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卫宣死后,萧长慎卧床休养了一段时日,刚好转些便自请出宫,住进了公主府,只是昔人已去,物是人非,再没有人温声细语于身侧。
她没脸去探望卫家,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卫宣。只日日早起去郊外的卫宣坟墓,到了傍晚再回来。
洛阳城的人,若看见一辆素净的青帘马车往城门去,就知道是繁昌公主去悼念自己的亡夫。
只是今早城门的贩子却见着一队难得的白马车队从南边儿过来,到了傍晚又见一匹更快的疾马向城外飞奔,往北边儿去了,
早晨的马车是从荆州来的,傍晚的信是寄给征北将军杨济的。
各有猜测。
大将羊祜坐镇襄阳,都督荆州诸军事,还有得封楚王的皇五子萧玮也在荆州。若落棋的无悔阁有消息,想必也会后脚跟着送到洛阳。
寄给征北将军的信是杨家送的,陛下情况不明,为防宫变,以皇后诏谕请杨济带兵回城,护持正统。
午时,无悔阁的探子来报,那白马车队里的人,正是羊祜本人。
“一个人?”奚绍皱了皱眉,坐在椿居靠窗的位置,往远处望。昨夜里下了雪化雨,今早起来雾气缭绕,屋檐皆滴着水珠。
羊祜如今已是年迈,在荆州屯田兴学,深得军民之心,如今死了弟弟,死了外甥,一个人跑回洛阳来了。
“是,除了随行,没带一兵一卒。”探子回禀,又道,“似乎还有一位女眷,应该是亲戚。”
如今落棋操持的无悔阁的上品暗探都去了琅琊,其他地方的部署不多,或也只是中下品级的暗探。
“亲眷?”奚绍的手指无声可扣着桌子,想了一会儿,便让探子走了。
皇帝派楚王萧玮前往荆州,一方面是历练,一方面是有逼羊祜卸甲的意思,如今洛阳形式剧变,羊祜就敢一人回城,他凭什么呢?
奚绍望着阳春里的景色,想着这老人进洛阳的意图。
扶琴走进隔间,奚绍收回了眼神,看着她将一盅鱼汤放下。
如今入了冬,很少有鱼了。
“清画入秋就养着了,知道你喜欢吃鱼。”扶琴出声解释。
奚绍看着那白色的鱼塘,扯了扯嘴角,拿起了勺子,“她人呢?”
扶琴在一旁坐下,无奈道,“本还以为你是专程前来,见着落棋的人后脚到了,才知道你不是专程来的。”
奚绍喝了一口汤,“然后呢?”
扶琴有些无语了,公子一向是很聪明的,“然后?然后就又待在房里不出来了。”
“……”奚绍的手顿了顿。
这小姑娘还真打算一辈子不理他了?
实在不行就赔礼道歉,只要清画能想通就行,如今他人都来了,这清画还赌什么气。
“不是专程这件事,很重要吗?”他是真的想不通。
扶琴深深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一副‘公子自己去悟’的表情。
“那我下回专程,”奚绍一副了然的表情。
皇后娘娘进不去含章殿,后宫众人想探望的也多了去了,见着情况也都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探望。
除了一位中才人,不久前这位中才人诞下了皇子萧炽,圣眷正浓,此刻正在天寒地冻的殿门口,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求见皇帝。
这位中才人姓王,名媛姬,琅琊临沂人。
王媛姬进宫不久,人也年轻,乃是琅琊郡太守献上的美人,论样貌只怕皇宫中只有萧遐堪比。虽说年纪小,但陛下宠爱,甚至诞下了皇子,如今后宫中若说常常能侍奉在侧的,除了皇后杨芷,便是这位王媛姬了。
“娘娘不如先回宫去,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冻着娘娘,冻着殿下,这不是要老奴的命吗!”内饰官出来劝告。
王媛姬眉目浓丽,一袭红裙,脸上也被风吹的红了些,更衬的鼻尖俏丽。
“既如此,公公不妨再去禀报一声。”与艳丽的脸不同,王媛姬开口温柔得很,“炽儿见不着父皇,老是哭,臣妾反正是没法子了。”
这话只有宠妃说的出来了。
内侍官看着那襁褓之中的孩子,脸冻的通红,安安静静的,哪儿还有哭的声音?
