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人近来闭门谢客已久。
她是后宫里人缘极好的主,出了这样的事探望之人颇多,她却知道其中也是有看着笑话的人。如此,也顾不得待客之礼,一律闭门谢客,陪着女儿。
她最是疼惜自己的女儿。
萧遐姿容绝世,怀璧其罪,却幸好在这世道,身为男子总有办法解愁。可她的女儿,又有什么罪,又有什么办法解愁,苦又与谁说呢?
“宣郎对女儿极好。”
萧长慎是克制谨慎的性子,这样的事,她心知是朝堂博弈,却也不能破口大骂的去讨公道。
“我信宣郎,也信父皇,这事情会过去的,对吧?”
陈美人只轻拍这女儿的背,无声安慰。
椿居里,贾家的暗线已送来了好消息。
那暗线在贾府后院做事,暗暗推波助澜几笔,贾午见了那名为韩寿的幕僚,果然一见倾心,那韩寿又是个自命不凡的风流人,见着贾家女儿的秋波荡漾,便爬墙会美人,已经两三日了。
“得寻个由头,撞破了才好。”扶琴道。“贾充是个人精,即使发现女儿作出这等事,恐也是想尽办法往下压的。”
那暗线侍女冬香借采买之名出了府,道,“尽如夫人所想,陛下曾有赐过鲜卑族上贡的奇香,朝中只有贾家得此殊荣,染在身上久久不去。午小姐私会韩寿,想必贾充若闻见韩寿带有此香,定能想到一二。”
扶琴掩嘴笑了笑,“偷香?这一桩风流韵事,可得好好细说,否则怎对得起贾家搬弄的那些是非。”
冬香知道扶琴在说公主府驸马一事,近日洛阳议论的沸沸扬扬,明明一个多月前公主驸马还在洛河香桥上温情缱绻,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还有一桩事,冬香觉得蹊跷,所以想着出了府亲向夫人禀告。”
“你说。”
“贾家近日新请来位先生,却与诸多幕佐不同,不参政论却待遇极好,似乎,极善书法…”
繁昌公主在母妃处住了半月,唯盼转机。陈美人心疼自家的姑娘,却也拦着长慎与那宫外的卫宣传信往来。
许是见惯了这些事,陈美人不如自家孩子一般盼望,只言语间让长慎想开。
长慎知道母亲的意思,有人想动卫家,便寻卫宣下手,而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公主,来日有什么变动,也不会累及自己。
“前日贾家给自家姑娘定了亲,总算是没在打你哥哥的主意了。”陈美人安慰长慎,目光有些犹豫,掩饰住强颜欢笑的神情,“你父皇最是疼你,必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长慎已忧思了半月,只看着庭院已经过了时节的牡丹,有些动容。
“女儿从未受过什么委屈。”萧长慎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我嫁了宣郎,是宣郎的委屈。”
“长慎,你千万不能这么想…”陈美人见女儿的神色,有些担忧,却被向来懂事乖巧的女儿打断了话。
“若我不嫁,怎会让他们…心生怨恨。”萧长慎说的含蓄,眼里却尽是苦楚。
陈美人叹了口气,自己的姑娘长大了,什么看不明白呢?只仅仅攥着公主的手,不忍松开。
母女在说着话,就见传旨的公公到了,带来的是转机,却不是转圜。
“……离婚。”
公公这两个字音刚落,只见萧遐也刚从早朝下来,一路是小跑回的的母妃处,正见公公颁了旨。
萧长慎嘴上的血色一下褪尽,有些不稳的向后栽去,被陈美人眼疾手快的扶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陈美人扶着女儿,只让萧遐去领了旨,屏退了众人。
“今日早朝,郎中黄门,将…将…”萧遐看了一眼在母妃怀里神色空洞的妹妹,叹了口气,“将卫宣与那女子的书信上呈,谁知那里面,还言及了甘露亭侯,父皇震怒…”
陈美人大惊失色,这甘露亭侯与齐王之事,陛下虽一直隐隐不发,却是逆鳞啊!
“他不会的,他不会的!”萧长慎喃喃的摇着头,揪着陈美人的衣袍,“母亲,我要出宫。”
陈美人面露难色,心疼至极,“长慎…”
眼看母亲的脸色,萧长慎的眼神怔了怔,回过神来起身就走,被萧遐拦了下来。
“如今公主府也进不去,你出宫又有什么用?”萧遐制着萧长慎的肩,让她冷静。
“我去青楼找那个女子!我要让她跟我去官府衙门!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胡闹。”萧遐看着妹妹满脸泪痕,冷声道,“你乃当朝公主,去跟一个青楼女纠缠…”
“哥哥!”萧长慎哭着,声音有些沙哑,“如今洛阳谁人不知这桩事,谁人不笑,谁人不嘲?你向来自傲,可那是我的夫君!是我害的他!你可以不管不顾,自己干净!我能吗!?”
