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女儿?
奚绍简直头疼,这萧衷在乎的就是这些?
他松了手,这才发现躺在阶梯上的萧衷的手不知何时扯上了自己的披风,皱了皱眉。
“殿下,先去乾阳殿上朝,你躲不了了。”奚绍说。
“你先答应我。”萧衷直直的看着他,不松手。
奚绍被这句话气笑了,风雪的声音小了些,他沉声道,“太子殿下,你若要命我做任何事情,下诏就可以。”
“但你不情愿,不是吗?”萧衷自知如今自己已是晋国皇帝,“你同他们一样,保我辅佐我,都是不情愿的。”
奚绍有些心乱,他的眼睫上挂着雪珠,直到清晨第一缕光照在雪珠上,他才被这近在咫尺的光晃到眼睛,“我情愿的。”他叹了口气,手扶住萧衷的手腕,“我答应你,可以走了吗?”
萧衷突然咧开嘴笑了,是十足的开心,他从没这么开心过,只乖乖的被奚绍扶起,再往身后的宫殿望了一眼,稳稳的走在了奚绍的身侧。
“殿下,你可算来了!”中书监何劭先迎了上来,面色焦急却含着三分欣喜。
他看了看萧衷这混身湿漉漉的样子,却也不说什么了,总之对于这傻子,人还活着就谢天谢地了,只俯身给萧衷身侧的奚绍行了一礼,忙领着发丝散乱的萧衷上了正殿。
也罢,谁不知道这太子什么德行呢?
奚绍远远的看着晨光撒在朱红的砖瓦上,那群殿里各色各样的面孔,第一次把目光齐聚在了太子的身上,如今,也不能称太子了。
先后薨逝,齐王之死,众臣劝谏,藩王回京…到头来,看上去最岌岌可危的众矢之的,还是顺顺利利的即位,真是,造化弄人。
最不满的几位大臣料想过如今局面,若不是家眷仍在椒房殿拘着,拼死也要驳上一驳,只是如今陛下已死,圣意明晰,做什么也都晚了,即使杨贾手上的遗诏他们不信,但如今下达圣意的人,乃是华逸。
太熙元年,晋武帝萧炎去世,皇太子萧衷即位,大赦,改年号为,永熙。
“…据说当时太子衣冠不整,怕是先皇死的时候还流连温柔乡,公鸡打鸣了才被何大人拉去上朝!”
“这皇帝当的,也忒便宜了…”
椿居里闲贵子弟聊着这上午的事儿,各家有各家的消息。
据说当日众臣听华逸读完遗诏,底下便开始吵吵嚷嚷起来,传言新帝听的都打了无数个哈欠,一言不发便转身走了,匆匆下朝。
“行了行了,张兄,也没你们说的那么‘便宜’,可不是随便一个人下个馆子还得防着背后一刀。”
说话的人正是曾与萧衷萧越一同在椿居遭过暗杀的中书监何劭之子,何培。
被打断的人笑着举起了杯子,丝毫不恼,“还未祝贺令父高升,说起来,何兄的任命也快到了吧,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哥几个!”
何劭可是个聪明人,一边与华逸卫冠一系老臣来来往往,一边又替杨骏做了不少事,虽挨了不少“墙头草”的骂名,如今却也是在原职上累通尚书省事,官阶可是比老上级华逸都高。
“如今做官还不容易?反正这皇帝是个好忽悠的,抱住杨家,还愁不能加官晋爵?”