内侍官算是知道这王媛姬是要铁了心见陛下了,连亲儿子都抱出来用,争风吃醋能做到这份上,他也不敢拿皇子的身体开玩笑,心一横,还是去禀了一次。
王媛姬的笑从那人进了殿便冷了下来,她低头看了眼冻的没声儿的孩子,又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直到内侍官揣着笑急匆匆出来,她手上一使劲,襁褓里的孩子哭了出来。
回到圆月台时,已经是傍晚了。
“沐浴。”王媛姬冷着脸,发号施令。
宫人接过小皇子,只见还喘着气,松了口气,忙交给乳娘,服饰中才人沐浴去了。
王媛姬的手脚冰凉,触到飘着花瓣的温水时还顿了顿,她皱着眉头屏退左右,又深吸一口气没入了水中,直到再也憋不住浮了起来。
水汽氤氲中,那人已然站在身前了。
王媛姬的脸色松弛了些,又突然有些不自然,伸手去遮自己的脖颈,“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不愿上朝罢了。”
萧越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包括她脖颈上的痕迹,只讥诮一声,“老当益壮。”
王媛姬的手顿了顿,神色黯然了几分。
“不过,萧炎的确是倒在了酿液池宫,没有刺客。”她的声音有些僵硬。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抱着儿子去。”萧炎随意应了声,手里抓起了没倒进池子的花瓣,无意的捻起来。
这皇帝,从不旧地重游,好不容易去一趟只怕是想起了往事。
酿液池宫这地方,是前皇后杨艳最喜欢的,也是他好几个儿子小时候最爱去的,可惜,他们中的许多在他的默许,放纵,挣扎下,只活到了小时候。
王媛姬低下了头,水中除了花瓣,清可见底,自己的身子也是。
“只是,下回也该穿厚点去。”萧越扔下那花瓣,缓步走进了些,姿态闲适地俯身在水池边,凤目盯着水中的王媛姬,手抚上了她湿润的长发,捻下粘在上面的花瓣,“冻伤了怎么办?”
王媛姬愣了愣,一抬头,正撞上那双淡漠阴郁的凤目,她不由自主的站起了些,声音婉转娇韵,“二公子…”
萧越的眼光肆无忌惮的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体上流连,只是那眼光却是越来越冷,最后他撩了下眼帘,起身走了出去。
“若有人问起,就说陛下身体有恙。”萧越枕着后脑,淡淡道,
他本在洛阳自有府邸,如今宫门下了锁,他也懒得再出去了。
王媛姬披着浅色的薄纱走了过去,如今她进了含章殿的事,明日就能穿传遍后宫,届时只怕皇后也会着人来问。
她轻轻枕在萧越身侧,柔声说,“听说琅琊最近不太平。”
萧越闭着眼睛,低声道,“嗯,你不用管。”
“我是担心你。”她的手慢慢攀上萧越坚硬的腰身,染的鲜红的指甲如一条白蛇蜿蜒攀上,“萧越,我担心——”
话还没说完,萧越的手便覆上了自己的。
只是并未如以往一样,而是制止住了她,萧炎睁眼,侧了侧头看她,神色冷然。
半晌,他松了手,闭着眼睛将头偏开了些,道,“你还是穿红色好看。”
皇后着人来问,王媛姬便按萧越的意思应答,如今皇帝身体有恙的消息便传到了杨氏。
征北将军杨济正在回城的路上,如今改天换地在即,自以为摸清状况的杨氏一族,早朝面对着华逸也颇有底气。
华逸虽有资历有能力,但任中书监,主要的职责只是上传下达。
如今晋国朝堂,开国功臣都已去世,卫冠一帮老臣赋闲在家,就连羊祜到了洛阳,也进不去含章殿的门,实在令朝臣惶恐不安,无计可施。
国丈杨骏许是觉得时机已到,无人压制,竟开始排斥公卿大臣,趁机撤换公卿,提拔自己的心腹。
这样一折腾,算是把皇帝逼了出来。
一大早上朝,中书令何邵就拦下了杨骏,请他务必先去含章殿堵一趟华逸。
这何邵虽不侍奉在皇帝身侧,但算是华逸的同级共事,什么消息也得的快些,杨骏知道是出了事,便没上乾阳殿,转道去了含章殿,正遇着华逸拿着明黄圣旨出来。
“太宰虽有驳斥谏议之则,却也不是这么用的!”华逸手护着圣旨,一手横在身前。
杨骏前几日的跋扈顿时不见了踪影,心里暗道这皇帝不是管不了事了吗,怎么突然就活了起来。“我哪敢驳斥陛下呀,”杨骏嘴上这样说着,眼神却往华逸的手里去瞟,“这是陛下的诏书?”
华逸冷哼一声,“杨大人管不着。”
“你这…”杨骏似要发作了,他堂堂太宰,一人之下,有什么看不得?
中书令何邵忙出来打圆场,“华大人地在枢近,受陛下信任,但毕竟杨太宰才是辅佐国王治理国家的为官之首,如今陛下体弱,难免力不从心,这诏令更应让太宰过目才是。”
中书监相比中书令,职务相等而位次略高,分尚书台之权。
如今堵在身前的别说是太宰杨骏,就是他弟弟尚书令杨珧来,华逸也是要把旨意给出去的。那华逸沉着脸看了看何邵,他说的话不错。
“就看一眼,我还能抢了去不成?”杨骏卑躬屈膝,勉强的挤出个笑容。
华逸皱着眉,看着身前人高马大的两人,犹豫了一会儿,把那道诏令展开了些,摊在杨骏面前,杨骏忙眯着眼睛凑上了去。
——召汝南王萧亮与太宰杨骏同辅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