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槐起 二十四

说起来,这贾南风的母亲郭槐,倒是个颇有眼光的。

一来,将自己的亲女儿嫁给太子萧衷,那嫁了齐王的继女,如今已经远离洛阳了。

二来,她早就看中了这皇十三子,若不是小女儿贾午自己不争气,偏偏看上个绣花枕头,如今这清河王妃就是她来当了。

自齐王死后,大局已定,未来不过是杨家,贾家,郭家掌权。

杨家自然是势盛,可她却见到了杨家倾覆的一面。

杨家,最大的靠山,不是太宰杨骏,不是尚书令杨珧,也不是征北将军杨济,而是皇后,杨芷。

而等改朝换代后,做皇后的人,姓贾,是她的女儿。

如今都说这太原郭氏已然衰微,可郭槐自有自己的打算。

那日黄门诬告卫宣,贾充回到家里把这事儿一说,她就注意到了这位萧越。

那件事情说到底,是贾家干的,城门校尉贾混出的招,贾充命人办的事,所以萧越这句话,是不着痕迹的偏帮了一把贾家。

可这萧越又实在高深莫测,似乎就是随意为之,也并未再显露出交好之意,久而久之,贾充也不在意这些细节了。

可郭槐却不。

那日裴遐上门,曾与郭象谈论玄学道理,满座叹服。

她一查,这裴遐是太尉王衍的女婿,太尉王衍出身琅琊王氏,名门贵族,早是娶了她表姐的,不过是因为王家一向不显山露水,没放心上罢了。如今王衍的长女王景风与贾家又结亲,那是亲上加亲。

而王衍,似乎在朝堂上与萧越来往颇多。

就这么一点些微的联系,郭槐却觉得,值得一搏。

如今这朝堂上,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了杨,贾两家身上,卫氏一派不成家族,都是儒学门生抱团取暖罢了,再末的就是郭家,没人想到还有个王家蓄势待发。

太原郭氏不能衰微在自己这手中,郭槐心下已有了主意,便与那上门论玄学的裴遐打了照面,她也谨慎,只讨了个不起眼的小庶妹作媵妾,嫁进宫里。

一来卖裴家个好,日后让裴家作桥;二来也让贾南风在宫里不至于因为怀孕被人钻了空子。

郭槐所思所想,不可谓不长远,可惜,贾南风不领这个情。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跪在地上,有些害怕,“裴…裴媛儿。”

贾南风轻轻‘嘶’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以前太子临幸了个宫女,也叫媛儿,也是好福气,那媛儿真就怀上了。”

这语气轻飘飘的,听的裴媛儿不敢应声。

“不过她也福薄…”贾南风居高临下撇她一眼,“连同孩子,一起被我打杀了,本宫手腕都酸了好几天。”

裴媛儿闻言,无力地坐到了地上,神情惶恐,“太子妃饶命,太子妃饶命…”

那贾南风不耐的收回眼神。

毕竟是母亲塞的人,又是裴家的女儿,虽说只是庶出,但若打死也是不好交代。她如今不过拿话吓吓就怕成这个样子,难怪裴家送了她出来。

睿娘走了过来,低声道,“太子殿下到了。”

那裴媛儿闻言,吓的往前跪爬了几步,“媛儿不配侍奉太子殿下,娘娘!娘娘救我!”

那贾南风也不知道萧衷怎么这时候来了,心道恐怕是郭槐与杨芷通了气,皇后命他来的,心里更是恨上了杨芷三分。

她烦躁了看了一眼裴媛儿,这裴媛儿姿色一般,跟那簪花女差不了多少,倒是哭起来楚楚可怜,男人可不就心疼这样的吗?

她看了一眼睿娘,睿娘懂了,连忙把这裴媛儿拖去了后殿。

贾南风慢慢起身,走到了门边。

贾南风心扑通直蹦,但还是装出无动于衷的口气,“你来干嘛?”

萧衷隔着门,语气散漫,“废话,我来睡觉!”

贾南风听见他的声音,突然心情好了些,“你自己过来的?”

萧衷心道这不也是废话,直言,“母后让我过来的。”

果然。

贾南风的心沉了半分,她冷冷道,“我不方便,你回去吧。”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那萧衷推了推门,似是困了,有些烦躁,“我又不做什么,就睡觉!干嘛还让我跑回去一趟?”

那贾南风殿里还有裴媛儿,连忙合上了门,“你可别瞎推!我怀着肚子呢!”

若对于别人,贾南风有孕向来是藏着这软肋,但对于萧衷,不知道为什么,她常拿这个说事。

那推门的力度果然小了,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贾南风以为萧衷走了,心下一慌,又去推开门,就见萧衷果然已经走出了几丈远。

“你明天过来!”她命令道。

那被轰走的萧衷转过来,一幅“你脑子有毛病”的样子,“我来个屁!又不能做什么,睡东宫它不舒服么?”转身就走了。

那贾南风被这句话堵的说不出话,只回身合上门,心里却没有不快,倒是有一丝甜。

萧衷被母后勒令今晚去南风殿,又让贾南风赶回东宫,大晚上走在这冷冷清清的宫里,连个巡逻的侍卫也没见着。

萧衷慢慢走着,走了一会儿也没见到自己的随侍,就听见树林草丛“沙沙”作响,十分阴森。

若是以前,萧衷定是要一幅恐慌害怕的模样,指着四周说有鬼,贴在随侍身上走,可此刻也没别人,装给谁看?

