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槐起 二十三

清画这几日是很不愿意进宫的,自那天替繁昌公主作画之后,她便得了许多贵人的邀贴,可是她爱画的是美人,着实不是什么平平之姿都能入的了眼的。

所以她便假借入宫之名又辞了很多,可那日一进宫又被审美人叫人拦了去作画,审美人是长得不错,但也并不安安静静等她画,拐着弯打听着洛阳城里的事,倒是累的她劳心劳神,一边画还要一边应付。

所以奚绍让她近日多进宫,清画感到头痛。

“我的傻妹妹,你何不说自己要作一幅大山水,一来得一段时间清净,二来也的确多进了宫。”扶琴给她出主意。

清画长在谯县山野,只嫌弃的摆摆手,“宫里有什么山水,这好山水讲究天然去雕饰,刀刻斧凿的有什么看头?”

“这不是为了得清净吗,难道你还要今日一个审娘娘,明日一位程娘娘…”

“我还是去画山水吧。”清画有些悲愤的昂起头,这太过风靡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了,奚绍还让我找谢姐姐,说是让她近来看好太子,你有什么需要我带话的吗?”

这扶琴的房间点上了烛火,她是个手巧的,手艺比厨子都好,房里经常摆了些点心,清画因此常来闲逛。

扶琴闻言愣了愣,只紧了紧身上的被褥,想了一会儿,“让她保重,一切小心。”

她见清画有些犹豫的看着她,似乎还等她的下文,扶琴一笑,又转了话题,“今日你说你在奚宅遇见了清河王殿下,都说那清河王神采非凡,多少洛阳名门想与之结好都被拒之门外,依我看,这位殿下对你倒是十分关照。”

清画被转了话题也没发现,想起了那张俊脸,咬了口芙蓉酥,“图新鲜吧,姓萧的哪有什么好东西?”

“呸呸呸!”扶琴低声道,辛亏这会儿只有她们两个,“公子越发宠的你没个正形,这些话万不可再说了。”

扶琴三十岁左右,虽长了清画十几岁,但很是将清画当妹妹来疼爱。

她看着清画的神色,又有些好奇,问道,“你是一点儿不对这位殿下动心?”

清画在这些事上都是小孩子心性,囫囵吞枣的吃下了芙蓉酥,含糊道,“我爹我娘早就认准了女婿,我以后可是要嫁奚绍的!奚绍哪点不比萧遐强,长得好身材好,会画画会家务,除了不会水不下厨…”

清画说着说着,竟然十分犹豫的审视了起来。

这扶琴看着清画的样子,被逗的笑出了声,心道夸人一个都没夸到点子上,笑骂她一句,“没个正形。”

清画做好了这常待在宫里的准备,把身家细软收拾收拾,她本就领着宫里的差事,便干脆进宫住在了尚书局,并假装在椒房殿偶遇了一次谢玖,将奚绍的话传了过去。

她听说如今的太子妃贾南风长的十分好看,不似一般以清丽为美的女子,十分张扬,但以前那贾南风就不爱往椒房殿跑,如今怀了身孕,更是小心翼翼不出门半分,更是遇不到了。

如今蒋俊出继了皇后杨芷的远方亲戚,算是有了合理的身份,虽并不显赫但毕竟养在皇后身侧,如今又与太孙鞠同堂习书,众人也都高看几分。

“如今俊儿和鞠儿已然指了夫子教习,你若不来,还不知道椒房殿要冷清多久?”

两个孩子都要读书写字了,椒房殿一下冷清了些,幸而清画说要作一幅山水图以迎岁末,这才有些兴致。

“太孙与俊小姐都是守礼孝顺的孩子,俊小姐那样可爱聪慧,如今也是种下良缘呀!”

清画这样说,是因为她觉察到这皇后娘娘首先想到的是蒋俊。

“你也觉得,两个孩子般配?”皇后杨芷突然兴奋了起来,这些话她早就想说,只是一直不知道如何说,她得知有了人与她是同一个想法,欣喜之余又叹了口气,“身份还是差了些…”

杨家,贾家是不会让一个孤女嫁给太孙的,尽管这孤女的爷爷对他们有大恩。

不过转念一想,这太孙是谢玖的孩子,谢玖只是屠户之女,尚能入宫为储君妾室,若以后贾南风生下嫡子,鞠儿的身份也会降一步,或许也就能娶并不显赫的蒋俊?

杨芷如此想,还是觉得自己这考虑的太早了些,瞧了一眼清画,道“说起身份来,本宫竟不知,你是绍先生的妹妹?”

这下轮到清画吃惊了,什么就妹妹了?

