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羊献容温和的放上两盏茶,甜甜的说了声“殿下慢用。”便转身退下,萧玮的眼光一直追随着那背影,直到羊祜出声打断。
“奚大人所言之阵确然精妙。殿下得了这样一个大礼,来日带回荆州可谓是制胜法宝。本来揣着用便好,却要出那一时的意气,难免失了风范。”
羊祜乃晋国老将,眉目肃杀凌厉,须发皆白,早年羊祜怕引起贾充等权臣的妒嫉,固让封公,只受侯爵。屯田兴学,名声在外,楚王到了这儿也得自甘后辈。
“就算是那奚绍有是两把刷子,可齐王皇叔也正是栽在这人手上!见他那文绉绉的样子,心里指不定算计些什么。”
先齐王萧攸是羊祜的侄子。
“攸是何等智谋,你既能看出奚绍用心,攸会不知?”羊祜沉着眼,唏嘘道,“罢了,攸之死是心病,殿下也无需再提。”
萧玮忙不住的点头,往门外望了一眼,“此番回京,其实还有一事。”
他着刚到洛阳,上午祭拜完先帝,晚上就上羊府,此番急切是为何,羊祜心里有数。
“老夫就这一个孙女,跟着我从小长在荆州。如今返回洛阳,自没有外嫁出去的道理,老夫也不求大富大贵之婿,只盼能嫁一个能护的住她的便好。”
那羊献容长的柔美,又是羊家出来的,身份尊贵,远在荆州之时便得萧玮属意,只是此番话算是被羊大将军给拒下了,萧玮也安静了下来。
羊祜喝了口茶,不在提结亲一事,“如今陛下在峻阳陵得知你南剿失利,为求大局安稳,只怕会再次催请你离京,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萧玮只闷闷道,“他能想到这茬?”
“他想不到,他身边那位未尝想不到。”
说到萧衷身边那位,萧玮只一口闷气,“说来奇怪,原先陛下身侧并非没有贤臣名师,可也没见着他这么护过谁?”
“他护着谁?”羊祜抬眼。
萧玮冷愣了愣,自己被向来瞧不上的萧衷踹了一脚进河里这件事太丢面子,更何况献容还在,只觉得丢脸,遮掩着过去了:“他杨氏家臣罢了。”
羊祜闻言,垂下了头,“反正,殿下既能有此疑问,便已然说明皇帝你已是看不透了。”
女子闺房里,三两个小丫鬟正替羊献容卸妆取钗,“今日楚王殿下上午刚到的洛阳,晚上便来登门,可见是生怕小姐被别人抢着娶走了!”
那披散着长发的女子,脸上笑的羞怯,却道,“休要胡说,爷爷还没说我要嫁…”她抬眼看那黄铜镜的自己,想起了那张丰神俊朗的脸,“要嫁,也要嫁洛阳一等一的男子。”
第二日早朝早早的就退了,奚绍能告假在家里睡到午后,自己却不行,天蒙蒙亮他便在奚绍的催促下离了奚宅,一出门就见一白一黑,一壮一瘦两人正趴在桌子打鼾,瓜子果皮散了满地。
峻阳陵的事情虽只有几位亲王和仆从目睹,但众臣眼见着奚大人,楚王两人浑身湿透的下来,不免一番打探。
“萧玮也太蠢了些,要推人下水就求个出气,你说他图什么?”贾南风抱着妫风在椒房殿内侍弄花草,身边是裴媛儿服侍在侧。
“听说楚王是个粗人,向来瞧不上奚大人这样的文人,眼见着奚大人出了风头自然是不甘心的。”
贾南风冷笑一声,“他这哪是看不起奚大人,他是看不起陛下。”
裴媛儿不语,那贾南风又握着妫风的小胖手晃来晃去,笑了起来,“不能学楚王那个没脑子的,咱们妫风可要多读书,是不是呀?是谁抓周抓了本书呀?”
