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跟宫里的太医不是一个路子…”,奚绍自言自语。
萧衷近来提起过小皇女身体不适,夜晚哭闹,已有一段日子了,但太医却是找不出缘由。奚绍觉着许是太医的诊治方法单一,想了想,开口问,“你可愿入宫瞧瞧一位小姑娘?”
闻言梁绿珠倒是愣了愣,苦笑道,“妾身出街,稍露面容尚且被市井百姓指指点点,这宫里的贵人妾倒是愿意去瞧,也不知贵人愿不愿意让妾身去看。”
奚绍语噎,怎么忘了这一茬。
连祖上三代家世清白的太医到了贾南风手上都是千防万防,更别说这白州远地而来的姑娘了,只怕连进椒房殿都难。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庭院里传来了一阵清亮的声音,“开饭了没呀!”
梁绿珠看着奚绍抬起头望着身后面露尴尬,倒是好奇的转过身——只见一位青色衣裳,面容干净可人的小姑娘正站在庭院里,那小姑娘见着自己,似乎是…这是什么表情?
“仙,仙女姐姐。”清画是一脸的痴汉笑,还有点羞涩。
“……”
“……”
踏破铁鞋无觅处,清画来的算巧。三月时帝后大婚后尚书局本应为贾南风画像入祠,清画因为去渤海郡的缘故错过,如今替这位新的诰命夫人郭槐画像的差事是落在头上躲不过了。
大早上,两人走在宫廷里,清画显然少了很多羞涩与拘束,话也多了起来,“我上回是在金谷园见你的,你那时穿的青绿纱裙,都不知道有多好看!”
梁绿珠此时穿着素白的衣裳与清画行于宫中,脸上也并未涂脂抹粉,看上去倒是温良了许多。她想起了在金谷园时的轻纱薄裙,笑的有些淡漠,“舞姬服饰,姑娘不觉得轻浮?”
清画连忙摆手,“不呀!不仅不轻浮还好看的紧,就跟圆叶上的芙蕖一样美。要不是我腰上肉太多,我也爱穿这裙子。”
梁绿珠有些好笑的转过头,看着清画急着解释的笑脸,笑中多了几分真心,“怪不得奚大人喜欢你。”
??
“他?他成天打击我还来不及,你别看他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最爱暗地里笑话人了!”清画怼奚绍已成习惯。
梁绿珠有些惊奇,倒是没想到奚绍私下里原是这样的人。见她不说话,清画轻轻的扯扯她的袖子,带她去瞧远处的一片白色花海,“你看,那个是太后所居的弘训宫,是最近种的水仙,我还没来得及画呢。”
“开的很好。”梁绿珠笑。
“今日尚书局要为一品诰命夫人郭氏画像,现在广城君应该还在弘训宫同太后娘娘请安,一会儿我们到了尚宫局你先换上我的衣裳,且看来召的人引我们去哪儿,我猜测多半广城君会在她女儿的椒房殿。”
两人入了尚书局,清画寻了一件自己的衣裳给她,还不忘解释,“干净的。”
她是真将梁绿珠当神仙姐姐看待。
梁绿珠笑了一声,接过大大方方换上,又有些不解,“既然奚大人是为皇女殿下安危着想,为何要用这种法子?”
他既肯信她的医术,何不大大方方让她去瞧?
清画选着画笔的手一停,“姐姐来洛阳的晚,应该还不太了解咱们这皇后…”
这皇后,在两人来时正与自己的母亲郭槐在椒房殿吵的不可开交,见了外人过来倒是收敛起来,郭槐身穿朝服板着脸坐着气还未消,就如同案上生着烟的香炉,而贾南风端着茶,气定神闲,冷着脸打量着清画。
“你就是太后最喜欢的那个画师?”
这是清画第一次见贾南风,五官不谈,就这桀骜冷艳的气质她都是第一次才见着活的,这一句话问的她懵了神,忙道,“太后娘娘不嫌弃罢了。”
倒是郭槐收了收板正的脸色,显得亲切许多,“那是太后娘娘看重,劳烦画师了。”
清画算是知道扶琴为什么老是告诫自己在宫里见着贾南风要绕道走,这贾南风似乎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她是个知道分寸的,也不挑在此时伶牙俐齿,忙规规矩矩低头作画,只希望身后这梁绿珠能见上小公主一面。
“取水。”清画低着头,状似无意的将水染的黝黑的竹筒递给了身后作尚书局宫人打扮的梁绿珠。
身后的梁绿珠接过竹筒,转身出去了。
她脑海里只记得清画说过小皇女在北向,到了这陌生的宫宇确是一时迷了眼,不知再往哪儿去好,她长在南方,南方人说话都是前后左右的,竟一时想不起东南西北。
风起,一阵馨香传来,这味道熟悉却不似平常花香,梁绿珠皱了皱眉,索性不再想方位,跟着那香气去了。绕过几个走廊,直到停在一扇高门前,她凑上前去细心听着,似乎有奶娘哄着婴儿入睡的声音。
这味道,是花香无疑……
梁绿珠想再往近瞧瞧,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往后踉跄的退了几步。
“你在这儿看什么?”
