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绍不吃辣,只抱着自己的羊汤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萧遐吃不了辣,幸亏扶琴会做人,忙送了配酒的小食点心,这才让两人少吵两句。
“刚刚见你就想说,这脸都圆了一圈了,还吃。”萧遐吃着半点油水没有的甜米糕,饶是酒再香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桌子菜只有清画可以消受,她吃的不亦乐乎,从饭碗里抬起头来,“我要那么瘦的脸有什么用,吃进肚子里的才是我的。”
这这句话听在萧遐耳里,就像这说的是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对了,萧衷说过:
“你长那么好看也没什么用啊,得吃进肚子里的才是你的。”
奚绍适时的敬了一杯酒,萧遐才回过神来,看着清画闷闷的喝了下去,“听说三月初春殿下要北上渤海郡巡游,不知准备的如何?”
渤海郡乃先帝封给萧遐的食邑,先帝喜欢这个不惹事且丰神俊朗的儿子,封了那临海又近京的好地方,还仍让萧遐留在洛阳。
“不着急。”萧遐道,“原本打算与元超一同出京,谁知他今日就要启程,反正是赶不到一起,不如迟点也好。”
奚绍闻言,淡淡的点了点头。
清画咬着肉,“可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见着常侍府外的车队还在呀。”
萧越的队伍在等着奚绍。
谁知这句话又让萧遐一口闷气,听上去就像清画催着他快跟萧越一块走,他问,“你这是有多想我走?”
这可真是萧遐想多了,清画没那意思,单纯发问而已。“我就说一句,你这人怎么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夹了一块沾了辣椒的炙烤羊肉,送到萧遐碗里,“给你败败火。”
烛火摇曳,萧衷走后,杨芷才无奈的叹了口气,指了指桌上一塌糊涂的折子,“衷儿这样,让我如何放权?”
尚书令杨珧只得宽解,“陛下心性还小,所幸还有绍先生替陛下周全。”
“全然是看在鞠儿的份上罢了,瞧着如今皇后这势头,届时怕是留不住绍先生。如今父亲朝堂之上行事太过高调,舅舅也应多劝劝才好,仅仅靠着绍先生周全,这怎么够?”
如今朝堂之上再无人能束缚太宰杨骏,曾经有对头的时候,倒知道收敛三分,如今靠国子学一边帮杨氏挽着名声,平息怨声,一边杨骏又在朝上买官卖官,党同伐异,杨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杨珧是沉稳的性子,即使杨济那样的粗人,有时也看不下去杨骏的作为,直言“军中要是如此,则无可用之人。”他想了想,“若我没记错,太后宫里不是有位画师与绍先生有亲吗?如今陛下子嗣单薄,何不在选秀之时,多算上一位?如此,绍先生也算与陛下有亲,凡事也多能替陛下谋算。”
椿居外,看着奚绍与清画送别先走一步的萧遐,扶琴有些担忧的跟着回了三楼。
“刚刚你们说什么单瓣梅复瓣梅呢,打什么哑谜,我都没听懂。”清画见了扶琴上来,忍不住问道。
扶琴脸色有些担忧,简短解释,“是拿一坛还是两坛的意思。”又转向奚绍,“我刚刚见着殿下的脸色白的跟雪一样,是身体不适么?”
清画咬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他…他脸本来就白…”
“你也是。”奚绍有些无奈,“明知道他顺着你,还给他夹那些菜,他都说过自己吃不了辣了。”
清画也没想到,烦躁的将筷子滚来滚去,“又什么都怪我!我哪知道他真会吃啊!”
奚绍不给她留面子,直言道,“你知道,故意的。”这也是他有些生气的原因。
第二日早朝,奚绍带着歉意早早去了宫门口等着,却是人都来齐了才知道萧遐今日告假。
“昨晚家仆见着太医的马车过去了,似乎是夜里犯了胃疾…”,住清河王府对门的荣晦大人解释了一句。
萧越并未等到第二日,许是听说了奚绍大晚上还在椿居吃饭的事情,半夜就离了洛阳,奚绍自知自己算是把这位狠角色得罪了彻底,看着那珠链后懵懵懂懂的萧衷,有些出神。
正好,下朝时,萧衷身边的内侍叫住了他。
一路高墙,却不是往含章殿去,只闻水声潺潺,他突然想起了曾经竹园里的泉眼。
再走一会儿,面前出现了一座爬满绿意的墙壁,这在冬日还能见着绿色,真是稀奇。
走到正门,只见殿门口,上书——“酿液池”。
这地方奚绍听过,像宫里御花园,金明池这等有花有草的地方,大多不围在墙里,好供众人观赏,除了这酿液池宫。一来是因为宫内有天然泉眼,以高树庭廊聚着暖气,二来,这是先帝独为原皇后所建。
奚绍心下明白了半分,进了殿里——琅寰堂被大雪压垮,陛下节俭,以酿液池宫为国子学堂。
温暖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果然,萧衷正坐在暖池边钓鱼,奚绍没注意自己的嘴角扬了起来,走了过去。
“大的泡澡,小的养鱼。”那人回过头,英挺矜贵的侧脸后是雕琢大气的假山,他轻松地笑道,“还不谢恩领赏?”