小妫风的小胖手一下拍到贾南风的脸上,笑着“咿咿呀呀”,将贾南风逗得哈哈大笑,“也就你敢拍我的脸,来,再摸一下…”
陪着小妫风玩闹了一会儿,贾南风便将女儿交给了奶娘。
“说起奚大人,不知惠风那姑娘今日到没到国子学,她那脸,没被笑话吧?”贾南风提起这件事,还是有些愧疚,毕竟这是得带一生的疤,还在脸上。
“国子后生都是有教养的,自不会闲言碎语些什么。”
王惠风不过十二岁,比国子学里唯一的女学生蒋俊小了两岁,她的脸靠一张轻薄的纱巾遮住,虽并无其他人侧目非议,但还是沉默寡言的低着头,只听课,不说话。
“今日奚先生告假…”执讲乐钊此言一出,学堂里响起了一阵唉声叹气。
要是此时是卢谌,只怕叹气者皆得罚抄晋律三遍,要是何培,只怕是要认认真真跟小孩子掰扯一番,亏的乐钊脾气好,只翻了翻书,笑道,“我也很无奈,奚先生生病更无奈。所以,咱们继续看《庄学》”
奚绍讲的课是最有趣的,讲的有趣,书也有趣,是一本郦道元的《水经注》,记录了不少山川河流,风土人情,还有很多地方的渔歌民谣。
在座的孩子基本上都是一生不得出洛阳的,到底还小,听一本游记自然稀奇。
“奚先生…是那位写过《槐香赋》的先生么?”
王惠风压低着声音,下了课跟身边的一个女孩儿搭话。
蒋俊侧眼一看,只见这人眉目标致的很,不知道为什么要戴着一条纱巾掩面,“是,你读过?”
王惠风点了点头,“洛阳的女子书塾里有教过。”
“书塾怎能比的上国子学?”
这话听的王惠风一愣,她见着蒋俊不太愿意搭理自己,小心翼翼的坐了回去,想了想,又凑了过来,“我…我是王惠风,姐姐呢?”
“蒋俊。”她只看着自己的书,一会儿又补上,“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
她还想说,你没来之前,我是国子学里唯一的女学生。
萧衷下了朝吩咐完事情便在含章殿补觉至午后,卫弗如出了国子学便直接登门奚宅探望,一看,探望的人真是不少。
“弗如刚刚在门外见了裴大人和张大人,先生这场病可算是惊动洛阳了。”弗如笑着打趣。
奚绍靠在榻上,有些无奈,“只是风寒,不知道怎么传的。”
“先生谦虚了,峻阳陵沙地论阵如今传的到处都是,那帮孩子还要你病好了也跟他们讲讲兵法。”
卫弗如想必是回了一趟卫家才过来的,衣服是一身浅红,发丝也挽的精巧,她放下了食盒,“大皇子贴心,想必是早朝时就听闻先生告假,放学时拿过来一个食盒托我来看望。”
奚绍看着卫弗如将那点心盛出来,抿了抿唇,“我听说太尉王家的女儿今早过来了,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是个懂事的,还写的一笔好字。”卫弗如将盛出来的糕点放进了些,“只是,似乎是脸上有些伤不好示人,沉默少言了些,不过等交到朋友了也会好些。”
奚绍点了点呀,不碰糕点,只听卫弗如道,“说起来,今日父亲也说家里两个孩子病愈了好几天,也能入学了,届时国子学还要热闹些。”
如今国子学统共十人左右,连卫家的孙子都来了,奚绍这才觉得峻阳陵一事真是传的远了些。
今早朝堂上的事,杨珧探访时已经说了大半,据说萧衷困的不时钓鱼,应该是太后看着他实在困的紧,早早的退朝了,所以有此前例,他以为萧衷今晚是不会偷跑出宫了。
谁知,墙边又是一声闷响。
这回是萧衷先愣,“我昨天来时没见着你床前还有屏风啊,还有,你家墨书真该补补脑了,说了留门还记不住。”
奚绍翻书的手一顿,“他能听见。”
墨书内力在身,耳力甚佳。此刻十分愤慨的沉着脸,石堪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的带着墨书大兄弟走远了些,坐在了放着瓜果的石桌前。
萧衷“嘿嘿”的笑了一声,走近坐下了,手里也没提鱼篓子,而是放下了一封信纸。
“十三弟来信了,你家清画不也在渤海郡么,便拿过来给你也看看。”
奚绍看着那薄薄的一张信纸,转头从案下的书架里取出一叠厚厚的信纸,里面有画有信,十分丰富,然后静静的看着萧衷。
“……”
奚绍看着萧衷有些郁闷的表情,笑了一声,“臣已休养的很好,明日就能上朝,陛下也不必再探望了。”
萧衷听着这话,皱了皱眉,“你是觉着我来探望就为催着你上朝去?”
奚绍想了想,“听说今日早朝陛下精神不佳,想必是昨晚休息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