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扶术犹是平静,喜怒不显道:“何故?”

在此之前东羲一直跪得板正,这会儿却憋不住了似的,嘟着嘴抬头,骄横一撇:“她不讨喜。”

察觉到她父皇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东羲将腰板挺得更直,别开眼,小声补话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讨厌!讨厌极了!”

殊不知就是这样恰似自然而然泄出来的低骂,反而引得扶术一改深沉面容,而露出了些微笑意。

伸手将女儿扶起来,拉近自己,扶术笑道:“究竟怎么回事?舞姬而已,竟能惹得咱们华儿这样生气?”

“父皇您不知道!那人也太不识好歹了!”

像有了可以倚仗的靠山,东羲挽起扶术的手臂,依偎过去,滔滔吐着苦水:“女儿原本是想让她进宫给父皇献舞,讨父皇欢心的,可当上了马车看清她的真容......”

说着,东羲皱眉挤眼,端的是一言难尽的模样:“女儿当然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可是不夸张地说,女儿还是第一次见着长成这样的......让她进宫的念头当时就打消了一半。”

“没成想女儿还什么都没说呢,她竟然就着急先开了口,说什么她心中早有所属,根本不愿进宫侍奉,还说什么倘若进宫是不可更改的事,她宁求一死。”

话落看向扶术,忽又变得有些委屈:“叽里咕噜一通说,华儿都被她说懵了。然后父皇您猜怎么着?她居然跳车!要不是华儿反应过来拉了她一把,这会儿您女儿身上可就莫名其妙要担上一条人命了,有理都不知上哪儿说理去。”

扶术聚神盯着东羲,听罢顺着她意说:“貌似无盐还敢这么过分?”

“还有更过分的呢!”就见东羲一拍大腿,声音拔高,气得脸红脖子粗,“她居然说,与她定情的男儿是行朝哥哥!”

这个人名一响在殿中,情绪一直很稳的扶术蓦地变了脸色。

一双鹰眼犀利而劲峭,让人不由胆寒生畏:“谁?”

被这样势汹而凌厉的眼风扫过,东羲也不由有些紧张。

心中没底是因为,这套说辞并非她本来计划,而是归遇要她这样说的。

听闻之初她就大惊失色,可平静下来仔细一想,才想明白此法的精妙。

妙归妙,却也当真凶险。

若顺利,不只是师辞之事得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旁的好处也多的是。

可若不顺利,恐怕这京中就要刮起一股血雨腥风了。

风险与效益,果真同升同降。

趁着本身紧张,东羲再添一把火,佯作被吓到了似的打个寒颤,支吾回道:“是......行朝哥哥。”

紧随响在殿中的不是扶术的追问,而是一声脆响。

源自他腰间悬挂的那枚青玉。

原是扶术盛怒之下,竟生生将那青玉拦腰掰断了去。

东羲不由抖了抖,怯生生唤道:“父皇......”

扶术被这一声童语牵回神,见女儿面上惊惶,这才收敛几分怒气,摸一摸她的脑袋,提唇温声道:“是父皇不好,吓到了华儿了是不是?”

说罢却没等东羲答什么而一转话锋,又问:“那舞姬还说了什么?”

当中温情,停留甚至不及弹指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东羲心中涌起的失望是真实的。

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踟蹰说道:“我当时便质疑了她,她旋即就说她手中有行朝哥哥的折扇,足以自证,我还是不信,便叫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扶术蹙眉打断:“折扇?可是归遇惯常用的那把?镂雕鎏金十三鳞,你亲眼见到了?”

东羲摇头:“华儿让她拿出来一见,她又拿不出来,称是还在汝阳王府她住的那间屋子里。总之她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华儿看着恼火,又怕她说的都是真的,害怕因为我多事反而让父皇与行朝哥哥还有汝阳王叔都闹得不愉快,索性将她赶下了马车。”

听到这时,在江山远大于美人的扶术心中,舞姬不舞姬,舞跳得如何人长得如何,通通不重要了。

他更在意的是,归遇是否当真胆大包天骗了他。

“你没亲眼见到那把折扇?”扶术捉着重点,又确定一遍。

东羲点点头,稍顿,犹豫问道:“折扇有何不妥吗?”

