫁不嫁公主,这仗都打不起来。”
如今未嫁而最长的是四公主,今年刚满十六,听说去年本来说好了驸马,只是公主出嫁后就要出宫住在自己的公主府,四公主就以想多陪陪父皇的名义推迟了婚期,毕竟明年陛下大寿。
如果是六公主和七公主去和亲,姜韫大概会因为负气之言说两句“既是为了百姓,和亲有何不可”“嫁过去就是王后,有什么不满足的”之类的话,不过这两个和她年纪差不多,想想知道也不可能让没长成的小女孩去和亲,所以面对毫无恩怨的四公主,姜韫的回答很是中肯。
沈氏没想到女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这都是公事,于私来说,爹爹打折了鲜卑的骨梁,姜韫当然不希望看到陛下朝他们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