“那日遐儿前去拜访绍先生,回来说起了你。”杨芷笑看着她,柔声问,“本宫倒是奇怪,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清画心里一惊,暗道萧遐真是多嘴,面上坦然道,“也不算妹妹,就是谯县一个村里出来的。我这人,娘娘也知道,清画这口无遮拦的,若不是娘娘照拂早被人寻了千百次错处。如此便更不敢去跟人家称兄道弟,没的连累了绍先生。”

皇后杨芷笑着看了她半晌,那清画也大大方方的站着任她审视。

她本就是个作画的,是谯县人也能查到,这性子也都清楚。奚绍是谯县人,但毕竟是为政客做幕僚,处境要小心谨慎的多,所以两人虽是认识,避嫌,也合理。

清画此言说的坦荡有理,皇后想了想,开口了,“倒是我多想了,不过绍先生的确为我杨氏立下过汗马功劳,你即与他同乡旧识,日后行事也要谨慎些。”

“多谢娘娘指点。”清画松了口气。

多嘴,多嘴,多嘴。

明知她与皇后走得近,那萧遐为什么要去和皇后说自己和奚绍认识的事,说就罢了,为什么还与人说自己是奚绍的妹妹?

清画叹了口气,奚绍十三岁丧父,十六岁入洛阳,比自己早了几年打拼,虽家里常常得奚绍送来的银钱,日子宽裕,但她也不愿待在这谯县,让奚绍养自己这一家三口。

毕竟奚绍就只吃了自己家三年饭,而且他也吃的不多,哪能因为这小恩就要人家养一辈子呢,于是她便也入了洛阳打拼。

她从小爱玩耍,性子活泼,跟邻里乡亲关系极好,还爱上山下河,最爱将美景美人美好的东西绘于纸上,说起来,自己这一手好画也是奚绍教的。

都怪那萧遐,差点让她被皇后疑心。

“简直就是个祸水!”

贾南风如今有孕六月有余,腰身也渐渐大了起来,她没有生产的经验,她也心知自己树敌无数,十分提防,生怕再出第二个簪花女的姐妹寻仇,故而时常要母亲郭槐进宫陪伴。

不过郭槐毕竟是外戚,无诏也不好时时进宫,只送了几个一家老小身契在手的婆子,大有贾南风出了差错,便让他们一家陪葬的意思。

“怎么尽吃些辣的?”郭槐看着贾南风直挑桌子上辣的吃,愁道,“都说酸儿辣女,我们可都盼着你生个孙子…”

贾南风打断,“亲娘,我不是你亲女儿吗?”

她怀了孕之后对外面是防备的紧,对家里人是越来越有底气了。

“是是是!”郭槐依着她。

贾南风得意一笑,“近日家中可还安好?我听说表妹嫁了贾谧?”

贾谧是过继给贾充的外孙,按辈分算是贾南风的侄子,而她口中的表妹,是王景风。

这王景风可是出了名的美人,父亲乃太尉王衍,母亲是郭槐的哥哥,尚书郭璋的女儿。

“自己亲妹妹嫁了个那样的半吊子货你都不闻不问,要不是你不帮忙,午儿早就成了清河王妃了!”

闻言那贾南风的脸一下冷了下去,赵灿的事她并没有告诉郭槐,提起这件事,她连筷子也不动了。

“王景风如今嫁了贾谧,是亲上加亲,她那父亲出自琅琊王氏,名门望族,跟萧越似乎是旧识,这几日听你父亲说,萧越在朝廷很受宠信,虽说爵位让他哥哥得了,但他来日封王也未必不可能。”

贾南风冷笑一声,“这是眼见着萧遐封了王,贾午没赶上,又打起了萧越的主意?”

她对这萧越不太熟悉,只知道是太子萧衷的同辈中,唯一一个非嫡系宗室,非嫡宗室,还与众皇子平辈,能留在洛阳自是有本事的。

她只在陵云台之宴时见过,自己骂汝南王萧亮也被他听了去,只记得他长的像极了萧衷,却没萧衷那样的矜贵细嫩。

“你可别瞧不上你母亲的眼光…”,郭槐自顾自的说着,这才发觉女儿的脸冷了下来。

她贾家的三个女儿,除了贾午那自甘堕落的,其他的都已做了联姻品,想来贾南风也是心里有怨气的,若是齐王没死,这要离开洛阳的,只怕就不是姐姐贾褒,而是自己。

郭槐也放了筷子,只挥了挥手,走上来一个低眉顺眼,长的清秀的姑娘。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也就直说了。”

贾南风皱起了眉头。

“这姑娘是裴遐的庶妹,裴媛儿,来见过太子妃。”

裴遐是王衍的女婿。

贾南风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冷声问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你如今怀有身孕,侍奉不了太子殿下,我这是为你着想!”郭槐见贾南风装傻,拍着桌面,“那谢玖本就有个长孙,你要是再让她生下孩子,可不得骑到你头上!”

“所以你这是趁着我怀孕,往你亲女儿丈夫身边塞妾?”贾南风狠声质问,眼里有一抹痛楚,“母亲,我究竟是不是你亲女儿?”

郭槐苦口婆心,“若不是这裴媛儿,你以为那太子自己不会找人宠幸?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让自家人生,握在自家人手里!”

“说是自家人,她姓郭吗?姓贾吗?说到底,不过是觉得琅琊王氏后起之秀,既要面子,又要便宜,找了个裴家庶女来作践我!”

只听“哐——”一声,郭槐砸了碗,那锋利的碎块一下崩到跪着的裴媛儿面前,那裴媛儿不敢出声,只颤抖着肩膀,伏的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