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百姓

随着冬意渐深,各屋开始燃起了炭火,佩兰轻轻在姜韫脸上涂抹上面脂,十二岁的小姑娘不需要上妆,仅是轻点几下,面颊就透出健康的红润,见姜韫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司琴便将烘得干燥缓和的衣服从熏笼上取下来,又往她手上塞了个铜鎏金錾花的捧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崧高院去走去。

姜韫走进正屋时,沈氏正在翻流民册子,见女儿进来,她先是摸了摸女儿的手,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后,这才笑道:“正好在挑搭善棚的地方,韫儿看看这里怎么样。”

她把册子递给姜韫看,京兆府在城西,所以靠近城西的区域最不容易起乱,也是各家人逢年过节最爱搭棚子的地,沈氏在边境时有着丰富的安顿百姓经验,她伸手指了指地图,参考女儿的意见:“棚子设在这里如何?”

地图画的很详细,不仅有各坊居屋数量,还写了当地居住人口多少,附近官衙位置,城门距离等等,沈氏指着的地方就在城西门口,扯着嗓子喊一声,守城的官兵都能听到。

“娘选的位置自然是好的。”姜韫连着翻看了几页,半晌才抬起头:“流民竟有这么多。”这里可是首都。

在旁边伺候的庄妈妈替沈氏换上一盏新茶,笑道:“是因为朝廷的政策好,才都慢慢聚集在京畿一地的。”

其实京畿地区的流民和前几年相比并不算多,朝廷已经陆续安置了不少,尤其是五年前从蜀地不远千里北迁的百姓,大多都安置在了京城附近的郡县,用以开发荒田,宫中不仅下令免除前几年的赋税,并且从其中拨出一部分作为开荒者的永业田。

于是比起土壤肥沃的江南地区,流民更倾向于到京城周边寻求发展,毕竟南方一带的田产大多把控在世家和士绅手中,土质再好,也不如自己手上的好。

这也导致了随着逐年发展,京畿人口渐渐趋于饱和,户部也开始有了将人口外移的意思,江南不说,陕东,常山,晋阳等地方还有许多劳动缺口呢。

小厮们开始往运往城西的车上搬物资,足足装了十辆车,就连一些力气大的仆妇都被拉来做活,华掌柜左手捧着册子,有条不紊的安排运输工作。

侯府离城西很远,一行人早早出发,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巳时,除了流民外,还有不少附近的贫户,在护卫们的管理下还算守序的排队,他们身形消瘦形容枯槁,少部分肢体还有残缺,华掌柜低声解释:“是军中退下来的人。”

姜韫有些惊讶:“军营没有抚恤么?”别的不说,父亲军中但凡伤残将士,都会给一笔丰厚的抚恤金,使其不至于挨饿受冻。

华掌柜道:“有是有,但总不能靠一笔钱养活一辈子,铺子也不愿意雇他们。”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善棚,地方已经搭建好了,无非是几根木头一个顶,再并排放在一起,根据登记的名字按户领物资,其中不仅有冬衣,还有粮食。

百姓们见今儿个发东西的是几个养尊处优的小娘子,拿东西的手就有些犹豫,管事的忙扬声道:“这几位是我们侯府的姑娘和表姑娘,不忍民生疾苦,特地前来帮忙的。”

于是人群便喧哗起来,他们面露感激之色,连连称“娘子仁善”“大福大贵”,倒让本来是凑人数的姜韫有些不好意思。

京畿地区共有十二个县,其中五个颇具规模,另外七个大部分还是贫困人口,姜家的爵田就在这十二个县中,三千亩地横跨两县交界,良田占了大半,来领东西的多数带着这十二县的户籍,小部分属于还未安置的流动人口,而流民中又以青年居多,他们身形削瘦形容枯槁,显然是从外地逃荒来的。

姜韫从他们手中接过牌子,对方领完后便在登记册上按手印,偶尔也有人闹事,但还没闹起来,就被护卫把人拖下去送去了京兆尹那里。

许是被气氛感染,中午姜韫并没有回马车上用点心,而是由佩兰盛了碗粥在善棚附近吃,正喝着,她一抬头,就和对面不远处坐着的一个小女孩四目相对,对方眼巴巴的看着她,手指还含在嘴里。

姜韫低头看了眼粥,朝小女孩招了招手。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两块糖递给她,姜韫问道。

小女孩转身看了看不远处的母亲,见她没有反对,这才小声道:“怀远县。”

怀远县在甘州以北,坐马车到京城都需要数月,姜韫不解的问道:“那怎么不去蜀地或者陕县,这里和怀远可是隔着千里。”

这话小女孩就回答不出来了,她的母亲见状,忙走过来道:“贵人不知,孩儿他爹就是死在了蜀地打仗的时候,外地不太平,还是京城好,有粮食吃还不打仗,等熬过这几年,我们就能有自己的地了。”

有同样想法的人占大多数,他们都是种地出身,所求不过能偏安一隅求个活路。

姜韫没有了吃饭的兴致,又塞了几块点心给小女孩,见她兴高采烈的走了,这才向佩兰问起爵田的事:“家中有多少户佃农?”

佩兰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姑娘这个问题是在难为我。”

不过姜韫想知道,自然有知道答案的人,她支着下巴靠在窗棂上,仆妇的声音从屏风后絮絮叨叨的传来:“…说是沃野千里也不为过,姑娘是没瞧见…”

“…管事都是宫里派下来的,佃的农户是当地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

姜韫看着手绘的地图,问道:“三千亩地种的都是粮食么。”

那仆妇跪在屏风后头,闻言忙道:“那是自然,按照律法来说,良田只可作为耕地,不可再作他用,否则要被抄没定罪。”她虽然只是被派去察验,但自己就是农户出身,多少有一些心得,于是隐晦的道:“虽说陛下赐的田都有定数,可除了春山庄的管辖范围外,最近的村子也离着十五里。”

也就是说真要算起来,只要人手足够,姜韫想种更多的地也不是不可以。

“周围那些地都是无主的?”毫无种植经验的姜韫好奇道。

虽说这问题问得稚嫩,但仆妇不敢有丝毫轻慢:“姑娘是在说笑了,当地村民世代耕种官田,吃的是朝廷的粮,哪还能有自己的地。”准确来算,别说多余的劳动力,村庄不过百来户人,前些年征军令都带走不少男丁,所以以春山庄为中心,这几年外围的耕地甚至都荒着,遑论另外再开垦。

姜韫看着地图,心中有了个大概的底,那仆妇又一一将管事和庄农的户籍交给佩兰。

户籍册子上的名单姜韫看过个简略版,春山庄原本不过几间草屋,直到前朝某个权贵将那片连绵的良田尽数买下,这才开始在上面盖了足有几进大小的庄园,后被没入皇庄,转又赐给姜城。

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不把这些地往外佃租给其他人,现在京畿最不缺的就是人口。

女儿将巡庄子的事提上了议程,沈氏很欣慰,其实她是不介意给女儿陪嫁一批会管庶务的婆子管事的,但她自己愿意管家又是另一回事了:“韫儿难得起了兴趣,那边就交给她处理罢,把我们的人撤出来,暂时不必管了。”沈氏朝庄妈妈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