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槐起 二十二

皇帝连着几天探望了几日,每每不巧都赶上公主睡着,萧炎去了那么四五次,懂了什么,也就不去了。

倒是卫宣出殡之时,萧长慎清醒了一天,穿着洁白孝服行于丧队。

洛阳有头有脸的高门,诸如羊家,华家,张家都派了后辈相送,汝南王萧亮后一步回京,也上了卫府探望。

事不关己的也有几家,连太原郭氏都有人前去慰问,但是杨家和贾家无一慰问,连表面功夫也不屑做了。

不屑做表面功夫的还有赵王萧伦,说起来诸位皇子藩王的确是没必要,也不合适与权臣相交过密。

只是那汝南王萧亮与萧伦一同进京,尚且敢不避嫌的前去悼念,倒显得萧伦此举反常,朝廷上谁不知道这萧伦巴结着贾家呢?

据说那羊家老太君知晓了前因后果,八十多岁的人差点给卫冠跪下,痛呼是自己害了卫宣那孩子,回去转笔写信送了荆州,却没人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

又过几天,皇帝再赐了抚恤。

于卫冠,配给亲兵、官署、仪仗、田地、钱财、绢匹。于公主,虽也御赐了许多东西,想必心头还是有些愧疚,几天后还封了萧遐为清河王。

卫冠这一退朝,朝廷里又是一波三折。

先是同卫冠交好的几位老臣表露辞官之意,被萧炎挡了回去,那中书通事郎华逸,早先迟家巷垂十载,教诲子孙,讲诵经典,最是与卫冠一家子交好。

华逸为人刚直不阿,不畏权贵,竟直接在朝廷上斥责皇帝识人不明,放任奸贼构陷清流!

萧炎那皇帝想必当时也是憋屈,早先齐王之死朝廷已然走了一些人,权势不均,再也折损不起,竟也没听杨骏一干人的,也不罢了华逸的官,而是早早的下了朝。

朝廷之事瞬息万变,洛阳城里也不乏风雨。

贾午家的小女儿下嫁给了贾府幕僚韩寿,不过据说名声不太好听,乃是两人暗中调情,先斩后奏的结果,一时沦为洛阳笑柄。

那贾充为了抬这绣花枕头女婿的身份,一度称这女婿乃韩信后代,处处提携。但能干出爬墙偷香那等事,却也是没多少人信了。

奚绍与墨书两人终是搬离了郊外竹园,一来天气已转凉,冬屋也没有刻意收拾出来,二来眼见这风向变,进洛阳城是迟早的事情。

清画来参观这奚宅,景致不错,但还是离她与扶琴太远了些,“阳春里那边,大好的宅子你不用,你是缺钱吗?”

奚绍的宅子在永年里,地价便宜些。

奚宅是扶琴一手装潢,清画的想法太过理想宏伟,不适合实现在宅子里,故而奚绍只收了她几幅山水画作乔迁之喜的贺礼。

这宅子是个三进的宅院,与普通人家的没什么两样,只是再大些,有个栽种了竹林的园子,还有精心修葺的池塘,养些睡莲鲤鱼。

扶琴心细,回廊上又挂了好些刻字的竹简,都是奚绍平日里爱读的。

“是…”奚绍与清画走在回廊上,边看那随风而舞的竹简,漫不经心的答她,“缺钱。”

清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往周遭看了看,“你准备要几个人操持这宅子,我瞧着五六个都不够呢,这有园子的宅子最爱生杂草虫子,要不你在养些鸟抓虫子,没的坏了景致。”

奚绍想了想,他不爱用仆人,许多事情自己可以解决,小到铺床洗衣,大到木工雕刻,他都能自己做,有时心里想着事情,手上捆着栅栏,倒是完成的很快。

他是从小苦到大的,并不是洛阳城说的那种近乎谪仙的人物。

就像别人说他是洁白无瑕,馥郁醇香的槐蕊,实则他更如溅落在地,食之饱腹的槐米,更不谈什么纷纷起舞的槐花了。

“你要是真心为我,把椿居里做鱼的那位厨子留给我。”

清画脚步顿了顿,“那我可要经常登门蹭饭了!”

奚绍勾了勾嘴角,往前走去。

墨书走了过来,道了声有客人。

清画跟在奚绍身后,佩服的拍拍手,“我说你搬个宅子,早间尚书令杨珧拜访,中午皇后送礼,这下又来了,我不管,见者有份!”