奚绍抽了抽嘴角,在学堂泡澡…亏他想的出来。
奚绍平复了脸色,行礼道,“谢陛下。”
话音刚落,就听萧衷接道,“也多谢你。”
奚绍的身子顿了顿,只听那人继续说,“从前和以后的‘谢’都在此刻了,说多了矫情。”
他谢奚绍为他两次避开萧越,谢他帮长慎的夫君,他不知道奚绍还做了哪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但他能活着到现在,多亏奚绍。
奚绍一身白裘站在绿意里,面如冠玉。身后的草丛还开了几支蓝色小花,他说了一声“好。”转眼去看打量四周了。
他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并不觉得萧衷需要谢他,一来君臣本分,二来,他走到今天这并不情愿的位置,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就一声“好”?萧衷把鱼竿一放,“你不是爱吃鱼吗?用不用现在抓几条回去?”
五月竹园的槐树下,石桌上,他记得放着一碗炸鱼。
“陛下绕这么大的弯子,就为送我这些鱼?”奚绍哭笑不得,就如同见着小孩子为了讨大人欢心办了些好笑的事,只是下一秒,他就清楚这萧衷并不是小孩子。
“奚绍,是你没出息,还是我在你眼里太小气?”萧衷起身,正襟危坐在巨石上,看上去有了些气派:
“朕送你的是这整个酿液池宫。”
奚绍抿了抿嘴,词穷。
萧衷盯了奚绍一会儿,转眼找鱼去了,“昨夜你和萧遐喝了多少?今早他都没来上朝。”
“清河王殿下不是告假了么?胃疾。”
萧衷有些惊讶,“是真胃疾?我还以为又是宿醉难醒找的推辞…”
他与萧遐经常一起喝酒,他倒是能在东宫睡到晌午,但萧遐第二天上不来朝,便练就了诸多推诿的理由,没想到这回自己这兄弟真喝趴了。
奚绍笑,“是真的。”
他叹了口气,“你生辰宴尽兴些也是应该的…”复而又问,“今年的梅花酿好喝么?”
他如今是别想轻而易举溜出宫了,许多曾经的乐子也只能想想看看,谁知奚绍道,“给陛下留了一坛,陛下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萧衷的眼里迸出光来,转身伸出手,意思是找他要酒。奚绍笑了一声,摊开双手,意思是:没带在身上。
萧衷笑了一声,伸出来的手拍了拍身侧的石头,奚绍走了过去,坐在了萧衷的身侧。上回坐在一起垂钓还是九月份的夜晚,金明池旁。
“有件事情得要知会你一声,太后嫌弃后宫人太少,立后大典结束之后应该就要选秀。我想太后为了将你留在我身侧,只怕正打着你那妹妹的主意,她要是不愿意,你得为她早做准备。”
奚绍盯着小池子里的鱼,觉得这萧衷要不是此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他又要以为这萧衷是傻子了——谁吃锦鲤啊?
“知道了。”奚绍看着五光十色的锦鲤,面色不改。
萧衷叹了口气,盯着手里把玩的竹骨鱼竿,“你说这太后也是,先帝在的时候不满后宫充盈,佳丽三千。到了我这儿又觉得后宫人太少,你说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转眼看着看着奚绍,似乎十分不解,倒是奚绍看上去很是明了的样子,“陛下难道不该选妃么?”
后宫只有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后宫就两个女人。按照先帝十八个儿子,二十有位品级的后妃规格,萧衷的确还差得远,选秀也是情理之中。难不成选妃这事也要让奚绍帮忙?
“……”萧衷无语的盯着他,嘴张了两下,没说出口什么别的,六角亭下的百灵叫了第三声时,他一句“当我没说。”又转头钓鱼了。
皇后礼制的冠冕朝服已到,立后仪式在二月初八。
这是陛下身边的程侍卫亲自送过来的,却是没见着萧衷的人,自那日太后提点,萧衷已经连着几个午后和晚上都没过南风殿来。不仅如此,太后亲赐了公主名——女彦,不知装模作样警示谁,反正在椒房殿里,她的孩子就叫妫风,一辈子叫小名都成。
贾南风看着这日头,算来早下了朝,心道萧衷这没良心的,做了皇帝还如此听杨芷的话,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并非萧衷本意,她清楚萧衷这人,对妫风的疼爱是真的,只是杨氏得意忘形,朝堂上如此,杨芷对自己更是如此。
如此一想,以往杨贾两家平分秋色之时不听母亲筹谋,难不成连自己也不为自己打算了?思及此,贾南风只带上人便往含章殿去了,说不定他正被杨芷留在含章殿看折子。
“娘娘,若要探望陛下也别空着手去呀。”睿娘提醒。
贾南风什么时候做过“探望”这事?以往自己心血来潮做碗莲子汤还被萧衷说苦,如今空手还找不得萧衷了?
睿娘看出这孩子心里想的什么,“或者抱上小公主去见见殿下?”
“这么冷的天抱孩子去做什么?”贾南风想也不想拒绝了这个提议,心里倒是想起个人,“他不是爱吃谢玖做的点心么,那便让谢夫人做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