扶术却置若罔闻。

收回视线,凝着地深思沉吟。

少顷,轻嗤自语:“好一个扇骨有损......”

说出口,却又觉出哪里不对。

他突生警觉,眼眸半眯,将整件事在心中盘了一遍,又问东羲:“你说......直到上马车你才得见那舞姬的容貌?”

东羲怯惧地“嗯”了声,低声嗫嚅:“王府起舞时她一直蒙着面呢。”

“若是早早看见了她的脸,华儿才不多事呢,哪至于成现在这样,里外不是人。”

末尾几个字,声音愈发低了去,还掺着些抱怨意味,好似当真恼怒一通辛苦全白费还白白遭人记恨。

除去这些,她还表现出几分焦躁,是小孩耐不住性子的躁动,总也转头向殿外的方向看。

扶术看了眼女儿,她越是这般没耐心的模样,他反而更信了她说的。

握起东羲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哄着她道:“华儿再答父皇一个问题,父皇就将库房里的六子联方给华儿,好不好?”

东羲听闻眼睛一亮,顿时重来了兴致:“当真?”

扶术勉强扯出些笑意,点了点头。

见此,东羲好似立刻忘了前头的惊吓,拍拍胸脯笑得眉眼弯弯:“父皇尽管问!华儿定将知无不言!”

扶术随即盯着她,一字一顿问道:“你要将人带走时,你汝阳王叔是什么反应?”

“咦?”好似没想到最后一问竟会是这个,东羲愣了瞬,而后方才歪着脑袋回想,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挠头,很是为难的模样。

“不急,慢慢想。”扶术温声道,眼中却没有半点真切的温度。

“好像也没说什......”说到一半,东羲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受惊一般一把捂住嘴,失态地惊呼起来,“莫不是真的吧!”

扶术眼眸渐幽,轻声诱道:“华儿想到什么了?”

东羲咬着唇,为难道:“华儿记得,王叔好像说了句:此女与归都督有渊源,带走要问都督意见什么的。华儿那时衣裳湿了,着急换衣裳,就没留心听,现在想起来......”

尾音渐轻,她急忙抓住父亲的袖口,寻求依靠一般:“怎么办呀父皇?那舞姬要真的是行朝哥哥的心上人,那华儿岂不是闯大祸了,行朝哥哥会不会从此就不理华儿了呀?华儿都还没能将他的功夫学过来呢,还有他珍藏那些稀罕玩意儿......父皇要不您帮华儿说说,让他别生华儿的气,华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语虽不断,却也不显聒噪。

扶术指尖轻点膝头,半天没吭声,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沉沉长舒一息:“放心吧,你的行朝哥哥不会生气。”

继而自嘲一嗤,低声自语:“为一个或许都不识得的无关人士,他能恼你什么呢?”

这话一出,轰的一声,东羲提悬良久的心,终于稳当落地。

计成了。

夜幕初至。

归遇在房中静坐,面前摆着一本当朝文人的精选诗集。

他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上面,可却长久不见翻动一页。

蓦地,叩门声传来。

归遇回神,侧眼看了看,仰身松松筋骨,换一息:“进。”

进来的正是徐妈妈。

徐妈妈手中端着一碗汤羹,笑道:“哪能不想吃就什么都不吃,胃口不好那便用些汤羹。”

归遇无奈地笑笑,倒也没拒绝,起身接过汤羹,随口道:“妈妈吃过了?”

徐妈妈点点头,一眼瞥见桌上摊着的书卷,叹了声,又嗔怪地瞪一眼归遇。

转身去帮他点灯,一边点一边说:“妈妈说多少次了?光暗伤眼,叫你点灯点灯,你就是不听。”

归遇执着汤匙在碗中绕了几圈,但笑不语。

未几,却是忽然开口道:“若世间有一人,精兵法,善谋划,却不识一字......”

说着,抬眼看向徐妈妈,眼尾轻挑,目中却无定焦。

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可能吗?”

不等回答,他松开汤匙,用手支起下颌,又问:

“阿辞这个名字,妈妈听着可觉有一些耳熟?”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开始鸡飞狗跳(不是)顺杆上爬(不是)没羞没臊(不是)斗智斗勇/你猜我哪一句是真话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