席间一时安静了下来,这说话的人算是这几位富贵公子里身份最高的,侍中大人石崇的侄子,石超。
他这句话可不是谁都敢说,昨夜杨皇后拘着杨贾两家对头的各家夫人小姐,其中一位便是石家夫人。
虽大局已定,可这些夫人小姐出宫时大多吓没了半条命,而石夫人是如何死在宫里的,竟也没人说得清。
总之,听这石超的话,算是知道石家把这笔帐是记在了杨氏头上的。
各位公子不好应声,一来谁都不愿触石超和何培的霉头,一个的舅舅是巨富老臣,一个的亲爹是当朝新贵,谁都不好得罪,二来昨日一事,也有几人的姐姐妹妹被吓得不轻,心里也是有些难受的。
但这话何培倒是敢接。
何家乃杨氏一派,如今势头正盛,石超既然说话打脸,他也不用客气。
“听闻石大人前几日又收了一房小妾,据说还是个难得的胡地美女,容貌无比,还能辩金玉之声,幸好这石夫人是没赶上,不然见着了,气,也要气个半死。”
权贵子弟只担心这仕途,暗暗地笑话着皇家,再有点孝心的,担忧着自己家老爷的差事。百姓却为这家里的几缸米和田里的几块地忧心。
第二日,朝臣总归是又拖到了午后还没下朝,才扶着这太子初步定了大计:
尊继母皇后杨芷为皇太后,立妃贾南风为皇后,皇长子生母谢玖为夫人,以太宰杨骏为太傅,辅佐朝政。
葬晋武帝于峻阳陵,增加天下官位一级,参与晋武帝丧事的增加二级。
免除百姓租税一年,二千石以上的官员都封为关中侯。
“可以退了么?”萧衷揉着眼睛,往身侧探了探,问垂帘身前的太后,杨芷。
杨芷皱眉,身子端正,语气却如同平时哄着萧衷一样,“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儿?如今羊大将军也在,别看他现在不说话,等寻了错处骂起人来,连你父皇都被骂红过眼。”
萧衷叹了口气,下边赵王萧伦与太宰杨骏争着立储君一事,赵王萧伦意在立皇太弟萧柬,杨骏意在立皇帝长子萧鞠为太子。
“真是不避讳。”萧衷轻嗤一声,历来在皇帝正当盛年时叫嚣着立太子的人,要么是真正胆大纯良的忠臣,可惜极少,要么,都是心怀鬼胎的。
如今也是看在这萧衷好欺负,这才二十出头的皇帝,就考虑着立储君了。
杨芷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啊?”萧衷顿了顿,转过头去,愁眉苦脸,“我想回去看看妫风。”
杨芷无语的扶额,“公主什么时候看都行,何必急在一时。等着新到任的朝臣齐全了,你想干什么都没人拦你。”
萧衷认命的点点头,这换上来的一批什么人自是由不得他做主的,但他却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绍先生也会上朝么?”
“这是自然。”太后答,看着萧衷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笑了笑:“皇帝想封他什么官职?”
萧衷差点脱口而出:这哪轮得上我做主?
但看清太后杨芷温和的似笑非笑的眼睛时,他突然转了话风,看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语不惊人死不休,“侍中。”
这是极高的官职,位超侍郎,官比副相。
杨芷掩嘴笑了笑,听着萧衷熟悉的语出惊人,倒是轻松了一些,“胡闹。”她摇着头,又去看朝堂上的好戏了。
贾南风刚刚转醒,前夜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劳心劳力,直到今早醒来用了一口粥,吃进去又吐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的紧,又躺了回去。
各家送来的补品等贺喜之礼堆到了寝殿,只等贾南风过目之后再入库房,这情景,贾南风看在眼里却觉得冷清。
睿娘看出了贾南风眼里的落寞,端着热粥走进了些,“夫人老爷昨日来过,见着娘娘还睡着,不便打扰,陪了一会儿便出宫了。”
贾南风半靠在软枕上,静静地说“就没说什么别的?”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比如,这回是个姑娘可惜了,下回可要一举得子才好?”
睿娘为难的叹了口气,眼里尽是心疼,“夫人是真心为了娘娘好的,话虽说的直白,但无不为着娘娘的将来考虑。”
贾南风自嘲的笑了一声,嘴一咧,嘴上便破了口子,“待字闺中时,母亲让我入宫说是为我考虑,塞妾给太子也说为我考虑,如今我做了皇后,还得让她来考虑。”
“罢了,总归我这回也逆了她一次…”她揉了揉了眼角,“孩子呢?”
睿娘放下汤勺,往外望了望,“乳母抱着睡午觉呢,这几日朝中事情多,一会儿午后陛下也该过来了。”
贾南风一愣,坐直了些,“谁过来?”
倒是睿娘不明所以,“陛,陛下啊。昨日一下朝陛下就赶了过来,晚膳也是在南风殿里用的,太后派了人过来才叫走。”
听完贾南风的神色黯了些,“许是太后让他过来的吧…”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还是望门口瞥,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裴媛儿呢?”
睿娘的手顿了顿,“后厨里待着呢,定不会让她扰了陛下和娘娘的清净。”
“什么清净?”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睿娘松了口气,贾南风按下上扬的嘴角,却转过头不看来人,“你还知道过来呢?”
“我怎么不能过来?”萧衷背着手乐呵呵的走了进来,“妫风呢?”
睿娘十分有眼力了站了起来,退后了些。
贾南风眉头一皱,转头用眼神拧着萧衷,“谁是妫风?”
萧衷笑了一声,从睿娘手里接过粥,坐了下来,“吃你姑娘的醋呢?张嘴。”
“我呸。”贾南风憋着笑啐他一口,妫风,南风,她嘴角勾了勾,往前凑了凑。
嘴边的勺子却拿远了些,她怔怔的抬起头,就见萧衷细细的端详着自己,把自己看出一身鸡皮疙瘩,“你…”
“你嘴裂口子了。”萧衷轻轻说,起身去桌上倒水了。
贾南风看着萧衷身着朝服的背影,他正拿他那矜贵的手试着杯壁温度,心里一热,突然觉得,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