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一过,这洛阳又安静了些。
奚绍今日到了椿居吃饭,也没有规避着客人,只坐在僻静处看着这洛阳景致。
他并不是诸葛孔明,不出茅庐得知天下,每每秉烛夜读,深觉自己道行尚浅,并不是算无遗策,还是需要时不时出出竹园,见见天下才行。
“我前几日去了贾府替贾家小姐作画,猜猜我在贾府遇见了谁?”
按着收到的请帖去各府登门,第一位便是这贾家夫人,郭槐的帖子。
也是,除了娘娘与公主,洛阳小姐中也就贾家的小姐是头一份了。
贾充乃朝中大臣,深受陛下宠信,任司空,进爵鲁郡公,贾家的三个女儿,一位乃原夫人李婉所生,贾褒,嫁了先齐王萧攸,如今跟着自己的儿子,新齐王萧炯回了封地。
二女儿乃现任夫人郭槐所生,贾南风,嫁了当今太子。
这皇亲国戚之家,如今还有个三女儿,这小女儿一直舍不得嫁出去,正是瞄着这洛阳的金龟婿呢。
奚绍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的洛阳景,没搭理她,倒是她自己自顾自说了起来。
“赵王萧伦!”清画道,“想不出来吧,萧伦登门贾府,那叫一个谄媚,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据说这位贾家小姐十分心仪皇十三子。”扶琴上了楼,轻拍了一下吃没吃相的清画,见这姑娘似是愣住了。
“萧遐清高自持,不会…”
“自持个屁!”清画脱口而出,见两人都望着自己,又诺诺补了句,“假…假清高罢了…”
不仅假清高,还小气得很!
七夕夜偶遇,那人说自己弄丢了他的手帕,拐了自己精挑细选的一麻袋水果。
一个小帕子而已,能值她那一大袋果子吗,愣是一个也没给她留!
椿居里这三人谈论的皇十三,正巧坐着马车经过了椿居,往公主府去了。
昨夜洛河香坛上的蛛盒都有留名,贵人们为了得个天时地利并不会真真揣着盒子等上蜘蛛一夜,而是花些银子置于香坛供奉,第二天一早画舫上的人便按名字送盒上府。
毕竟是托了太子妃的名头去的乞巧节,萧遐礼足,还是觉得得将这蛛盒拿回去。
这蛛盒是送到了公主府里,萧遐的马车停在府外,就见萧长慎亲自出来了。
“这蛛盒…我瞧了瞧…”萧长慎欲言又止。
兄妹两个站在马车旁,离奴仆远了些。
看这样子,贾南风的蜘蛛并不十分“得巧”,虽没什么大碍,但终归寓意不好。
“哥哥说是托了太子妃的名号,妹妹便备了两个蛛盒。盒子都是一样的,一个是太子妃娘娘的,一个是织的好些的。”
萧长慎人如其名,萧遐自是懂妹妹的意思,只道一句“多谢妹妹了。”却又被拦住。
“昨日你带来府上的瓜果不要了?”
萧遐一愣,“什么瓜果…”
“你和清画师带来的呀,哥哥不记得了?”倒是萧长慎惊讶了。
萧遐顿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我昨日是怕她背的累…”
萧长慎见哥哥这样子,轻笑了一声。
“这么说那瓜果是清画师买的了?”萧长慎与这清画师有过一面之缘,十分有好感,这才想起,“难怪我看昨夜清画师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的样子,还以为是舍不得妹妹呢。”
昨夜萧遐一路送清画师回家,这官道人少,大晚上人又都去了洛河,故而来往人更少,经过公主府时,萧遐将蛛盒的牌子送了过来,顺手将手里的水果也递了出去。
萧长慎难得见哥哥这样,笑道,“哥哥,关心则乱了。”
萧遐闻言也不遮掩,只笑了一下,拿过蛛盒,又问妹妹,“你的蜘蛛织的如何?”
萧长慎笑了笑,并不在意,“许是放的晚些,只织了一半。”
“你说,贾南风惹了赵美人?”
前几日清画来了竹园,却没待太久,这下才有空档详说宫里遇到的事。
“不是我说,这赵美人脑子真不好使,陈美人都那个脸色了,她嘴里还停不下来,还想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
奚绍听着这清画说话,嘴角勾了勾,与扶琴对视一眼,见她也是宠溺的笑着摇了摇头。
扶琴见着清画说个没完,打断了,“不过下手也太狠了,虽说赵家也想将女儿嫁给萧遐,但毕竟门户甚小,全因两个女儿都在宫中,一位颇得圣宠,一位怀了龙种,才敢起了这想法。”
“不过同乘过一个画舫,也挡不了贾家的路,就被…”扶琴叹了口气,“这赵美人算是栽了。”
奚绍想了想,道,“不是还有一位赵…?”
