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宋如意

“你外祖喜好清雅,把那些白玉床鲛纱帐什么的都收了。”沈氏亲力亲为的对着册子,每说一句,便有侍婢仆妇鱼贯而进,将她所说的家具物什从库房里搬出来,大到床铺,小到案上的熏香炉子,她都要一一过问。

佩兰从箱笼里抱了个龙泉窑粉青釉的瓶子,准备用来配刚从园子里剪的芙蓉花,哪知刚一转过弯正好遇到司棋在训斥小丫鬟:“别的事也就罢了,姑娘不喜欢这个花样的茶碗,怎么倒还摆上了。”

“再有下回,我就叫佩兰姐姐打你板子。”

松兰主要护卫姜韫的安全,而朝瑜阁的戒尺在佩兰手上,其她人哪怕是四个司,想要惩戒下面的丫头也得先问过佩兰。

小丫鬟抹着眼泪跑了,佩兰这才走上前,无奈道:“你的脾气收一收,瞧把人吓成了什么样。”姑娘宽厚,作为身边伺候的,佩兰对于犯错的人向来也以劝诫为主,至于屡教不改的就禀了姑娘后打发到庄子上去。

司棋刚训斥完人,正是火气大的时候,一见到佩兰,立马如连珠炮般的道:“佩兰姐姐,你也该管教管教她们了,一个个看人多活少,做事都不尽心,昨儿个还抓到两个大中午吃酒的。”

在四个司里,若说司琴脾气最好,那司棋绝对是那个性子最烈的,她一打开话匣就停不下来,从装点心的食盒用的颜色不对开始,一路说到连布匹箱子都装错了,几乎所有刚进府的丫头被挑了一遍刺,说完后犹不满意,言辞凿凿的道:“我看就应该挑几个出来打顿板子。”

关于打板子这一点佩兰虽然不赞同,但她也逐渐意识到了院里的问题,于是她委婉了跟姜韫提了这件事。

“...如今朝瑜阁是姑娘做主,还得有个章程才是。”

以前姜韫与沈氏同吃同住,凡是都有沈氏安排妥当,人员分配,一应花销都不需要姜韫费心,但如今约莫是想让女儿自己学着管家,因此对于朝瑜阁的所有事物,沈氏都是只旁观不参与,起先还好,佩兰松兰统管,四个司辅助,余下的如果是原先将军府的便只按着以前的来,至于新进府的则由二兰调配。

但时间长了,未免就有人懒惫起来,不说别的,就说朝瑜阁本来建了小厨房,但因为姜韫日日跑到崧高院和母亲吃饭,里头的人就闲置下来只空领着月钱,虽说按照沈氏的话来说又不是养不起,可佩兰却觉得,姑娘迟早要出嫁,难道届时在夫家也这般闲散,不说会让公婆不满,外头也要生出些散言碎语。

姜韫不知道自己的贴身丫鬟已经在帮自己规划嫁人后的事了,她的重点是,作为在红旗下长大的良好青年,她深刻觉得吃空饷是可耻的,整座侯府连上那一片后山足有二百八十亩,还怕找不到工作么。

于是她虚心的找了庄妈妈取经。

“姑娘能如此想是好事,只不过许多事不能过于矫枉,比如您觉着朝瑜阁单独的那个小花园,侍奉花草的人太多,可以只留下三人,其余的遣去后园是可以的,但内院伺候的丫鬟却不能减。”

当初在将军府时,姜韫身边就是主要由二兰四司伺候,直到来了京城才有了一二三等的编制,幼时她足足用了好几年才习惯连沐浴都有几人替她擦身的日子。

当然,那会的她万万没想到这样豪华的待遇还会升级。

庄妈妈表示在京城这片地界,女子出门的仪仗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娘家或夫家的权柄,为何自小在大家族长大的女儿,比起半路出家的权贵之女要更有气度,其中纵有家教使然,同样也离不开华服玉食,呼奴唤婢的伺候。

而姜韫不仅仅是侯府嫡女,更有在宫中得以坐软轿的待遇,就连皇帝曾经与定北侯抵足而眠的时候都曾直言,若不是先太子妃与皇太孙死于叛匪,他是想为皇太孙求娶姜韫的,哪怕姜韫长了对方五岁。

听完庄妈妈的一席话,姜韫心里有了底,当下先着手管教起院里的小丫头来。

但说是姜韫管,实则是她管大的,大的管小的,偷奸耍滑的去后山开荒。

定北侯府的后山原先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林子,后来说是前朝那位郡王爷的某位妾室不喜欢,于是他便着人全砍了,一直荒芜至今日,姜韫前段时间就跟沈氏提了要找几个花匠,现在正好先除些野草乱石。

佩兰好奇道:“姑娘想种些什么?”

