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儿脸上挨了一鞭子,顿时趴在地上毫无声音,似是晕了过去,周围的声音却越发大了起来,有抱不平的,有被惊吓到了,更多的是对自己这境遇的自危感。
卫弗如虽说有胆色,但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哪真的见过打打杀杀,一时愣在了原地。
贾南风握着铁鞭,望着地上那女孩儿,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自己这鞭子因为嵌了铁齿,为了减轻重量所以做的极细,那女孩的右脸有一道细但深的疤,正汩汩往外冒血。
没由来的,贾南风有些心悸。
四周的声讨声愈发大了,她扶着肚子,抬眼去看,等着这孩子的母亲出来讨公道,可惜,她母亲不是个敢出头的。
“这姑娘的亲姐刚嫁了你贾家,太子妃娘娘这是连自家人都下得去手啊!”
贾南风收回寻找的眼神,抬眼瞥了那出声的人一眼,原以为会是这姑娘的亲娘出来抱不平,没成想是石崇的夫人。
她的眉眼又混不在意起来,“我当是谁呢,石夫人不早早禀明皇后想走吗?原以为你早就溜回府了,没成想,夫人你还在呢?”
话音刚落,就见石夫人顿时挂不住脸,却也受制于人,不敢搭话。几位夫人看着这侍中夫人,鄙夷神色浮于脸上,一时场面又因声讨石夫人混乱起来。
贾南风皱了皱眉,往后退了退,如今这些人生怕落得个如此下场,窝里反也是反,这群人反正是要反起来了。
小女孩儿虽说晕在地上,但到底也是冲着自己的肚子撞的,随随便便就能安个大罪,这女孩儿的母亲也不敢出来认,只有卫弗如上前,抱着那女孩儿小心翼翼的探着鼻息。
贾南风的眼睛盯着那地上的两人,身子被涌上来的夫人小姐推搡着也混不在意,直到看清那地上的血迹才回过神来,下腹传来阵阵痛意,她捂起了肚子。
她的心因为腹中的躁动乱起来,狠狠将鞭子往地上一摔,尖利的铁齿扣这地面,似乎都能看见火星子,众人被着声响惊的静了些,只留了些窃窃私语:。
“太子妃如此心狠手辣,日后哪位夫人家的老爷在史书上随意点缀几笔,怕是不太好看。”
殿门口传来一道凌厉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玩味。
贾南风被护在几个婆子身后正被推搡着,转过头,只见那人身后的人举着火把,暖黄的灯光一明一暗,恍惚间,贾南风以为自己是见到了萧衷。
众人见是天子朝臣,还是个姓萧的,一下安心多了。
这萧越是最谨慎谦卑不过的,虽非嫡系再怎么也是萧姓,谅他们杨贾两家也不敢拦着萧越啊!于是众人也不想着横冲直撞闹个鱼死网破了,纷纷求起救来:
“是萧常侍!萧常侍来了!”
“有人挟官眷逼宫了,大人快救我们出去啊!”
“是陛下让大人来的吗?”
“……”
贾南风松了口气,腹中的感觉却越来越重,只慢慢的转过身,拖着鞭子尽力稳稳的往殿门走。
萧越就看着贾南风越走越近,等火光照清她的脸时,皱了皱眉。
“你忍什么?”他低头道。
贾南风艳丽的脸上正渗着汗,勾着头不理他,被扶着与他擦肩而过。
萧越笑了一声,转身跟着,就听见身后的夫人小姐立马喊叫了起来,还有几个武将家的,直接冲了过来,打着火把的几个侍卫忙站上前来,这才镇住了些。
萧越走在贾南风身侧,回头带着歉意对各位夫人道,“我只是路过。”
萧越侧头看着贾南风已经苍白的不成人样的脸,忍不住出口,“你是要走回南风殿去?”
“呵。”贾南风吸了一口气,颤着声音狠狠道,“这附近…黑灯瞎火,连个灯也不点,不知道是要…吓唬谁?”
萧越看着这贾南风,眸色越发浓重。
婆子搀着贾南风,神情比要生了的贾南风还惶恐,“娘娘!奴婢去叫人来,您先等着!动不得了啊!”
身后几个婆子不敢劝这倔驴脾气的贾南风,闻言却也连连点头。
“不许去!回南风殿!”贾南风吼她,说完话却踉跄的一摔。
萧越的手下意识的伸出去,却被理智拉了回来:
他要等贾南风开口求他。
几个婆子却是不知道这太子妃到了这时候还倔什么!要是稍有不慎可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她们也别想好活!
“血!娘娘!您流血了,走不得了!”有人突然喊道。
流血了!