他记得不是很清楚。
这赵充华名赵灿,赵美人是她的庶妹,作为姐姐的媵妾嫁入宫中,赵灿也是皇后杨芷的舅舅的哥哥的女儿,如今乃九嫔之末,位列充华。
宫里设三夫人,三夫人之下设九嫔,九嫔下又有美人,才人若干。
这赵充华品级在赵美人之上,与皇后有亲,那时贾南风打杀了有孕宫女,陛下一怒之下想将贾南风废去金墉城,除了皇后,这位赵充华也是帮着皇后劝过的。
“这赵充华与赵美人,说起来是姐妹,不过想必还是更向着皇后些吧。”扶琴接着道。
奚绍的神情有些奇怪。
迄今为止,他算差了两次。
第一次是蒋朝,他没想到蒋朝为了自己的孙女,能替杨氏担下大祸。
那日他本也反应了过来,齐王嘱托他帮陛下清理杨氏奸贼,只要拦下蒋朝,让萧炯好好告状,一切都会如意。
他其实过去是一定会晚的,这他清楚,他可以让墨书跑着去,这孩子轻功极好。
他只是犹豫了。
他的父亲死在齐王马下,死在他眼前。那时父亲带着自己没逃出谯县,只将自己放进一户人家的养鱼池子里,他个头小,藏在芦苇里目睹了所有。
他的父亲,是真正的风姿卓绝,只因不臣服于权贵,死在宗室乱刀之下。
后来那姓周的人家将自己抱了出来,将他与家中的女儿一同养大,但他不愿就此一生,执意来了洛阳。
既然父亲因不事权贵而死,那他便作齐王幕僚。
他为齐王谋算,看着圣意从敬重到忌惮,直到离开那天,他知道,齐王必死无疑。
但他没想到,他进齐王府的第一天,齐王便认出了他。
“你长的如此像你父亲,本王怎么会错认?”
“你已大仇得报,为我选了条最狠的死路,让我的亲兄弟逼死我,但我却不能如此对他。”
“杨氏祸乱朝纲,看在这几年本王待你不薄,能不能当还本王一个人情?本王亲自去地下向你父亲赔罪。”
可当能除杨氏之时,奚绍却清楚,杀父之仇,齐王只是匕首,宗室才是持匕首的人,仅仅一念之差,他姗姗来迟。
算差的第二次,是那多疑冷血的帝王,竟召了两位嫡系藩王顶替齐王,重重的打了杨氏一个耳光。
这着实不算上策,洛阳城里的藩王不是越多越好。
奚绍甚至觉得,这陛下难不成是午夜时分,旧人入梦,脑袋发昏才拟下的圣旨?
只是落棋一言让他明晰了一些,“你能将人性看个通透,这人心可就大不一样了。”
蒋朝托孤赴死,两王领命回京,这都是不在奚绍预料中的,如今赵充华会不会为自家庶妹的惨死伸冤,他也说不清楚了。
奚绍觉得,相比人性,还是人心更加难测。
这大清早,谢玖的宫女便委屈巴巴的回了殿里。
“膳局说新鲜的莲子都被南风殿要去了,剩下的都是各宫固定的份例。”
谢玖闻言只笑了笑。
这谢玖娘娘是最温顺善良的,平日里总受那太子妃的气,却也不曾告状不曾不满,几个小太监都有些看不下去。
“要不我们几个去莲花池里替娘娘摘几个莲蓬?”
“不用了。”谢玖笑着看了看他们,“太子殿下最近有些上火,能在南风殿喝些莲子汤也好。”
谢玖让几个宫人都下去了,自己坐在案前抚琴,在这太子妃手下讨生活,着实不易。
老一些的宫人伺候在谢玖身侧,“南风殿怕是想不起这些,与娘娘别苗头罢了。”
“咱们这位太子妃聪明的很。”谢玖道,神色平静。
“那日跟赵美人起了冲突,说了那些话怕是给我听的。”
“可那时陈美人殿里的嫔妃,哪一个不是陛下的妾呢,所以她不去亲自送礼,而是赶着贾午去,是聪明。”
“当日郭槐永年里拜访鲁郡公前妻李婉,自愧弗如而去,从今不再招惹是非,她放贾午一人去陈美人处,而不去袒护,据说贾午放下礼就走了,你看如今那贾家还打萧遐主意吗?”
“这太子妃是聪明的,就是脾性太大,有恃无恐,咱们不去惹她,她也不会找到我们身上。”
“贾家,自会给她惹麻烦。”
麻烦来时,萧衷正在南风殿喝莲子汤。
萧遐给了他两个盒子,一个空无一物,一根蛛丝都没见着,还有一个倒是织的满满的。
这皇十三一家子都会做人,萧衷却嫌麻烦,何必做这把戏骗人,拿起那空的就走了。
“膳局的莲子都在我这里,莲池也是我的人在守,久居殿那边恐怕正着急上火呢。”贾南风芊手撑着下颚,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语气。
“这么说,我今晚要去好生安抚一下谢玖了。”萧衷接过莲子汤,瞥她一眼。
贾南风闻言,细眉皱到了一处,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萧衷没见那贾南风的表情,他就是来送个蛛盒,待一会儿就回东宫了。
“你要苦死我?”萧衷一口汤喷了出去。
贾南风的脸一下都气红了,“我又不是厨子!”
萧衷擦着嘴,皱着眉看她,有些惊讶,“你做的?”
宫人忙解释,“太子妃从清…”
“我做的怎么了!我又不是谢玖,跟个厨子似的,整日跟着皇后在膳局转。”贾南风直着身子打断,语气却越来越弱,“你这嘴就这么刁,就只吃得她做的?”
萧衷的嘴张了张,这真不是他嘴刁,莲子本就味苦,他不爱吃苦的罢了。
“你…你滚去找你的谢玖,有本事别再往南风殿来!”
这通脾气发的奇怪,萧衷最是能与人吵的嘴也一下说不出什么,只皱着眉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
良久,又如以往一般站了起来,拿起带来的蛛盒气冲冲便走了出去。
宫人看着贾南风的样子也不敢去拦,原以为这贾南风如今似是要与太子修善些关系,看来还是多想了。
那贾南风见他真走了,愣了愣,又喊,“那盒子给我留下!”
“我大老远拿过来的,凭什么给你留下?”那人赌气大声道。
贾南风跟到殿门口,就见有宫女跑了过来,见那宫女神色有些慌张似是有事要说,也不去追了,而是指了个婆子跟着去东宫把蛛盒讨回来。
“赵美人难产,皇后娘娘与赵充华请您过去。”