“种梅花吧。”姜韫思索片刻道。

到时候梅花开了,她和母亲在山间温酒,父亲与哥哥们在树下练剑,然后一家人还可以就着雪煮锅子吃。

想到这里,她就提起笔打算和父兄写信,这次不是告贵妃等人的状,而是一笔一划的说起各种琐事,上次爹爹送来的琉璃她很喜欢,用来做花房一定很漂亮…近来娘给自己量了身高,很快就能追上二兄了,当然,姜琰在看到这句话后直将还没咽下去的茶喷了出来,并直呼小孩子真是异想天开。

姜城不由失笑。

京城的线报再详细,也不如妻女亲手写的信更让人心安。

“宋氏这是不满足如今的地位啊。”他摩挲着信道。

姜城正值不惑之年,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身重甲,举手投足间皆是肃杀之风,提及宋家时,眼中的凌厉更是扑面而来。

当初蜀地之战时,因其地处天险,姜宋两家便因布防一事起过冲突,而后两军更是在他们老家甘州闹过几回,此后恩怨便越结越深,当然了,是宋氏单方面对姜城的怨气,毕竟每次占上风的几乎都是姜家——

宋氏对此只能无奈的做出了妥协。

可正当姜城觉得这两年他们消停不少时,宋贵妃在夫人一回京就找了机会为难她,还害得女儿落了个骄纵的名声,明明韫儿是那么乖巧的孩子。

姜城神色模辩,甘州的兵马是该动一动了。

“她乖巧——?”宋如意猛地站起来,她看着眼前宫里来的嬷嬷,一句‘你老糊涂了吧’差点脱口而出。

宋夫人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笑着让管家送走老嬷嬷:“劳皇后娘娘惦记,还请嬷嬷递个帖子,容臣妇前去谢恩。”

谁都知道皇后与贵妃不和,对此宋夫人的态度却挑不出一丝错处,她尊重皇后,礼待宫妃,哪怕心中瞧不起新上任的勋爵,也从不在明面表现出来,此时皇后摆明了要给姜韫正名,有意邀权贵们进宫谈谈心,她也无有不应,可宋如意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

“难不成要我去讨好那个姜韫!”

游湖一事之后不仅柳家兄妹挨了罚,宋如意也受到了母亲的斥责,可明明受委屈的是她,宋如意看着母亲,眼圈都红了。

姜韫来京之前,宋家二姑娘的盛名谁人不知,此时让她屈居姜韫之下,做梦!

宋夫人知道女儿性情高傲,她并不觉得这是缺点,反倒身为世族之女,若骨子里没几分傲气,才会遭人所不耻,可若是看不清形式的傲慢,那就是愚蠢了,她语重心长的看着女儿:“不过是去宫中坐一坐,哪里就让你伏低做小。”

宋如意冷哼一声:“皇后娘娘话里话外都是姜韫言行有度,温和柔顺,不就是说我张狂无礼么,不然怎么尽夸她…到底是皇后义女,哪里是我这个贵妃的远房侄女能比的。”想到这里,她就有些不忿。

面对亲女儿,宋夫人说话可就不像对贵妃那般委婉,她直言道:“你也知道,你父亲有意将你嫁给七皇子。”

猛地被点明心事,宋如意怒气顿时消了八分,她看着母亲,脸色微红,可还不等她说话,宋夫人已经开口:“陛下有意提拔皇后娘家,你若嫁入宗室,宋氏便有三个女儿在宫中了。”

宋如意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她知道十一堂姑要进宫侍奉,说的好听是照顾九公主,实际上将来要侍奉的是帝王,可这跟自己嫁给七殿下有什么关系?

宋夫人谆谆道:“皇后娘娘将来就是你的婆母啊。”

在外人眼里,皇后娘娘对所有妃嫔都是一视同仁,尽皆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而宋贵妃却仗着出身世家时常出言不逊,作为皇帝的大小老婆,双方几乎是天然的对立面,往后十一娘再进了宫,宋如意是亲近两位姑母还是身为婆婆的皇后呢。

宋夫人有些看不透皇帝的意思。

他尊重皇后,宠爱贵妃,却又希望皇后的儿子娶宋氏的女儿,同时他信任北境军,哪怕天下已定,也安心的将军权放在姜城手中,可先前面对京城世族们对新上任勋爵们的打压,他又不管不问,依旧将世家作为左臂右膀。

不过宋夫人再如何想,这些事在她看来也有男人们来管,而她要做的,便是教养族中后辈,不让他们为后宅的事分心,更别提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

“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心中怎么想,为娘最是清楚,只是普通人家婆媳尚且常有不睦,何况天家,往后你嫁过去还要经常给娘娘请安,若得了她的不喜可如何是好。”

谁不知道赵家出自商贾,宋夫人敬重皇后,半数原因还不是女儿将来要在她手下过日子,七殿下天人之姿,又无心权力,于将要出两位宫妃的宋氏而言,是最好的良配,而于私来说,女儿显然也对七皇子有意,撇开赵家出身不谈,这门亲事简直是天作之合。

“陛下和娘娘既认了姜韫为义女,那便是无意让她进宫,而你的婚事还没定呢,七皇子维护义妹天经地义,不仅如此,你在外人面前也应爱重她,这样皇后娘娘才会疼惜你。”

宋如意有没有听进去,宋夫人不知道,她只觉着有些头疼,女儿自幼太过顺遂,不算宫中的皇女们,在外除了几年前尚在京城的南川县主,又有谁的身份能高过她去,当初还瞧着她与县主的关系不错,怎么到了姜韫这里就掉了个。

宋夫人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