身后突然来了人,梁绿珠收回眼神,低着头转了过去,“小的第一次进椒房殿,正替周画师取水,不知这里是不是取水的地方,劳烦姐姐指个路。”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后身边的画师,怎么?从前没跟着你们画师常来椒房殿?老地方都不认识了?”这皇后身边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欢太后,但也知道今日是来替郭槐画像入祠,讽了两句见面前这人也不还嘴,抬手指了指后房。
椒房殿这边两人正紧张着,那边早朝却是下的很早。
今日众臣参石崇之过,岂料萧衷却下诏宽恕石崇,只将那只鸩雏烧死于街市,免了责罚。此举引得太宰杨骏十分不满,幸而杨珧劝导,才在朝上没闹的太难看。
晚饭时,清画满头大汗回了奚宅,喝了口水才能坐下长出一口气。
“仙女姐姐说她有七成把握认定小公主可能是被下了毒。”
萧衷的小女儿还未满岁数并未封公主封号,只能称皇女,但显然椒房殿里的人已然这么叫了。只是贾南风将女儿抬的再尊贵,竟然也没防住,这深宫里“高人”还不少。
“不过她说还需要凑近瞧瞧公主,才能断定细节,也好下药诊治。”
奚绍无语,他本打算明日告知萧衷让他自己去处理,此时倒是犹豫了。若证据不足以诊治,只怕皇女病因未定就打草惊蛇,可贾南风会让梁绿珠去诊吗?
“她的七成把握倒也够了…”,奚绍心里还是想着这是萧衷的家事,正犹豫着,看着清画的脸色打趣了一句,“倒是你,气喘吁吁的,是跑回来的?”
落棋接上,“还是巷子里的狗没锁好啊?”
最近天气热了起来,尤其是午后烈日当头,但清画显然不是被热出汗的,“你们是没见着贾皇后跟她娘说话的时的样子,我在一边都不敢听,见着见着就要吵起来了,我都不敢让郭氏好好待着别乱动。”
“当着你她们能说什么?”
“自然是没说朝中的事了!”清画坐近了些,回忆起当时,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这做娘的可真会使唤自己的闺女,说是商量着想让贾午刚生的女儿跟大皇子定亲,贾皇后那是想都不想就给拒了,谁知郭氏一会儿又说贾皇后不心疼妹妹和母家,一会儿又说什么贾司空年龄大了,也正病着,正需要一场喜事,你是没见这贾皇后在一边的脸色啊,给我都看怕了…”
奚绍却是只听进去一句话:贾充病着?
说起来这贾家的顶梁柱确是许久没有上朝了,若这话只是郭槐说出来逼自己的女儿大可不必,若是真有此事,落棋皱起眉头,“若贾充倒了,别说杨贾两家持恒,只怕贾家全得被杨骏如今越发放纵的雷霆手段吃抹干净。”
“不等了,明早你去找一趟你的神仙姐姐去见贾南风。”奚绍当机立断。
清画一口水喷在地上,哭丧着脸,“她,她太凶了!”
自然不是说梁绿珠凶。
“那你就让梁绿珠跟皇后说话。”看起来清画是真怕贾南风,奚绍也不愿让她犯险,“若她还是放心不下就说我替你们担保,大可来国子学找我。”
他转向落棋,又道,“一干罪证近日最好通通送到贾家手上。”
落棋正纳闷这奚绍何必管小公主的闲事,闻言回答,“自是准备好的,不过他们拿了也不一定告,贾充的病情说来到底如何也还未谈听到消息,难道不再等等?”
“夜长梦多。”奚绍说完事情,晚饭也没用便让墨书准备备马去椿居,“那就想个法子,逼他们告。”
梁绿珠回到府上,推开门,只见房间里暗暗无光,连灯也不点上。
“我虽宠你,也不能由着你天天在府外瞎跑。”石崇的声音传来,只见他正倚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你去哪儿了?”
梁绿珠见是他,倒是松了口气,移开眼眸自顾自点灯去了,“大人说过,不会让绿珠做笼中雀。”
“过来。”石崇的声音沉沉的,不怒自威,却在梁绿珠坐到身侧时笑了一声,手捏起了她的下巴,“我不过只是问问,你这宁死不屈的样子,怎么不对着外人用上几分。”
“在客人面前,得给大人面子。”
“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你?”他的手捏上了梁绿珠的细腰,凑近了一些,“我答应你不派人盯着你,但你也要让我放心才是。我耐心不多,告诉我,你到底去哪儿了。”
石崇乃功臣石苞之子,众人言他张扬奢靡,实则忘了在这元勋旧臣早已没落的洛阳,能保得家族荣宠,荫官地位,不会是没有心思的。
“奚宅。”梁绿珠靠在石崇怀里,目光迷离,在他耳边道,“若不是我,你以为陛下会就这么轻易放了你?”
石崇垂眼打量着怀里的美人,语气发烫,“我府中不缺幕僚。”
她的声音又媚又软,似乎还带上几分不满,“你府里也不缺美人。”
“吃醋了?”石崇笑了。
谁知梁绿珠倔得很,勾住他的颈,眼中流光溢彩,学着他的样子反问,“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