贾南风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定定的回头往脚底看,就见路上已有了一条血迹。
“孩子…”贾南风怔住了,眼眶滚落出一滴泪。
下一秒,贾南风整个人被人打横抱起,一只生了茧的大手横过背后,将她的头往怀里按,转身往别处去了。
她再痛,萧越都能坐壁上观,但她只要流一滴泪,他的心就跟被绞了似的,根本狠不起来。
“我要回南风殿…”
贾南风的脸已经被疼出来的汗染花了,几缕发丝粘在额头,已然神智不清了。
“别这么倔,我不会害你。”萧越沉着脸走自己的,几个婆子也不敢拦。
怀里的人闻言并未宽心,只是认命般的闭上了眼。
萧越一路无话,进了明月台,几个宫人连忙迎出来,边道,“这是后宫!常侍大人,萧大人,大人诶,别再往里走了!”
侍卫知道这萧越武功出众,怀里那位又是怀着身孕的“声名赫赫”的太子妃贾南风,也不敢出手拦。
直到披着薄裘的王媛姬走出来,待看清萧越怀中人时,欣喜的脸色一下冷了半分,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转头吩咐人,“元春,把寝殿空出来,去请值守的太医。”
“是。”元春得了令,忙跑了出去。
王媛姬看了眼萧越,道,“萧大人把人放下,去偏殿休息吧。”
萧越只愣愣的看着怀中人,似乎没听见一般。
众人就这样焦急又安静的等着,半晌,王媛姬紧了紧披肩,柔声道,“大人再不放太子妃进去,只怕就死在大人怀里了。”
几个婆子不敢说的话倒是让王媛姬说出来了。
萧越回过神,将贾南风轻轻往下放,轻柔的不像是个征战沙场的人,王媛姬静静地看着萧越,眼里一抹复杂。
将贾南风交给婆子时,她的手突然揪住了萧越的衣领,死死不放开。
他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发觉是贾南风咬着牙,喃喃的在跟他说些什么,愣愣地凑近了些。
“让萧衷…来…陪我…”
萧越的瞳孔猛地紧缩,缓缓地直起身,抿着薄唇,长目凝视了贾南风半晌,抬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
“让你们南风殿过来人。”他转头道,声音冷漠。
南风殿为了贾南风的生产派进去不少得力的经验丰富的产婆,婆子忙点头称好,转身飞奔了出去。
见宫人搀着贾南风进了寝殿,台阶上站着王媛姬和萧越二人,在这黑夜里吹着冷风。
“二公子似乎很是在意太子妃?”
王媛姬艰难的扯着嘴角,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只可惜,那里面幽深晦暗,她看不清。
萧越此刻的脸色很差,转身欲走,“看出来了就不必多嘴再问。”
“二公子!”王媛姬叫住了他。
萧越皱起眉头,似乎对她大声唤自己“二公子”很不满,索幸这明月台没别人,若是让有心人听去,难免麻烦。
王媛姬此刻又恢复了往常淡淡的神色,笑的也愈发温柔,“媛姬只是想问,要活的还是死的。”
她瞧出了萧越的不悦,她便不当让萧越烦躁的人,此刻太子的嫡出孩子就要出生,这里是王媛姬的地方,但萧越可以决定所有进入明月台的人的生死。
“她要活着。”萧越毫不犹豫,他有些烦躁,想了想,“孩子,随便。”
王媛姬艰难的咽了咽,福身称是,见着萧越又要走,忙追出了两步,“你要去哪儿?”
这明月台修的富丽堂皇,理石作阶,到了冬季结了霜却是一点儿都不好走,王媛姬险些滑倒,声音有些颤。
萧越并未听见声音停下,只道了一声,“南风殿。”身影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椒房殿里的人挨饿挨冻,担惊受怕。南风殿却是灯火通明,香气缭绕,可值守巡逻的宫人侍卫却是一个不见。
萧越一路进了正殿无人阻拦,到了门口,只见那儿几个年轻的宫女和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等在那里,守在门前。
他走近了些。
睿娘目光平静的看着萧越,贾南风去椒房殿前曾告诉她——谁都不能放进来。
她收回眼神,不看那玄色锦衣的男子,身子却后退了些,让出了正门,低声道,“大人,请。”
她的确是贾南风的乳母,的确真心疼爱南风,但她也确实是贾府出来的,全家都在郭槐手里。
萧越负着手,抬脚上前。
他看着这正殿暖黄的灯光,只觉得刺眼。
突然,一瘦弱的宫女冲了出来,扑倒在萧越的脚下,人却不敢看他,只转头朝睿娘喊,“睿娘!娘娘说过!谁都不能进殿里啊!”
睿娘也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忙上前来重重的扇了那姑娘一耳光,“你个小贱蹄子!大人们的事情也轮到你这个贱人做主了,快给我松手!”
“不松!”萧越被扯着披风,他不打女人,只静静的看着那宫女哭着喊,“你们都是贾家人!出了事都能活的好好的!睿娘,媛儿求你了!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裴媛儿在太子妃身边已经活得不易,如今若是放人进了寝殿,到时候死的只会是自己,横竖都是一死,在这里被打死总比被太子妃折磨死要好!
“把她给我拖下去!”睿娘大喊,身旁自己宫人立马上去扯人。
萧越扯回自己的披风,只看了那瘦弱的宫女一眼,推门进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