陈美人叹了口气,劝道,“长慎,你哥哥并非这个意思…”
萧遐从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有这样一面,一时说不出话。
萧长慎晃晃悠悠地退后几步,离萧遐远了些,抹了把脸,凄声道,“薄情寡义的事,妹妹做不来。纵使我去那洛阳街上撒泼打滚,我就要个公道!我不怕别人说,也不怕别人笑话,我就要个公道!”
萧遐皱了皱眉,抿着嘴,深深看着自己这妹妹,却也不让开。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在亲妹心里,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陈美人此刻不发一语,只沉着头看着桌上的明黄布帛。两家离婚,此乃圣意。
萧长慎颤抖的身子,抽泣道,“你们都不信他,我却清楚他是怎样的人,我即害他…遭了此劫,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罢了!”陈美人重叹一口气,一锤手,“就这一个女儿!”说着就去取腰间的玉佩,萧遐见着,出声提醒,“母妃!”
陈美人朝他摇了摇头,将长慎的身子扳过来,“拿着这玉佩去你外祖家要人,若要撒泼打滚,也得有公主的架势才行。”
萧长慎红着眼睛看了半晌,破涕为笑,泪却流的更狠了,拿起玉佩,深深一拜,出了殿门。
“是我拦错了?”萧遐看着母妃就这样放了长慎出门,心里一口气,还是没想通,她亲妹竟然那样想他。
陈美人无奈的摇摇头,“你妹妹是个重情义的。”
“我就薄情寡义,自命清高了?”萧遐沉声出口,见着母妃打趣的样子,又道,“您就是宠着她!”
陈美人闻言倒是笑了出声,“吃你妹妹的醋做什么?”
这两兄妹,从小到大都是萧遐更受人喜爱,所以自己有时的确更宠着女儿些。
“我吃什么醋?”萧遐撇过身子,闷闷道,“母妃放她这样去闹,平白引了父皇迁怒。”
陈美人愣了愣。
她是知道自己这孩子的性子的,萧遐凉薄而不自知,外人再怎么觉得这孩子温润有礼,实则若不是打心眼里不在意,哪能自持?
但陈美人一直觉得,对于这宫里的皇子而言,这样的性子,是好事,见着两兄妹吵起来,也是料想过的。
“就这一个女儿呀,放都放出去了。”陈美人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儿子,如同小时候逗他一样,似也在宽慰自己,“我就这么一个姑娘,自然得依。但别忘了,晋国也就这么一个公主。”
青翁醉之外,已被持剑护卫站满,过往行人皆驻足观望。
“这不是…公主吗?来这青楼找夫君来了?”
“不会吧,那卫家郎不个个出息吗?”
“什么呀!你还不知道?那卫宣就是个嗜酒贪色的!”
公主府护卫萧长慎是调不出来了,但她外祖家有,可怜那六旬老人也想跟来,萧长慎宽慰,此事过后,若见着私家府兵上街拿人会落人把柄,只借了人当作公主护卫,才让六旬外祖作罢。
萧长慎在众兵护卫下,下了马。
“殿…殿下…”老鸨早得了消息,哪见过这阵仗,腿打着颤跪下了。
萧长慎昂着头,眼睛还红着,冷声道,“让你们花魁娘子出来。”
群众又是一片哗然。
当今公主竟然在街上找青楼花魁要丈夫,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这…这怎好污了殿下的眼…”那老鸨皱着布满胭脂水粉的脸道。
“废话少说!”萧长慎对这百姓的闲言碎语充耳不闻,只道,“难不成,真要本公主砸进去?”
“不不不敢!”老鸨一哆嗦,只为难的往里看看,往外看看,“这…这贵客正用着呢…”
恶心。
萧长慎心里恶心,面色更冷,贵客?怕不是杨贾一党的喽啰。
她也不说废话了,脸竟然撕破到这等份上,她这个公主的脸也不想要,只拔出护卫手里的剑,一步一步上了台阶。
众兵见状纷纷出剑,跟紧了公主,无人敢拦。
看热闹的见了真要动刀动枪,一时也嫌了事大,退开了些,就等这公主砸楼。
那繁昌公主持着剑,步步紧逼,突然耳边传来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
萧长慎的心一动,转过身,就见一身白衣的卫宣架马而来,脸色苍白。
萧长慎眼一红,差点踏进青楼的脚顿了顿,手一松,让将士让开一条道,急步走了下去,扑进卫宣的怀里。
“何必脏了自己的眼。”卫宣紧紧抱着她,一如既往温和宽厚,神情中有些疲惫,尽是关怀。
“我不管!我只要你!”见了心心念念的人,萧长慎终于是控制不住了,“他们都欺负你,我护着你,卫宣,我只要你…”
“公主…”
萧长慎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泪,瞧不真切了。
“…我们就此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