奚绍皱了皱眉,如今他不为齐王筹谋,早先相交的人也淡了联系,若是父亲的旧友,也不该此刻上访,他想了想,想到了萧衷。

只是来者并不是萧衷。

萧遐已经很习惯这奚绍的神情了,这绍先生不会作戏,平日里面无表情还好,若有失望的神色,那是真的半分不遮掩。

不过这绍先生说起来对他和长慎有恩,萧遐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只当看见奚绍身后的女子,有些惊讶。

“你…”

“你怎么来了?”清画更惊讶。

两人相对而坐,目之所及十分雅致。墨书去打理着园子,清画往盘子里装着橘子,心道她又不是婢女!奚绍作什么非得打发她走。

萧遐带了贺迁之礼,本来此行是为谢奚绍两次相助,心意表了就该走,现下又十分厚脸皮的找起了话题。

他知道,如果没什么说的,这奚绍就要像上回一样赶人了。

“刚刚那位…”

奚绍淡笑,因为清画机灵聪明,那日便让她去送芍药进宫,遇见了这萧遐。这时只怕他说是普通朋友,萧遐也不信。

“我与清画都是谯县出来的,一同长大,来洛阳谋生,因乡友之故照应些。”

奚绍并未撒谎,周家人将自己从泡了两天的鱼塘里救出来,养了他三年,清画就是那周家的话唠姑娘,周清画,说起来她去摸鱼撞见自己,算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萧遐点了点头,“青梅竹马。”

这一句奚绍不懂萧遐什么意思,但这句话他俯首赞同,拿起了茶盏喝茶。

清画不知道那边两个大男人聊些什么这么起劲,想了想,端起了果盘,心道就做一回婢女罢。

那萧遐第一次见着清画以正常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眼前,正儿八经像个女孩子,不知怎么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姑娘是因为在奚绍眼前才如此守礼规矩吗?

萧遐看着她放下水果,淡笑的添茶,问她,“原来你是谯县人?”

清画的手顿了顿,却是抬眼看了一下奚绍,只见他神色如常的垂着头,于是知道这萧遐没有多想,只淡笑的回道,“关你何事?”

“……”奚绍的眼睛眨了眨,轻声提醒,“清画。”

这是皇十三子,刚封了清河王的萧遐。

这萧遐显然对清画这样见怪不怪,倒是奚绍出声提醒让他有些意外。

那清画闻言规矩了许多,摆出一幅录口供的样子,“是是是,我是谯县人,家中薄田几亩,一家三口,早上耕地中午摸鱼晚上织布……”

“……”

萧遐闷声打断,似是有些委屈,“我又没说不信你。”

清画撇了他一眼,七夕节拐瓜之仇还记着,闻言只规矩有礼的坐在奚绍身侧了。

奚绍侧头看了她一眼,又道,“小时候没规矩惯了,殿下不要见怪。”

萧遐动了动嘴唇,只看着规规矩矩的清画,点了点头,拿起杯子喝茶了。

奚绍不清楚这两人是怎么了,喝完茶见着萧遐欲言又止的神色,还是道让清画去送送殿下,萧遐有些感激的看他一眼,更让他不懂了。

“清河王殿下,这边请。”

清画才送到内院,刚出了奚绍的视线,便跳上了门槛,往外伸出了手臂。

萧遐出了院落,倒是自在多了,他在外人面前向来不自在,这时只是抱着手臂看着这姑娘,这姑娘似乎盼望着他走。

他越看越烦躁,突然伸手握住清画纤细的手臂,把她轻轻拉下了门槛。

“你…你这是要动粗!”

萧遐不松手,低着头看她,声音闷闷的,“我怎么招惹你了,你这么想我走?”

清画的眉头抽了抽,这萧遐真的长得极好看,陈美人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为什么萧长慎都与萧遐一母同胞却远不及亲哥标致?

“我等你看够了回答我。”萧遐看着这姑娘的神色,比第一次见面耐心了许多。

清画回过神,站远了些,只是手臂还在被他牵着。

“首先,你没经过我的同意,拿了我的果子,那是我那天选了很久的。”

萧遐看着这姑娘正经的说事,忍耐的平下嘴角,嘱咐自己不要笑出声。

“其次,那天我让你不用动我的画匣,那里面还有好些能用的东西,但我出门的时候它们都不在了。”

冤枉,那不是萧遐动的。附近洒扫奴婢那么多,他只顾着在殿内看她为长慎作画,没去管罢了。只是萧遐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也不喊冤枉。

“最后,”她看了看萧遐牵着自己的手臂,“你…你持美横行,太…太不矜持!”

“冤枉。”萧遐松了手,笑着说,“我生下来就长这样。”

清画眨了眨眼睛,看着萧遐因闷笑而有些微红的眉眼,一时忘了反驳。

萧遐正色道,“不过其他两件事,我知道了,改日向你赔罪。”

说罢,心情极好的走了。

清画回了院子,就见奚绍若有所思的坐在房里想着事情。

“陛下已然赐繁昌公主许多了,为何还要封十三殿下清河王?”奚绍发问,像是在自己问自己。

清画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奚绍的食指敲着杯盏,喃喃道,“若是这样…只怕快到了。”

“什么快到了?”清画去剥橘子。

按理说萧遐还差一年满十八,并未到封王的年纪,也没有别的功劳,陛下仅仅是因为对公主愧疚而封了公主的亲哥哥吗?

奚绍没理清画的问。

“只怕最近会有大封…”奚绍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冷,“近日你若有空也多去宫里走动,告诉谢玖,这段时间好生看着东宫,有些人该起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