萧衷心里这样想着,手里只抚上了腰间的玉珏,这是他随身唯一的坚硬些的东西了。

他不着痕迹轻轻用力,一声闷响,玉碎成了两半,虽不够锋利,但他用来杀人,够了。

他卷着一身寒气,面色如常的越走越深,宫灯渐暗,他隐在夜色里的表情越来越冷,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隐隐约约的橙光。

“太子殿下。”

前边那人是谢玖。

树林“沙沙”作响的声音突然小了些。

谢玖身边也就三四个人,皆持着灯笼,按理说南风殿,久居殿相隔甚远,谢玖为何出现在这里。

心里这样想着,他面色平静,只将手里的碎玉捏了捏,走了上去。

“你怎么在这儿?”

谢玖柔和的笑着,说了实话,“妾身每日都守在殿下身侧。”

萧衷挑了挑眉,跟着她的灯火往亮处走了。

两人走到了久居殿,殿里人见着太子殿下来,面色带喜,十分有眼力见的退出了寝殿。

两人只是坐在案上,谢玖低着头,不说话,那萧衷半靠在靠枕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直到一口气忍不了了,将手里的碎玉往桌上一扔。

“我就说,普通的酒哪会那么烈!”

原来他早就被奚绍算计了!

在椿居醉酒,谢玖怀上萧鞠,一路进宫。六年前!奚绍还跟着齐王时就打他的主意了!

谢玖淡淡一笑,不回答这个问题,轻柔的说起了事,“我与姐姐皆是罪臣之后,仇家追杀,为了保命算计殿下,是谢玖一人所为,绍先生只是随手相助。”

萧衷撑着脸,食指在脸上一点一点,他就说,那萧衷怎么对宫里的事算的那样准,原来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内应。

只是谢玖这开脱,他并不信,奚绍什么时候做过随手的事,都是在他的谋算中,分了轻重缓急而已。

他问,“你什么都告诉他吗?”

谢玖疑惑道,“殿下是指?”

萧衷沉着脸,“我和你。”

谢玖愣了愣,反应过来道,“绍先生不在乎这些。”

萧衷收起手,撑着下颚。

想来也是,奚绍只是个幕佐,又不是那些婆婆妈妈的,哪管他临幸谁,生几个儿子呢?

不过他也没临幸过谢玖几次吧,多是作戏气那贾南风才来的久居殿…

萧衷赶走脑中那些胡乱蹦上来的想法,一脸黑线问,“刚刚在南风殿外的那些人是谁?”

能知道自己今晚会经过那条路,设下埋伏,调开巡逻队的,除了杨贾两家,他实在想不出别人,但这两家护持着自己,绝不会反而暗杀。

谢玖的神色严肃了些,低声道,“萧越。”

话音刚落,她便感受到了萧衷浑身的冷意。

萧衷与自己这表哥一同在椿居吃过饭,当日还遭了刺杀。

那个时候,他还觉得自己这表哥心思难测,冷血了些,但有人杀了上来还护着自己。

却没想到…

萧衷突然觉得自己还没当皇帝,似乎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椿居刺杀本是冲着试萧越去的,因为殿下恰好也在,临时改了计划。”

“……”

谢玖知道萧衷想到了椿居的事,还是出声为扶琴开脱了。“并不会真的伤到殿下。”

“那试出来了吗?”萧衷扶额,心道他自己不是计较的人。

谢玖摇了摇头,又道,“但别的消息里,曾言萧越幕僚之数上百,以琅琊王氏为主。”

这么多。

萧衷的神情有些冷俊,自己这表哥是想造反?只是他的注意力突然到了别的身上,“别的消息?你的意思是…”

“绍先生同意我自明身份,但别的,谢玖没那个权利。”谢玖直白拒绝了萧衷直白的试探,如今太子的真实情况只有奚绍和自己知道。

说起来,自己在太子身边那么久,竟还不及奚绍反应的快。论起作戏,这太子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自己都被生生骗了五年。

萧衷明了的点了点头,他和奚绍的确只有这些交情了。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安心,又有些好奇,好奇他会怎么赎罪。

萧越之事算是救了他一回,那萧越恐也不知道自己在装,那日椿居里,他那副怂样表演的完美无缺,许是因为这样,倒才平安了一阵子。

今晚这刺杀,未必真杀的了他,但必然也让他装不下去,萧越在暗而他在明,难保不会狠下杀手,这才是他真正忌惮,后怕的。

他也够聪明,他和奚绍一样,都能看穿最近的风向,在怎么变。

只是他身在局中,束缚太多,不能得见全局,如此的暗箭防不胜防,这也是他藏拙装傻的原因。

但奚绍他,能看的很清楚,且很明显,他愿意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